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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抬头看表，十一点了。 你在这干嘛呢？张素芹气势汹汹对着还没睡醒的李佳音。李大雷赶紧过去检查闺女，衣服穿的挺整齐，胳膊腿都在，应该没大事儿。 李佳音抱着膝盖，拖着长音回答，我加班呢。 张素芹又打一下李佳音，你加的什么班？啊？你加的什么班？你从上班你就没加过班，你怎么今天加班了？ 肖然两手交叉站在一旁，叔叔，阿姨，我俩真加班呢，记账…… 你别说话，我没让你说话！张素芹的逻辑水平达到了空前的高度，继续审问女儿，我问你，你站柜台的记什么账？你加班为什么躺沙发睡觉？ 李佳音很困，头支不住，直往沙发上靠，老贺让我算账，我算累了，躺会儿。 老贺为什么让你算账？你累了为什么不回家睡？张素芹一句接一句。 李佳音说为什么让我算你问老贺啊，他安排的，现在是人家帮我干活，我回家合适吗？ 那锁门干什么？张素芹继续。 肖然回答，屋里有现金…… 我没让你说话！张素芹咄咄逼人。 李佳ᴶˢᴳ音不理她妈，打个哈欠低头找鞋，鞋被她踢到沙发下面，半天找不着，肖然蹲下从沙发下边把鞋掏出来递给李佳音。 李佳音半闭着眼睛穿上鞋，把身上盖的羽绒服扒拉到一边，推一把张素芹，妈，回家回家！ 张素芹还觉着没问清楚，回头问肖然，你为什么不叫她？ 肖然说我看佳音睡的香，想让她多睡会儿。 半梦半醒之间，这句佳音让李佳音的心微微一动，这是肖然第一次喊她的名字不带姐，之前有时候叫佳音姐，也有时候干脆喊姐，这直呼其名，把他俩的年龄界限，师徒关系一下抹平，让李佳音感觉到一点异样。 张素芹横眉冷对又瞪了一眼肖然。 李佳音穿好羽绒服跟爸妈走到门口，她走在最后，回身偷偷跟肖然招招手，她不是正常摆动的招手姿势，她回半个身，把手放在胸前，像婴儿抓东西一样朝肖然抓挠两下，鼻子轻轻一纵，朝肖然做个鬼脸，然后扫眉搭眼的跟家长走了。 此刻的李佳音是个孩子，肖然想。 出了门，张素芹的气焰还没有减弱，她一路拍打李佳音，拍脑袋，拍肩膀，打胳膊，打屁股，李大雷在一边一直念叨，你轻点，你轻点，都打傻了！ 张素芹打过瘾了丢下一句话，李佳音，我告诉你，飞达寄来的东西今天到了，你别让人寒心！ 二十 张素芹穿一件深色的俄罗斯紫貂，在大衣柜的镜子前转了一圈又一圈。她对这件衣服很满意。听沈飞达的妈说，这是用卢布买的，换成人民币她也算不出来，总之很贵。沈飞达的礼物覆盖面很广，大貂张素芹跟李佳音一人一件，给李大雷一顶皮帽子，戴上威严无比，还有一条貂毛围脖，戴上如同裹着一只活的动物。除此之外，还有给李佳音的套娃和一包吃的。沈飞达的礼物寄的很有心思，也是个大礼包，在二十多岁的年纪就展现出待人接物的章法。 李佳音见张素芹穿着大貂转来转去，耳边还要听她不停嘴的夸沈飞达，嘴撇到后脑勺，说她是穷人乍富外加拿人手短。张素芹不以为然，她是真喜欢这件貂皮大衣，也是真喜欢沈飞达。她穿的浑身冒汗，面露得意，说这是我女婿给我的。 李大雷捧着皮帽子跟围脖有点心虚，说孩子做买卖不容易，这都挺贵的，脱下来脱下来！翻译过来就是，万一将来李佳音跟不了沈飞达，一家子欠人情。 张素芹非要李佳音试试她的貂，李佳音赖在沙发上就是不动弹，最后张素芹给她裹上了。貂这个东西考验身材，更考验气质。张素芹瘦，穿着还勉强，李佳音人高马大，上身之后犹如一只发育成熟的年轻母熊，很有气势，跟远在极寒地区的内穿羽绒服外披军大衣的沈飞达恰成一对。 她把貂推到一边，翻沈飞达给她的零食，第一眼就看到了印着大头娃娃的巧克力，她拿起来看，不知是眼熟还是怎么，她也有点喜欢。听说沈飞达在中俄边境生意做得成功，第一桶金赚的盆满钵溢，李佳音打心眼里替他高兴，她希望他好，日进斗金，财源八方，听说黑河零下二十度，她也替他冷，心里一揪一揪的疼，李佳音希望沈飞达过得好，特别特别好，比她自己好，这份好跟自己不用有什么联系，好就成了。 副食店的帐还没算完，李佳音想着明天早点去，接着把活干了，同时也想跟肖然简单解释一下，她妈张素芹就那人，态度不好别见怪，她从心里觉着对不住肖然。 在李佳音踌躇满志一宿之后，第二天她起晚了，肖然没在副食店，说是跟司机跑外去了，桌上账本码齐，单据用夹子夹好，最近三个月的账已经理清，流水清晰，起码不耽误发工资，可以交差。 李佳音胖手摩挲账本，再翻翻看，账目齐整不说，肖然的字写得真好看。 见到肖然是中午，他正开自行车准备走，李佳音拦住他，说你今天别回家吃了，我请你，咱们去对面饭馆吃炒菜！肖然眼睛亮了一下，然后眨眨眼，说中午不成。 李佳音眼睛亮了一下然后失望收尾，说你别跟我妈一般见识，然后，谢谢你…… 肖然摇摇头笑笑，表示他对张素芹的态度不往心里去，然后补充说明，中午家里有人等我。 李佳音直接问，谁啊？她突然想起肖然曾经跟她讲过，家里两口人，他跟他爸。 李佳音脸上又泛起红光，说你都这么大了，你爸还每天中午给你做饭，你爸真好。 肖然眼望别处，没接茬，蹬起车准备走，没走两步，他又扭头回来，说佳音，我下午给你带好吃的。 下午，肖然果真带来一包白薯干，他说这白薯干不是买的，是他自己烤完晒的，不那么干。李佳音拿起一条放在嘴里，果真不干不硬，一根接一根，吃了大半袋之后想起小林，邀请她也来吃，说这是你肖哥自己做的，小林哇的欢呼一声，边吃边夸，说自己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白薯干，肖哥不光脑子聪明，还会做好吃的，真厉害。 第二天，肖然趁小林不在偷偷把一包白薯干交给李佳音，说这是专门给你的。李佳音接过来塞进书包里，又把底下的雨伞拿上来压住，他俩有共同的秘密了。 李佳音把书包放好，说对了，老贺要在副食店表扬我，我说光表扬我不成，你也有功劳啊！ 肖然立刻把她拦下，说甭管是培养还是提拔，我是临时工，说了也没用，要是真有什么好机会紧着你，你比我有前途。 从那天起，李佳音感觉到，自己跟肖然的眼光总是能对上，这是小林发现的，她说肖哥没事总往咱们这边看，是不是我脸上有东西啊？说完她就拿起一块小镜子照自己。等小林不在，李佳音有时候偷偷看肖然，发现目光还是能对上，但就轻轻只一碰，肖然就低下头去或者转身走了。 李佳音的心情非常愉快，她一下子有了肖然跟小林两个好朋友，好像跟肖然还更好那么一点儿……小林叫李佳音是佳音姐，叫肖然是肖哥，肖然管小林还叫小林，但是管佳音姐叫佳音，这一叫，他俩就一样大了。 小林瘦瘦小小，李佳音有时候从侧面看她，她的某些角度跟李纯洁非常相似，恍惚中又是某个冬日的午后，她们手拉着手一起下楼，下午第一节是体育课。 熟了之后的小林其实没那么腼腆，笑起来眼睛一道弯，很符合妹妹这个角色。李佳音跟她无话不谈，女孩子之间的友谊总是美好，李佳音从家里带来指甲油，两个女孩子躲在休息室的一角互相涂，小林说大红的好看，玫瑰红的好像也不错，都想试试，李佳音说那好，去我家，我有一点心盒的指甲油。 等小林被带进李佳音的小屋，她惊呆了，这是一个幸福女孩子的房间，是她梦中自己拥有的那种屋子，房间不大，但是床上摆满了毛绒玩具，占了小半个床，随手一抓就是一只熊或者一只兔子，床头有一张放大的照相，是艺术照，李佳音十六岁拍的，穿着小婚纱歪着头，白白胖胖像个煮熟的大元宵，里边是糖馅，甜的溢出来。李佳音的书桌上有很多小说，琼瑶为主，还有漫画《机器猫》，其余都是摆件，柜子里也有很多，各种明星照片小玩具，小林开始不好意思拿起来看，李佳音看她喜欢什么就递给她，说你别不好意思，跟自己家一样。 小林跟叔叔住在一起，她的床不到半米宽，跟叔叔家表妹的床连着，她从小养成睡觉老实的习惯，不老实就要掉地上，必需老实。她没什么私人物品，所有值得珍藏的东西都在一个双肩背包里，两个日记本，一叠小学春游时候买的明信片，东西不多。 等李佳音把她的化妆品展示出来，小林彻底傻了，李佳音说自己有一点心盒指甲油，跟她想象的型号完全不同，那不是普通的小盒，是一个巨大的铁皮捅，里边不光有指甲油，还有口红，胭脂，粉饼，指甲油的颜色就有七八种，口红一支一支，没数。在另一个盒子里，是各种首饰发饰，李佳音拿出来给小林试，小林戴上一条项链很喜欢，上边有个心形的吊坠，李佳音说跟你毛衣配，你就戴着吧。 李大雷很支持女儿买各种喜欢的东西，他有过著名发言，女孩不喜欢这个喜欢什么啊？喜欢就买，爸给你买！ 小林捧着吊坠爱不释手，推让几下说谢谢佳音姐！李佳音给她涂口红，小林的底子很不错，眉毛不用画，涂个桃粉色口红再加点胭脂就是个明艳的小美人，李佳音说这支口红你涂好看，也放小林兜里了。 这支口红，这盒首饰，这桶化妆品，这个房间ᴶˢᴳ，这个大脸盘笑盈盈的李佳音，她真羡慕她。 李佳音的朋友是家里的贵客，等张素芹把糖醋排骨炖牛肉红烧鱼摆上桌，小林更喜欢这个家了，李大雷说这是你阿姨专门为你做的，小林眼睛都被热气嘘红了。 菜好吃，李佳音一家人都把菜夹给小林，她很少一次性吃那么多好东西，而且可以放开吃。吃了饭，张素芹向她展示自己的宝贝——沈飞达送的貂，小林不好意思摸，李佳音直接把衣服给小林套上。小林都不敢动了，那毛皮的手感像摸真猫真狗，丝滑细腻。张素芹介绍说，这是你佳音姐的对象送的，跟苏联人做生意挺挣钱，小林没对象吧？ 小林摇头如同拨浪鼓。 张素芹说，将来让你姐夫给你介绍个有钱的！ 李佳音使劲制止张素芹的话，还是让她都说完了。小林之前听说过李佳音好像有男朋友，这回官方宣布，有钱而且对李佳音很好，她更羡慕了。 等小林走了，李佳音感叹这么漂亮单纯的小女孩，生活那么坎坷，连个自己的家都没有，真可怜。 李大雷琢磨了一下，说那是挺可怜，但是看着可比你有心眼儿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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