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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到元旦，副食店接到通知，区里组织各单位单身男女联谊舞会。副食店年轻且单身的一共三个人，李佳音肖然和小林。香油大姐兼职工会工作，这天就肖然跟小林在，她把报名的事儿一说，肖然立刻表示不去，任别人开玩笑只是低头。虽然肖然性格不太热情，但毕竟这张脸还是很招人喜欢，完全可以往当时流行的忧郁小生上靠，香油大姐觉着副食店的门面不去挺可惜，然后问小林，她羞羞答答冒出一句，肖哥不用去，我也不用去了……这话说的没头没脑，但是引人深思，肖然不用去相亲，他有对象了？她也不用去了，他对象是她？香油大姐还要把报名工作完成，问李佳音去不去？ 这个题小林会抢答，佳音姐应该也不去吧，她有男朋友啊，都快结婚了！ 二十一 小林一句话犹如一根麦秸捅了马蜂窝，肖然本来面无表情低着头，这时也把眼光对准了小林。 李佳音要结婚了！这是多么大的新闻，肖然的眼睫毛忽闪半天，脸上浮现出一点六神无主的神情，从没听李佳音说过一字半句，男朋友都没听说有，一下要结婚了？ 老杨刚打出一个同花顺，很得意，说之前有个挺高挺壮男的，每天下班来接李佳音，嬉皮笑脸的在屁股后边一路跟着，应该就是那人。小林补充说明，说男的国外做生意，做得挺大，挣了不少钱。 众人嚯的一声，说李佳音可以，看来长的不漂亮也能傍大款。对情况稍微了解点的老职工说，什么大款呀，就是张素芹他们家老街坊，以前一个院的，李佳音发小。 肖然默默听着大伙议论，把李佳音对象拼出个八九不离十，青梅竹马，国外做生意，现在挺有钱。 等李佳音的事情讨论的差不多，他们发现身边还有话题可以挖掘，肖然跟小林，这是身边的一对璧人，他们早怎么没想到呢？他们应该想到啊！ 香油大姐“啪”的一拍手掌，声音响亮，仿佛抹了油，哎呦喂，咱们这还有这么般配的一对呢！这还出去找什么对象？金童玉女，不便宜外人！ 肖然在话题有了一点苗头的时候就起身出去了，小林红着脸也跟着跑出去，屋里的议论声更大，就算他俩现在还没成，大伙也要群策群力把他俩撮合成。 中年男女们很乐意身边有一对青年男女现场谈恋爱，他俩恩爱可以起哄，他俩吵架可以劝架，还可以给他们讲过来人的道理，你们才哪到哪？凑合凑合过吧。肖然跟小林俨然还没到那地步，只能从过干瘾开始，只要他俩处于同一空间，附近的妇女们就互相对眼色，一个个鬼鬼祟祟，贼眉鼠眼，要的就是这份乐趣。 小林也红脸，但是将计就计，大伙给他俩制造独处机会，她就接着，三分羞四分臊，辫梢扫着手指头玩，说肖哥，他们让咱俩去点货。这他们是谁？是大伙，是群众，是眼睛雪亮那批人。 李佳音的感受就不那么美好了，零食组的气氛好像变了天，肖然跟她突然生分起来，肖然跟小林气氛微妙，小林跟她欲言又止。等李佳音摸到点门道，妇女们等着李佳音加入他们真情实感撮合年轻人的队伍，李佳音心里咯噔一下，思路更理不清，她自以为跟他们两个都要好，但是人家两个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偷偷更要好，自己成了傻子？ 肖然跟李佳音的眼神对不上已经一个多礼拜，李佳音偶尔惯性看他，肖然低头做事，搬着一箱酸奶瓶目不斜视，李佳音想开口求证都没了机会。 又一个下午，李佳音在柜台百无聊赖的站着，手里拿着一块抹布在同一个地方擦了很多遍，她眼神放空，脑子里面空无一物，小眼睛里还有那么点忧伤。她正出神儿，小林从后院快步走出来，跟她擦身而过直接走出了副食店，一出门就把什么东西使劲扔在放烂水果的框里。 李佳音从来没见过小林走的那么快，她一般都是小碎步，干什么都是轻轻的，今天她的动作很大，扔的东西看不清，但是手高高抬起，使劲扔下，好像是在撒气。 李佳音从柜台追出去喊小林，等小林抬头，李佳音看她满脸泪水。 胡同的旮旯里，李佳音捋着小林被眼泪粘在脸上的碎头发，小林手背抹眼泪，抹完一把又流出新泪，一遍一遍怎么都抹不干净。 佳音姐，你说我怎么那么多余啊？ 李佳音被小林这句话说的不知道怎么接，只能问，怎么了？ 小林是在追求肖然，而且追的很积极主动，她两个夜里没怎么睡，借着楼道的灯光给肖然钩了个杯套，专门套喝水的玻璃杯用的，美观不烫手，肖然没收。 李佳音不知道怎么说，自言自语回答，你那么喜欢肖然啊…… 小林又摸一把眼泪，肖哥人好，聪明，能托付，而且，我也是没办法了…… 小林叔叔家的表妹十八了，卫校马上毕业，工作还没找好，对象找好了，大人不在的时候男孩子经常来家里，来了就把门反锁，两个人在屋里不知道干什么，叔叔婶婶的屋子平时都锁门，她进不去也不想进去，就只能在门厅坐着，等表妹头发蓬乱的出来送走男孩子才能回屋，屋里被搞得很乱，还在地上见过很恶心的东西，小林一天都待不下去了。 小林还在哭，李佳音听完也一起哭了。小林说她婶婶给她介绍过对象，男的三十多，工人，离婚了，孩子四岁多，我不愿意，眼下没有合适的人能收留我，我听说肖哥家条件也一般，但起码知根知底，我能有个自己的窝。 两个女孩子在胡同街角抱头痛哭，旁边是一排绿色的垃圾桶，桶很脏，表皮都是污迹结成的痂，李佳音看着小林被钩针顶的通红的印子，哭的比小林还厉害，仿佛这钩针扎的是她，李佳音说那么辛辛苦苦织的，扔了多可惜。小林说那东西又换不来自己要的，那就没用了。小林的眼神里突然满是寒意。李佳音的思路更乱，只想她要是个男的就好了，就把小林娶了，她就有家了。 几天来，李佳音都在为小林思考出路，她邀请小林来自己家里住，小林拒绝了，她说我在你家住一天两天，一个月两个月，然后呢？这不是常事。李佳音闪过一个念头，给小林介绍对象，她手头没别人，还是肖然，想到这，她心里又有点疙疙瘩瘩。 没等李佳音找肖然，这天临下班，肖然主动来找她，出了副食店后门把她叫住。 肖然开门见山，他要请两天假，家里有事。 李佳音自然要问，家里什么事？ 肖然嗯了一会，说最近我爸身体不太好，去医院看看。 李佳音问，严重吗？ 肖然说老毛病。 李佳音点点头。 两个人沉默一会，但是都没离开。 李佳音开口，说小林跟我说了…… 肖然好像默认李佳音什么都知道了，说嗯。 李佳音说小林其实挺可怜的…… 肖然突然变得很激动，声音调高打断她，说是，她可怜，但是谁又不可怜呢？ 李佳音听不懂了，嘴又半张起来，她一疑惑就副样子，但她还是接了一句，她挺需要你的…… 肖然又打断她，她需要我我就得很她在一起？我不能找我喜欢的，我还不能拒绝我不喜欢的？李佳音，你幸福你的，就别管别人了成吗？ 肖然给老太太算账那天很淡定，后来做会计账也很淡定，但是今天他不淡定了。李佳音还想问什么，肖然蹬车走了。 之后的几天，肖然没来，再听到肖然的消息，是从香油大姐那里ᴶˢᴳ，说肖然他爸病的很重，临时工也是工，工会也有义务去看看，问谁下班没事一起去趟医院。 听到这个消息，李佳音有点错愕，那天他听肖然说他爸老毛病犯了，想是头疼脑热，怎么还住院了？香油大姐说佳音，你是他师父，你可得去啊。 李佳音使劲点头。 副食店给患病的职工家属提供了一网兜苹果一桶奶粉跟一桶麦乳精，肖然是临时工，跟老同事也没什么交情，又占用下班时间，去的人只有香油大姐跟李佳音两个人，李佳音问小林去不去，小林摇头，说下班要去相亲。 肖然他爸的病房在楼道尽头，一屋有六张床，现在有五个人，有个病人昨天晚上走了。医院里的暖气烧的不错，热烘烘，热气加重了病房里混杂的气味，尿骚味，汗味，呕吐物还有方便面一类的味道，有个老头在吃东西，饭盒里不知装的是什么，黏糊糊，让人有些反胃。 李佳音紧紧跟在香油大姐身后，这个死气沉沉的环境让她有些悚然，她紧紧抓着手里的网兜，网兜里的奶粉桶碰到了一个痰盂，发出一声响，李佳音侧脸一看，痰盂里有一块血一样的东西。香油大姐进来左右看，她也不认识肖然的爸是哪位，五个病人或坐或躺，都是老头。 佳音。 声音从李佳音身后传来，她回头，两个人的眼光久违的对上了。 香油大姐见到肖然哎呦一声跳到他面前，语气关切又充满同情的说，小肖，单位听说你爸住院，都急的不成，都很关心你父亲。说完，她把手里的苹果递给肖然，她拎了一路，感觉很累赘。 肖然点头感谢，把东西放在最里边的一张病床的床头柜上，李佳音跟着走过来。 她第一次见到这么瘦的人，被子里都是瘪的，只露出一个穿着病号服的领子和头，几乎是一具骨架，他的太阳穴跟两腮紧紧贴着骨骼，皮肤皱在一起，嘴唇泛白。枕边有一副眼镜，镜框的宽度远大于仅存的瘦脸，这场病把肖然的父亲削去了一半。 刚睡着。肖然指父亲。 病房里的气味让香油大姐很难受，用手在鼻子前一直扇但是毫无用处，东西送来了，心意送到了，病人也睡着，任务圆满完成，拉着李佳音准备走。李佳音说她还想多待一会儿，香油大姐摆摆手说你随便，我要回家给儿子做饭了。 二十二 病房里，肖然爸已经不会说话了，他眼睛微微张开一点，眉毛抬抬，肖然把床边的摇把摇了几下，床头慢慢立起来，肖然说，他躺的时间太长，想坐一下。 肖然的爸还不到 60 岁，如果不是生病，还是很活蹦乱跳的年纪，比如李大雷就还很调皮。人不算老，但是病确实是老病，从肖然上初中就病了，肾病，生病之前是郊区一家工厂的工人，生病之后办了病退，工厂很仗义，一个月 30 块钱给到现在。 肖然把开水从暖壶里倒出来，在一个茶缸子跟暖壶杯盖之间倒了几下，李佳音脸朝墙角，肖然扒拉她肩膀想把茶缸递给她，发现她在哭。 肖然的出生本身就是个意外。他的妈当年为了跟资本家前夫家庭划清界限，离婚之后嫁给肖然他爸，等风暴结束，这把伞也没什么用了，肖然作为一个附加物被留在原地，那位资产阶级小姐的生活是要向前的。再后来肖然的爸就得了病。肖然爸的生活习惯其实很好，不抽烟不喝酒，每天早上吃咸菜就粥，中午在工厂用酱腐乳抹馒头，晚上会给肖然炒一个菜，几十年过的像一天。上班回家两点一线，吃完晚饭有时候带肖然去三轮车去街上转一圈，肖然一边看风景一边舔奶油冰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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