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家的钥匙,这是电脑密码,帮我交给医院。”他拍拍听南的肩,算是为自己的焦急抱歉,也算是道别吧。未来未知,他不确定他最后的离开,是在哪儿,会见到什么人。 只是,他不甘心。 明蔚匆匆而行,忽然,身后有一个声音响起。 “明大夫,你还想继续交易吗?” 明蔚顿足,回头看向朝夕,眼神飘忽不定,他有些心动。 “怎么交易?”明蔚言道。 “你还有什么值得交易的?”朝夕提醒道,她之所以提出,是她看到了他的不甘心。 “我孑然一身,没有什么可交易的。”明蔚绝望道,如果他能想到,也许不用朝夕提起,他自己便会交易了。 “你的医术啊,你的知识。”不知道什么时候,无常已经来到身后,一身懒洋洋,慵懒言道:“这些应该是你最值钱的东西,可以换……十年。” “毕生所学,就是为了医治病人。如果没有医术,那我和死人有什么区别。”明蔚摇摇头。 “如果是你的名望呢?”朝夕轻轻言道,这是她能想到唯一可能性了。 “用您的名望,可以交换五年。名利不如您高超的医术。”无常连忙补充,这师徒俩第一次这么默契。 “聪明啊,丫头。”无常夸赞一句,倾斜身子,在朝夕耳边轻语:“不过有点难,第一次交易的时候,我就提出过。医术、名望,他都舍不得。” “我该去手术了。”明蔚眼波涌动,艰难道别,“再见!” “恐怕再也见不到了。”无常残酷补充道,“一路走好。” 他料定他无法从手术室走出,明蔚苦笑,转身走向手术室。 朝夕看着那个白色颀长的身影,神情复杂。 这一生,为技能也好,为名利也好,为钱财也好,为平静也好。人生到最后,都了了。不甘、遗憾、唏嘘,伴随着这最后时刻。有人挣扎求生,希望能抓住最后一点希望,有人坦然接受。 生不知,死不甘。 朝夕看到他眼底闪烁的不甘,那是他的求生信号。她只是提供了一种可能性,多了一个抉择。 无常是笃定他不会交易的,他奋斗一生,积攒的名望,就算现在离去,还能名垂青史,世人还能念叨起,曾经有这样一份德高望重的大夫。如果交换了,就什么都没有了。早晚都得离开,不管早一日,还是晚一日,遗憾、不甘是必然的。 21:05,明蔚准时进入手术室,“手术中”三个字闪烁着光亮了起来。听南说不清楚为什么,一直守在手术室外,比家属还焦急。 无常靠在长椅上,闭目养神,在嘈乱中寻求安静。他的耳边回荡着古典钢琴曲,一点不影响他的高雅享受。朝夕不知道去哪儿了,她太过执拗,许多事情未必改变结局,静静地见证就好了。 世人慌张,没有几人能坦然面对的。这不重要,结果都一样。 听南手中紧紧地攥着钥匙和便利贴,看着手机上跳动的时间,没有哪一刻比此时更能感受到时间的流逝,如此可怕。 “还可能有转机吗?24 点一到,真的就结束了?”听南坐到无常身边,弱弱地问道。 无常并没有睁开眼睛,“明大ᴶˢᴳ夫忙得连重新探讨交易的时间都没有,尘埃落地,没可能了。” 听南五味杂陈,沉默不语。 无常警惕,立马睁开眼睛,歪头看向听南,“林听南,千万不要受这些影响,你要坚定你的选择,我随时可以为您服务。” “你有那么多时间,应该活了很久了吧,有意思吗?”听南却问出另一个问题。 “有意思啊。”无常想了想,怕影响到他,“也没意思,时间之上的人为了打发时间,想出许多办法,也是百无聊赖得很。” “那你为什么还要做这份工作,挣这份时间呢?”听南又抛出一个问题。 为什么?无常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为了见证历史?为了赚钱买高定?为了吃到更多美食?为了听音乐?为了旅行?为了创造价值?为了什么? 没有答案。 无常顿住了,一时语塞。 听南睁着迷茫的大眼睛,看着无常,希望能得到一个回答。无常捏住听南的下巴,别到一旁。 “少年,思虑太重,容易不快乐。别看我。” 这算是无常的逃避吧。纵使他也觉得,一个少年舍弃所有时间,有些残忍。可是,这份残忍是少年自己创造的,和他无关。他的任务,就是完成交易,赚取时间。 嗯,无常是一个专业的时间先生。 23:50 分,没有动静。 23:51 分,没有动静。 23:54 分,依旧没有动静。 …… 大抵,这就是结局了。 无常缓缓起身,拍拍听南的肩膀。“我乏了,回去睡觉。辛苦你处理他的后事了。” “还没有到最后呢?”听南不甘心。 无常一摊手,一耸肩,表示,尘埃落定了。 无常整理整理衣服,顺着悠长的走廊前行。 “砰!”手术室的门被一股力量撞开了,明蔚慌张地冲出门。 晓晓父母一见明大夫,连忙迎上去,期待一个结果。 “明大夫,怎么样了?” “目前一切都顺利,别着急。”明蔚匆匆解释。 他越过病患父母,越过听南,直奔无常而来。他紧紧地抓着无常,近乎哀求。 “我同意了……同意交换。”明蔚语气急迫。 无常满脸诧异,这人怎么改变主意了呢。 旁人无法想象,明蔚是面临着怎样的压力。在最后手术的那两个多小时内,他努力控制情绪,努力加快节奏,努力操作准确,越想要尽快完成,越愈加的紧张,拿手术刀的手,忍不住颤抖。 大家都诧异今天的明大夫怎么了?一向沉稳,心理素质极强,无论多么复杂的手术,都能沉着完成。 明蔚闭上眼睛,慢慢让自己平静下来。他缓缓睁开眼睛,重新拿起手术刀,进行复杂的肿瘤剥离。转眼间,两个小时多小时过去了。按照正常手术操作,是无法在 24 点之前结束手术的。 一瞬间,儿童医院、研究所、病房的小朋友,正在做骨髓移植的花花,正在躺在上手术台上的晓晓,还有听南……一下子涌到眼前,冲着他笑,好像都在大声喊:你不能丢下我们…… 我不能离开!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都要留下。 你说是,求生的本能也好,对世间的眷恋也好,他立马冲出了手术室。 无常看了看时间,只剩四分钟了。 “时间不够,没有‘时间之上’,没法交易啊。”无常也很无奈。 明蔚绝望,松开无常,整个人无力地立着。听南一脸担忧,上前扶住他。 “时间之上,来了。” 众人循声看去,只见朝夕拎着一个大大的盒子,气喘吁吁地奔来,在她身后紧跟着温凉。 明蔚惊喜,无常反应敏捷,连忙接过盒子。 “找一个隐蔽地方。” 无常迅速推开安全通道的门,朝夕、明蔚进去。听南、温凉被关在门外,晓晓父母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明蔚忽然浑身无力,跌坐在地上,手上的金线慢慢从身体内浮现出来,发出光亮。那金线开了一个口子,一端慢慢缩减。这条金线显示的便是最后的时间,已经进入生命倒计时了。 明蔚周身散发出金光,一闪一闪,一明一暗,渐渐变弱。 “时间来不及了。”朝夕担心。 无常却镇定许多,从盒子里拿出酒精咖啡壶,还有一壶“时间之上”。无常点燃灯芯,咕嘟咕嘟,黑色的液体,翻滚。 “明蔚先生,时间之上很高兴为您服务。您将用您毕生的荣誉、名望,交易五年时间。您确定吗?”无常非常职业地按照流程操作。 “确定!”明蔚声音微弱。 “快啊。”朝夕催促。 无常倒了一杯“时间之上”,递给明蔚,明蔚顾不得烫,直接一饮而尽。 无常打开 paid,让明蔚的手放在上面,从 paid 内伸出一根金线,无常给明蔚系上。瞬间,明蔚周身的光消失了,腕间有两条金线。 “恭喜您,您又可以多活五年了。”无常带着职业微笑,优雅祝贺。 “谢谢。”明蔚满头冷汗,说不上喜悦,却挤出一个苦笑。他起身,整理下衣服,匆匆赶回了手术室。 “没想到,这次你这么灵光。”无常完成交易,自然开心得很,连连夸赞朝夕。 朝夕却高兴不起来,神情复杂。 我做的,对吗? 🔒【60】死一次 已是深夜,习惯早睡早起的无常,困意袭来,哈欠连天,心情却是愉悦的。本来是为了看紧目标大客户,却意外收获了一笔买卖,岂不美哉美哉。 “困了,回了。”无常说着,整理下礼帽,往前走。 朝夕没有动弹,温凉察觉到她的异样,缓缓来到她身边,握住她的手。宽大的手掌包裹着纤细的手指,温暖许多,朝夕顺势依在他的肩膀。两人不需要看着彼此,便能懂得对方的心意。 “我送你们回去。”温凉言道。 搭腔的不是朝夕,却是走在前面的无常,“你确实应该送我们。” 朝夕的目光一直没有从听南身上移开,这一天一夜,他随着明大夫看到了许多,亲眼目睹了时间交易。虽说此时不用担心明大夫的时间结束,但心情起起伏伏,看样子受到了不少冲击。他安静地坐在长椅上,好像思索着什么,好像又什么都没想,神游在外,这一切都和他无关似的。 朝夕蹲在他的面前,听南低头,正好对上她的目光。 “明天是第十日了,如果你没有想好,可以延后,也可以不做决定……”朝夕言道。 无常好似也想起来了,忙回身来到听南身边,可不能让朝夕任性妄为。无常露出职业微笑,摩挲着听南的头发,弄了个乱七八糟。 “听南,明天我在客栈等你哦,勿忘初心哦,相信你一开始的判断。明天见?”无常俯视着听南,那张温和的脸,却有一种高高在上的压迫感。 听南需要仰头,才能看清无常。无常嘴角带着笑意,凝视他,直到他点头回应,才算罢休。 朝夕起身,给听南使眼色,轻启嘴唇,却没有发出声音:“先找我。” 精明如无常,在朝夕面前挥挥手,非常完美地挡住了朝夕的脸。 “明天见哦。” 说着,无常一手拦住朝夕,推着她往前走,不给她片刻和听南相处的机会。朝夕另一只手却紧紧地抓着温凉,这三人以一种奇怪的姿势,横扫整个走廊。温凉实在忍无可忍,一把将温凉拽到自己身边,因为力气太大,险些掉进温凉怀里。 温凉的幼稚举动,无常直翻白眼,径直坐在那辆越野车的后座,朝夕坐在了专属副驾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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