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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是拜老贺所赐。 老贺的管理工作从来都是按下葫芦起了瓢，多少年没消停过，他自己的管理能力有限是一方面，手下的人无法管理是另一方面。前两天，副食店的会计老太太突然说自己血压升到 200，头晕的不行，眼前一片漆黑，一个数都看不了了，让老贺自己想办法。 老贺心里跟明镜是的，前一阵搞的大礼包销售法取得明显成绩的同时留下了一堆烂账，单子乱的不行，以前酱油是酱油，酱牛肉是酱牛肉，现在酱牛肉跟酱油出现在一张单子上，计算起来极其麻烦。这个月该清理大礼包的账目，老太太八成是躲这个。老贺开始还想哄哄老太太，在家里找了几瓶蜂王浆拿过来，给老太太补补，降降血压，好歹把这个月对付过去。老太太本来就快退了，又看了看蜂王浆的日期，说我要是趴下了，算不算工伤？将来赔多少钱？ 老贺把蜂王浆收进抽屉，摆摆手让老太太回家休息，他自己另寻办法。老贺自己算了一下午帐，一摞单子算了不到半张，事不能这么干，他得找个人接手。排除来排除去，又瞄上李佳音。 老贺跟李佳音算是故交。故到什么程度呢？故到李佳音上小学一年级放学没地儿去，到副食店找她妈，老贺带过她。当时他还不是经理，李佳音管他叫贺叔，贺叔给她一包牛肉干，搬个小板凳让她在库房门口啃。这牛肉干又干又硬，正要换牙的孩子根本啃不动。老贺没想到这一层，牛肉干扔给她自己忙去了。别的小孩啃两下啃不动就扔了，李佳音不，她抱着那包牛肉干，几个小牙使劲儿啃，满手口水，一点不放弃，而且不是啃个基本，她啃的认认真真，干干净净，啃到能顺利的咽下去，才开始对付下一个。老贺当时就觉着这孩子行，如果将来有机会，能叫她担点大事儿。老贺这人虽说管人不行，但看人挺准，张素芹这人哼哼哈哈，什么事都是好嘞好嘞，临门一脚不给你干，但这孩子不一样，值得培养。 如今老贺遇见了这么大摊子烂账，他的首选就是李佳音。他把李佳音叫到经理室，说佳音啊，你来这有几年了，组织上有意培养你啊。 李佳音听这话茬，就知道老贺又有事儿，找张椅子坐下，让老贺直接说事儿。老贺清清嗓子，饼还是要画的，说组织上想培养你做会计，正好之前的老太太要退了，你跟你妈不一样，你也不想一辈子站柜台，对吧？ 李佳音明白了，这是要推给她一摊儿难办的活。根据人物对话的惯例，老贺这时候还是得问问李佳音自己的意见，你对当会计怎么想啊？ 李佳音回答，我不怎么想，站柜台挺好的。 老贺一下子憋住了，这孩子怎么越来越像她妈呢，不担事了？ 老贺说，不，你不想，你想将来能有所作为。 不管李佳音怎么答，他就按他的思路来，最后就是把一堆账目推到李佳音面前。胡萝卜给完了，该给大棒了，李佳音，咱们这个月的账目要是不能及时完成，工资都发不上来，咱们副食店成立以来，从没有过这样的事情，以后也不能发生，李佳音，你责任重大，今天是星期三，星期六之前完成，你没问题吧？ 李佳音想拍屁股就走，但是这样太不给领导面子，她还在思想斗争，有人叫老贺去接个电话，老贺这个电话一接就没回来，后来说是接完电话直接去市里开会去了，学管理。 下午会计老太太连面都没露，跟李佳音留了几张纸条算是交接人就跑了，李佳音知道自己又被坑了ᴶˢᴳ。 李佳音其实是可以耍赖不管的，你把活交给我，但是我没接，这事就不干我的事。但是老贺掐准了，别人不一定，但是李佳音肯定不会，她会硬着头皮把这活拾起来。 到现在为止，李佳音已经咬着后槽牙算了一天，她的表情痛苦犹如便秘，一张一张的单子混乱无序，会计老太太干了一辈子糊涂账，让她三天理清楚，不可能，根本不可能。本来李佳音的弱项就是数学，让她做会计属实为难。李佳音烦死了，身边的单据堆成小山，她一使劲手里的铅笔尖儿断了，铅笔刀还找不到，急得够呛。 正在这时，调料组的香油大姐跑来喊她，佳音，你快去前面看看吧，你们组打起来了！ 李佳音眉头拧成小麻花，我们组就小林一个人在柜台，跟谁打起来？香油大姐回答，是小林跟顾客打起来了，准确的说是小林被人“打”了。 十九 李佳音正用小刀削铅笔，前方人来报，零食组柜台出了事，她手里一使劲，铅笔断了。 柜台边，一个老太太带着孙子来买零食，从两点挑到三点多还没落定。小孙子什么都想吃，一会儿一个想法。老太太兜里有张 50 元大票，但是最多舍得花 25。 25 块钱在零食柜台也有很大发挥空间。老太太跟小孙子自己意见不统一，买这不买那，用后来的话说，很纠结。老太太生气小孙子嗷嗷嚷，旁边的顾客也叫小林，柜台鸡飞狗跳。小林的计算器很不配合，好像是太阳能不足，数字全看不清楚，小林连机打带口算很费劲，她的数学也很一般。祖孙二人在零食柜台加加减减，账算了不知多少遍，每加一样减一样，小林就要到身后的一排柜子里又找又拿，再把不要的放回去，别的顾客喊她，她还不敢走，她一走，老太太立刻说她没耐心。 好容易确定了方案，算出来 30 块 8 毛，超预算了。 老太太当然不愿意凭空多花几块钱，那就减点东西，钙奶不要了，便宜 4 块，再少买一袋锅巴，数就大差不差，但是不行，小孙子偏要喝钙奶，那就别买虾条了……小林越算越乱，最后给老太太认定她多算了钱，评价一落到底，姑娘脑子慢心眼还不好，给她推荐贵东西，还给她记花帐多收钱。 明明是祖孙家庭矛盾，现在都转移给小林。小林承受了一下午的智力跟体力压力，不堪重负，哭了出来。李佳音到达现场，发现柜台上也是数学考试，差点也哭了。果然是说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数学学不好到哪都玩不转，在副食店里更是寸步难行。 老太太知道李佳音比小林职务大，一见李佳音就投诉小林又蠢又坏。老太太说着说着情绪激动，脸色发红，眼看着高血压都要犯了。李佳音赶紧跑出柜台扶老太太，大妈您千万别激动，我们给您重新算，您吃不了亏。 这时候肖然穿过看热闹的人们出现柜台边，大妈，我也是这的售货员，您要什么跟我说！其他人咱们散一散，别堵门！ 李佳音跟着点头，对对对，您跟他说！一句话出口，她有点惭愧，但是老太太说的她脑子也乱，她也算不清。 肖然在蛙声一片中间不急不躁，面色平静，这时老太太又提出一种新组合，凑了八九种，数量还不一样，只见肖然低头片刻，偶尔闭目，手指在柜台玻璃上划了几下，等他再抬起头问，大妈，26 块 6，成吗？ 李佳音跟小林都傻了，肖然脑子里是装着个计算器啊？ 老太太摇头，不成，25，多一分都不成。 肖然看着柜台上摆放的样品展示一样多的各种零食，左右看看，最后从旁边柜台拿过秤鸡蛋的秤盘，像搭积木一样把东西码上去，少的添点，多的拿走，既然多了 1 块 6，可以选择拿下两袋锅巴也可以去掉一袋虾条。小孩要守住更多的零食，那就贵的拿下去，放上两样价格便宜的，数量反而多了。 肖然手里动着，嘴里边念念有词，巧克力 3 块 2，锅巴 8 毛，上好佳 1 块 2……等他码完了，总价也算出来了。李佳音跟小林嘴张成圆圈，看着肖然行云流水，落落大方，分毫不差的把东西跟价格一一唱清。 终于，买卖双方达成一致，肖然凑出了 24 块 8 的价格，老太太表示满意，小孙子还不干，因为他还有两毛钱的余额没花出去，觉得不上算，肖然从罐子里拿出一块大大泡泡糖，放进去，刚好 25 元。 这一刻的肖然在李佳音的眼里发着金光，那是智慧的光，也是数学的力量。李佳音没见过什么世面，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把账算清，在她看来可算是天才，自此得高看人家一眼。 等回到会计室，李佳音大叫一声，她煞费苦心整理的单据被一阵西北风吹落满地。李佳音走之前用香蕉做镇尺，但是镇尺被谁吃了，单据顺序大乱，李佳音的一天工作付诸东流，全白干。三个人蹲在地下捡，李佳音有点急，嘟着嘴眼圈发红，嘴里念叨，完了，完了，做不完了，做不完了…… 肖然边捡边看，佳音姐，别着急，咱俩一块干。 这话有如让李佳音吃了定心丸，对啊，肖然算账快！这时候她又高看肖然一眼。 晚上八点多，副食店上板子打烊，会计室灯还亮着，李佳音跟肖然并排坐在桌边，李佳音整理日期分门别类，肖然记录之后算账。肖然算账确实很快，但是距离天才还有一段距离，他只是不急躁，而且商品分类清晰，价格了然于胸，记得比老售货员还清楚。 李佳音今天的表现很失水准，不扛事，她一看账目不平就开始各本帐乱翻，咬着嘴唇好像考试快结束还有很多题目没写，心理素质很差。肖然不仅要算账，还要边干边哄李佳音，佳音姐，别急，咱们能干完。 又过了一小时，她全没了师父样儿，姐姐样儿也没了，到最后根本没了人样儿，她困的嘀了铛啷，根本提不起个儿。 李佳音脸朝肖然枕在一摞单据上，肉脸被压出褶，肖然看着觉着很好笑，说你去沙发躺着吧，歇会儿。 李佳音顾不上客气，盖上肖然的羽绒服，往沙发上一躺，几乎是刚闭上眼就睡着了。不多一会儿，肖然就听见轻微的呼噜声。 张素芹跟李大雷在家等女儿等到十点多，觉着情况不对出来找人。第一站肯定是副食店。 副食店前门上板关门，但是有后门通后院，专门让职工上下班用的。张素芹熟门熟路，走进后院如同回家。地方不大，就是几间平房，唯一有点亮光的就是会计室，亮的也不是大灯，灯光幽暗，远处看着犹如鬼火。张素芹直觉这个时间这里亮灯并不正常，她前边带路，推门，门锁着，敲两下，有人开门，来人身形不高但是骨骼挺拔，这人一边开门一边甩手，暗光从他身后射出来，勾勒出一个奇怪的黑影，要不是李大雷在旁边，张素芹大晚上看见这么个影儿得吓一跳。 定睛细看，张素芹不怕了，这人她见过，来她们家拉过大白菜。这个拉白菜的刚去了趟厕所，手很湿。 肖然不认识张素芹，更不认识李大雷，深更半夜见到两个陌生人来敲门很诧异，问你们干什么的？ 李大雷开门见山，我们找李佳音！ 张素芹的脑子比李大雷快一步，直接从肖然手边溜进门，打开大灯，李佳音躺在沙发上睡得正香。沙发靠门，从外边看不见。张素芹掀开羽绒服猛拍一下李佳音的大屁股，你给我起来！李佳音哎哟一声，从梦中惊醒，刚刚还在磨牙，一睁眼就是亲妈，腾的坐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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