陆清昶啪地一声点燃了打火机:“你不必谦虚,你干得好,回了热河我自然赏你。另外,要饷的事等等再说;江宁来的战地记者不是瞎子,现在营里好吃好喝的,不适合哭穷。” 李云峰哼了一声,要指点江山似的一伸手,正指了陆清昶的鼻子,“那几个屁记者,我早看他们该打!天天拿个黑匣子乱窜,也没见他们写出来什么惊天动地的好文章。师座,不是我说你,你就是太讲文明了,要我说都是狗屁!咱们在这破地方给他们卖命,凭什么要钱不理直气壮?” 颜旭笙笑了笑,“老李啊,那是照相机。” 李云峰一记白眼立刻丢了过去:“老子爱怎么叫怎么叫,不整洋词活不下去是吧?不就是个黑盒子?” 陆清昶皱了眉头,他本想扯开嗓门用和李氏同样的粗鄙语言痛骂其一通,但又有些懒怠开口,于是想了一下,他言简意赅地说道:“云峰,你给我滚出去。” 李云峰气哼哼的滚了,在座众人没想到,李团长没有再接着闹脾气,而是很快地就又滚回来了。 回来的时候还带着个译电员,和一封译好的电文。 他“啪”地一声把电文拍到桌子上,“看看!报上还没登出来,昨晚日本在沉阳开火了,北大营也被轰了!” 陆清昶匆匆阅读了把电文上的内容,“电文上不清不楚,没说战况如何,也没说伤亡人数,那么少帅现在是在哪?” 李云峰答道:“前阵子是听说他在北平养病,应该是一直到昨儿都在北平。现在估计也该往回赶了!” 在座各人都知道日本关东军是常年的寻衅滋事,但正经开火,还是第一回 ;这时不禁就都有些忧心忡忡,开始七嘴八舌的讨论。 “万一真开打,少帅在沉阳败了,会不会往热河退啊?咱们可挡不住他!” “应该不能打,真打也不见得败,十几万人呐,日本才多少人?” “我是说万一,咱们总得想好退路!” 颜旭笙想插话而不得,一下子激动了,结果吭吭咔咔地猛咳嗽了一气;咳得梅卿实在看不下去,不得不亲自去拍他的背想让他顺过这口气。 这一阵子咳嗽,倒让屋里安静下来了。 颜旭笙艰难的清了一下嗓子,终于有了开口的机会:“电报上讲的不清楚,估摸着再等两个钟头,这事情也该上晨报了,不知道报纸上会不会写出来新消息。不过…我推测,电报上不写战况,一定是有个原因在里面。” 陆清昶用指关节轻轻敲了敲桌子,“在下风也不至于不写,会不会是…” 李云峰急急地插嘴:“全军覆没了?都让人给揍没了?那这他娘的可不是坏事了嘛!” 陆清昶忍无可忍的拍了桌子:“蠢话!十几万人就是躺着给人杀,这几个钟头也杀不干净!” “那…那老颜和师座你的意思是?” 陆清昶叹了口气:“只怕根本没打。” 颜旭笙点了点头:“少帅一向极力求稳慎,对于东夷的态度是主张容忍,就怕这回是压根没抵抗啊。” 两个小时后,新鲜出炉的晨报送来了,报纸上的头条版面清清楚楚地写着“少帅昨夜于北平下命,令沉北军‘不抵抗,不动,大家成仁,为国牺牲’。今晨又于协和医院对天津大公报记者谈话时再度说:‘北大营我军,早令收缴军械,存于库房’。” 颜旭笙把一杯茶端的泼泼洒洒,嘴里喃喃道:“东四省,要乱了。” 一个月后,陆师连连告捷,启程回承德。而此时的北国已经换了半个天地。 再见时,唐瑞雪已经换上了薄夹袄,头发在脑后绑了个马尾。 陆清昶是刚刚到家,身上的军装免不了带着一路奔波的尘土气息。他抬手摸了摸唐瑞雪衣服的厚度,“不错,穿的倒是不少。家里还好?你还好?” “都好。” 陆清昶一笑,捏起嗓子不伦不类的模仿了戏文里的腔调:“姑娘这厢安然无恙,可官人我这厢可不太好啊。” 唐瑞雪看着他,他也回看着她;看着看着就慢慢的收起了笑容,“瑞雪,其实我心里有些慌。” 唐瑞雪知道他在潼城打了胜仗,也知道他因为这一胜被新封了省保安总司令,更知道他在慌什么。 可她无法出言安慰,她明白历史的车轮滚滚而来,她和他任何一个都改变不了。 “你平安回来,就很好。” 他捻了一簇她的头发,又玩味似的问:“我若是不平安呢?” 唐瑞雪一转脸避开了他的手,“不平安,最坏的结果就是没有你这个人了呗。” “没有我这个人了,又如何呢?” “看来陆军长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赶路千里也不觉得累。” 他低下头去凑在她外衣上的小毛领边嗅了嗅,像在闻她的气味,也像时刻预备着要咬她一口:“可我怕没了你。我听说,这些天你和小金很是要好。” 唐瑞雪毫不客气,不轻不重的一下把他脑袋推了一歪,“我原来以为金副官就是陆军长派来看着我的了,没想到陆军长还另有眼线。” “生气了?别生气,我吃醋了嘛。你要是真跟小金好了,我就…” 唐瑞雪一横眉毛,心里知道他又准备胡说八道了,“你就什么?把我和金副官剁了喂狗?” 陆清昶嘿嘿一笑,“哪的话,我可舍不得。我就降小金的官儿,让他给我出苦力喂马劈柴去,一个月给他个三毛五块的,穷死他!你这样能吃能买的丫头,没几天就受不了穷回来找我了。”
第9章 来日方长 晚饭摆上桌了,四道大菜一个汤,还有一筐刚刚出炉的馒头,馒头是很好的白面蒸的,个个大得出奇。 唐瑞雪一小块一小块的撕馒头吃,同时忍不住地打量对面的陆清昶。 “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那么能吃?”在陆清昶拿起第四个馒头的时候她终于忍不住说。 “你啊,真是一点也不关心我。” 陆清昶夹起一筷子肥瘦相间的扣肉,“你没看出来吗,这次回来我都瘦了。” 其实唐瑞雪看出来了,他微微黑了一点,本就清晰的下颚线更深刻了一点,“行军的时候伙食是有多么不好啊,连陆军长都能挨饿,那你的小兵岂不是要饿成人干了?” “伙食也未见得差。我是心里有事吃不下;哪像你,坐在家里傻吃傻喝的。” 唐瑞雪一皱眉头,感觉他贫嘴恶舌得着实讨厌,正要拿话反击,却被来通报的小勤务兵打断了。 “军座,奈曼旗的王爷来了。” 唐瑞雪心里正疑惑,这年头还有王爷呢?只见一个穿着长衫的青年快步走了进来,他头发剃得短短的,绝没有唐瑞雪想象中拖着大辫子穿官服带花翎帽的王爷形象。 “快快,叫人给我加一副碗筷,哎,可累死我了!” 陆清昶有些疑惑,但看阿古尔脸色苍白,不知道是遇上了什么事;便也没有急着发问,挥挥手叫人端上餐具。 阿古尔更不多话,接了碗筷就抓起一个馒头开始埋头吃饭。 即至他单枪匹马把盘子打扫的差不多了,又咕咚咕咚灌了一气儿茶水,陆清昶才开口问道:“你什么时候从天津回来的?我出发去潼城之前找过你。” 阿古尔摆了摆手:“我这回是来你这避难的。你不知道,我是一路骑马逃出来的啊。” 奈曼旗王府离陆清昶这并不算很远,但并不是条条都是平坦的大马路;若是不乘汽车,仅凭着骑马的话绝对是一段颠簸的旅途。 阿古尔向来娇生惯养,从小到大这位王爷连皮都没有蹭破过几块,骑马赶路几个时辰,对他来讲确实是够累的了。 阿古尔叹了口气:“我去天津是闲着没事去玩玩。到那第二天,我想着去摄政王府上看看请个安;结果住了三天,摄政王他生生跟我发了三天的牢骚———也不怨他话多,那些日本人确实是日日登他的门,一个个真刀真枪的披挂着,王府的大门简直关不住!” 陆清昶知道,摄政王就是前朝的那位摄政王,这位前摄政王的福晋和阿古尔的生母是从小一同长大的闺中好友,很是要好。只是满人不兴认干亲,不然前摄政王夫妇俩也就是阿古尔的干爹干娘了。 前朝皇帝退位后这个老人无心给亡了的政府守节,但也不愿再参与世事;便常驻了天津关起门来过日子,阿古尔每次到天津总要去住几天。 他点燃了一根香烟,又递给了阿古尔一支:“日本人?这个摄政王现在除了钱还有什么?他们找上门去是…” 阿古尔在烟雾缭绕中连连摇头:“我本来也是这样想的,但其实不是。那些日本人倒没想打家劫舍,他们只说要和他合作;唉,合作什么也不说,但肯定没什么好事。开始有说有笑的,后来摄政王府的门关得久了;他们就有些要翻脸了,天天带着配枪的卫队来,老福晋都气病了。” 说到这他顿了片刻,直着眼睛望着飘向上空的淡蓝色烟雾,略略放低了声音:“摄政王让我别在天津久留,说旗里更安生。我也没什么主意,他让我走我就走嘛,可回了家立马就不对劲儿了…” “像找摄政王那样找你?” 阿古尔一拍身旁陆清昶的大腿,“哎,要么说你鬼精呢,什么都能猜到!这一趟去天津,我给自己招惹回了几个日本特务来,他们一路跟着我,到家也用对付摄政王那套对我。我真不明白,我出生的时候朝廷已经不行了,我阿布也没担任过什么重要职位。我么,你是知道的…” 陆清昶深以为然的点点头:“你是个糊涂种子,找你谈合作,他们真是识人有道。” 阿古尔狠狠一掐陆清昶的腿:“你他妈的,听说你升官了,当个破军长就看不起你王爷我了!” 陆清昶攥住了他的手,看他没心没肺的还像个小孩:“别闹。我问你,那些日本人限制你出门了?怎么大晚上跑来?” 阿古尔摇了摇头:“他们哪有那个能耐,旗里他们说话又不算数!他们从早到晚当差似的在家门口守着,我烦透了, 就趁晚上跑了。汽车都没敢大张旗鼓地开出来,骑马骑得我屁股疼。全怨那些日本人,本王的屁股要是颠烂了他们拿什么赔!” 听了小王爷这一番关于屁股的发言,陆清昶忍不住牙疼似的一吸气,知道了无言以对四个字怎么写。 “行了,我知道了。你就先在我这住着,往后的形式慢慢再看罢。” 阿古尔点了点头,同时终于意识到这个餐桌边除了自己和陆清昶以外还坐着第三个人,还是个女人。 阿古尔一指唐瑞雪:“这女的谁啊,你娶姨太太啦?” 唐瑞雪非常看不惯阿古尔那种没礼貌的行径,在心里暗想,不愧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陆清昶的朋友,讨人喜欢才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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