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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现在很想抓住她问问是怎么回事，她最擅长的语文怎么能考得这么糟糕。他看到有青辰同班的同学，都会抓来问情况，但没人知道内情，也没人见过青辰。他在学校里等了她一天，也依然不见她的人影。 接下来的几天，他总是时不时地在小区里游荡，他希望能偶遇到她，追问她缘由。但却总也见不到她的身影。 直到有一天，她的QQ空间更新了一条动态，题目是《你离开的那天，晚霞很美》，但日志的内容只有一张傍晚天空的照片，层层叠叠绯红的晚霞漫布整个天空，唯美而幽怨。 他赶忙在网络上联系她，不停地发问，但却完全没有回应。 他回过头来，反复看着那张晚霞的照片，一朵重叠一朵、一层覆盖一层，越看越觉得压抑到窒息。 他扣上了电脑，想走出去透透气。 七月的夜晚，溽热难挨，他更加烦闷了。 似乎是青辰，一个颓废的身形飘过长廊的尽头。他慌张地追了过去。 她游荡到了便利店门口，站在外置的冰柜前面沉默地选着冷饮。 “要这个芒果味的吧。不不，嗯……还是要那个树莓的吧。” 她付过钱后，举起了这根冰棍，面容上掠过一丝苦笑。 ——她应该是想到了“树莓”——“输没”，很谐音吧。 他知道自己一定是猜对了，他是如此了解她，但却还是猜不出她的高考语文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咬了一口冰棍，专横的酸直愣愣地钻进齿间，她本能地闭上了眼睛。待两次睁开眼睛时，他已在面前。 她怔了一下、心虚了一会，然后强迫自己坦然。 “你的语文怎么回事？”他直截了当地问。 “作文没得分呗。”她故作轻松地说，“我写了个针砭时弊的白话文。高考前我就想过了，我的高考作文要么满分，要么零分，我才不要不间不界的平庸。”她一边咬着冰棍，一边往家的方向溜达。 明安听了她这样说，完全僵直在原地。 这天些他曾为她想过理由，也许是身体不适，也许是过于紧张，但完全没想过她竟把高考当儿戏。 “岳青辰，你怎么这么幼稚啊！难道你觉得高考作文是在考你的文学造诣吗？你是想年少成名想疯了吗？你平常胡闹我也就忍了，你怎么可以在这种事情上还这么任性！”明安怒不可遏地痛骂她。 青辰没想到他会对她说这么凶狠的话，她一时有点接受不了。她缓缓转过身，言语迟滞地问他：“所以你已经忍了我三年了是吗？” “你别对我断章取义，我现在是在说你的问题。你知道我为什么一直说你幼稚吗？因为你还一直沉浸在搭人设的幻想里。你总是给自己搭建一个人设，然后照着去做，你只是在笨拙地模仿你的想象。你知不知道这样很可笑！跟你在高考作文里拿腔拿调一样可笑！”明安大声吼着她，眼睛因盛怒而通红。 青辰完全被他骂懵了，冰棍无力地垂了下来，融化成烛泪与灰烬。她噙着泪，声音颤抖地说：“考得好或不好都是我自己的事，我已经成年了，我能对自己负责，用不着你这样声嘶力竭地羞辱我！你这个毫无悬念的人生，我也并不羡慕。” “什么叫你自己的事。你成年了，所以更应该对你自己负责啊！你怎么可以这么不懂事，不用替你父母着想吗？我一直陪你读书，一直帮你追赶成绩，你也不用在乎是吗？” 青辰的脸上已挂满了泪，她悲戚地笑着说：“呵呵，我早就说过，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最怕透支，等到偿还的那一天，果真比高利贷凶狠。我根本就不想去北京，而且以后也会离你远远的，用不着你俯视我、教训我。抱歉让你的付出没有回报。要不你也像我爸一样，照这个力度打我一顿。还可以一边打一边骂我，说因为我家里办了两场丧事！” 她撸起家居服宽大的袖管，纤细的手臂上隆起一道道血痕。明安看得触目惊心，他不禁向她靠近了两步，她却立即后退。 “欠你们的，我会还的。但在那之前，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们！”青辰声泪俱下，在她最后的倔强还没有被击倒前，她转身奋力跑走了。 明安失魂落魄地伫立在原地，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夜幕之中，心如刀割。排山倒海而来的愤怒让他丧失了理智，他一时竟回忆不起他刚刚都说过了些什么，但他清楚，无论是否口误，青辰已确定无疑地当那些话为长久以来不好意思开口的心里话了。 他唯一清楚的是——他的愤怒只来源于无法再和她朝夕相处的遗憾。这遗憾被积压、膨胀、变形，到现在爆发，以这样一种狰狞的形式血淋淋地呈现给她。 她破坏了他长久的努力，努力让他们俩敞开心扉地走到一起； 他破坏了她嚣张的自尊，自尊到只有割舍他才能让自己不失衡。 她身影消失的方向，明安独自望了很久。 那一刻无论多伤心，他也没想到，原来这一望，竟要七年。
第49章 她的家 交志愿表那天，学校组织高三毕业生们拍毕业照。 明安一直留意青辰他们班的情况，可在操场上集合的人群里，却一直不见她的人影。 明安拽住兴奋地等着拍照的罗婷问，“岳青辰怎么没来？” “今天她请假了，好像是因为她爷爷去世了。听说昨天她就把志愿表交到学校了。”罗婷心不在焉地说完，就赶忙去抢占最中心的拍照位置了。 明安恍然意识到——原来，她爷爷去世了。 高考结束那天，青辰的口气还很轻松，那时的他们都没想到她爷爷会真的去世。她家四位老人原本都还健在，这应该是她第一次经历与亲人的分别。她发“你离开那天，晚霞很美”的QQ空间动态时，他都没想到会与死亡联系起来。怪不得她那晚还说，她爸爸打她时说家里因为她办了两场丧事——原来，一场是爷爷去世，一场是她的高考。 她现在一定恨死他了。在她的至暗时刻，他却没有半句安慰，而只是一味地指责和辱骂。 他悄悄地从向前拥的人群中退了出来，像海浪扑起的沙滩冲刷不走的一个砂砾。 他飞奔到她家楼下，看到二楼她房间的位置，玻璃窗紧闭，窗帘半掩。他在楼下焦心地踱着步，最后还是鼓起勇气冲着她的窗口大吼起她的名字—— “岳青辰！青辰！岳青辰！” 他想见到她！非常非常想。 但等来的只是走到楼门口丢垃圾的老奶奶说了句：“她家人都回老家奔丧了，估计这段时间家里都没人。” 他魂不守舍地回了家。他打开电脑，点开她的QQ头像，很认真地写下了“对不起”三个字，刚一发送便收到了即时回复的消息，他还以为是她，激动地仔细一看，竟是“对方已不是您的好友”的系统提示——她居然已经把他删除了。 她的QQ号里只有他一个好友，她的密码也从来没有变过，他甚至还可以畅通无阻地登陆。原本这个号码已送给她，他从未再登陆过，但这次他违背了原则，重新登陆进去了。现在她的好友栏仅有QQ管理员，所有的日志和相册都清空了，连他帮她整理的存在文件中转站的备考资料都清空了，这里浑如一个天灾袭卷后寸草不生的荒地，再无生气。 他颓萎地盯着在黑色的背影屏上无力地闪烁着的光标——她要把他从她的世界里彻底清空了。他惊恐地意识到：没说出口的对不起，恐怕再也没机会说了。 他坐在无比熟悉的家里，那把无比熟悉的椅子上，桌上所有的东西他闭着眼睛都能摸到，但此刻，对这个世界，他突然失去了方向感。他终于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了，他太了解岳青辰了，如果她不想，他再也没可能见到她了。 心底翻起的痛升腾到咽喉，窒息的感觉让他的呼吸急促起来，眼睛里涌出泪才稍稍让这种感觉得到缓解。也许，这只是他第一次因为她哭。 *~*~*~*~*~ 像青辰说的，明安的人生已没什么悬念。他考上了最好的大学，学到自己想学的专业，一切顺利得，像他从未努力过、从没有过遗憾，像他想要任何人和事，都可以唾手可得。 摊在书桌上的录取通知书，他反复看着，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在看什么。 方星羽敲了两下门，然后推门进来，整个暑假儿子寡言，她也没准备得到他什么回应。 “抱歉儿子，你开学那周爸爸妈妈都有外派采访，没办法送你上学了。”她内疚地对明安说。 明安却并不介意地说：“没关系，你们顾工作就好，我自己能行。” “那我还让你蒋征叔叔送你去北京吧？还让他帮你拍照，留个纪念。上次你奥林匹克竞赛颁奖，他不是把你和青辰拍得挺好嘛。”方星羽脱口而出青辰的名字，见儿子顿时黯然的眼神，有点后悔。 “不用了，我想坐火车去。” “坐火车？路这么近，何必去人山人海的车站挤呢？” “妈，你帮我买火车票吧，下午的，买两张，可以坐一起那种，行吗？” 方星羽这才意识到儿子的用意。 “行。”她温柔地抚了抚他的头。 *~*~*~*~*~*~ 明安把火车票夹到了书的扉页，露出了粉色的边缘，然后他把这本书放在三本的最上面，用透明的文件袋装好。这是他去年送她的生日礼物，他妈妈帮她选的书，希望她还愿意打开。 他走到了她家楼下，抬头望望她的窗口，窗帘还是那样半掩着，如他每天来看时的状态一样，连每一格窗扣相间的尺寸都没变，他计算过。 他数着门牌号爬上了楼，猜她家应该是这一间，然后敲响了房门。 开门的应该是青辰的妈妈，因为她怀里还抱着哭闹着要喝奶的婴儿。 明安以为自己已做足了心理建设，但乍一见她的家人还是很局促，“我，呃，阿姨，我是青辰的同学，她之前有书落在我这了，我来还给她。” “噢，那丫头不在家……”出于做母亲的本能敏感，青辰妈妈上下打量着明安。 “谁呀！”屋里传来男人不客气的吼声。 “青辰同学。难不成是你闺女吗？你现在既然这么盼她回来，当初何必非要把她打跑！”青辰妈妈冲着屋里嚷嚷着，怀中的婴儿哭得更凶了。 青辰妈妈焦躁地哄着怀里的婴儿，而后愁闷地对明安说：“唉，青辰高考没考好，又赶上她爷爷去世，他爸一听她居然故意把作文写错，就打了她，从小到大我们家闹得再凶也没打过她的。结果这丫头也是死犟，有天晚上留个字条，就说出去打工了，还说什么欠我们的债，以后要还。走了这么多天也没回来过，你是青辰同学，要是联系上她了，一定要劝她回家好不？” “嗯，一定。”明安点点头，却只有暗自惭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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