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嘉没有话了,她红透了的脸慢慢变白,眼睛里逐渐浮起落寞的泪意。 “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我还……” “陈老师这么漂亮,应该有很多追求者吧?一定要好好选一选,不要像我妻子一样,轻而易举地就被我这样的男人骗到手了。” 他站起来,在春日的午后,疏朗的风里洒脱地笑着。陈嘉的眼泪转了几圈,到底没有落下来。 “正是。”她像跟贺芳赌气似的,又像是说给自己听,“贺老师可真不是个体贴的丈夫,怎么能连婚戒都不准备?” “是呀。” 贺芳伸手把她拉起来,“我是反面教材,可以给陈老师做参考。” 陈嘉终于还是没忍住笑了起来。 上课时间快到了,他们结伴走回教学楼里去,全然没有发觉站在不远处的人正静静地看着操场的方向,连烟蒂烫到了手指也没有注意。
第七十三章 傻瓜 魏仲明到玉阳的时候,是从监狱回来两天之后的凌晨。 这是非常危险的事,以她现在的位置,连安保人员都不带,一个人开车往外省去。王浩知道了,急得焦头烂额,要安排人跟上,被吴阳拦住了。 “本来是意外的行程,你这么一动,原本不知道的人也知道了。” 经过了一场大变故,吴阳沉稳了很多,想了想,只做了最简单的安排。 “调一批精锐,分散开,便衣往玉阳去。书记所有的行程全都往后推,推不了的你先去应付……理由?就说书记的膝盖情况恶化,要做个小手术,其他的无可奉告。” 路上,魏仲明的手机一直开着,偶尔有急事要问她的意思,打电话过去,她正在便利店补给。 “特区是一定要建,没有钱可以再找,实在困难可以借,但绝不能拖。” 电话里,王浩说着嘉蚌自贸特区规划,她拿了几包方便食品,从钱包里数出零钱。 “还有国家公园附近的生态区,盯住了,不要有打着省里旗号强制迁移民众的情况出现,老百姓要从家乡迁到从前的盐碱滩,有情绪是正常的,要循循善诱,一定要说清楚碱水沽日后的发展情况……” 她付了钱就出去了,车子很快开走,结账的店员愣愣地看了一会儿才转过头和同事悄声絮语。 “刚才那个人,好像是个了不得的人呢?” 到小楼的时候是四点钟,她把车停在不远处。 四周静寂无声,她把车灯熄了,按下车窗,点了一支烟。 黑夜里,烟头红色的火光明明灭灭,她靠在座椅上,裹紧了大衣,仰头望着二楼黑着的窗户。 开了几十个小时的车,她现在很累,身体和精神都疲惫不堪。但此时她半躺在车里,依然没有半点睡意。 贺芳就在那里,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如果她想,她随时可以下车,按响门铃。 但她没有。 也许是近乡情更怯,魏仲明就这样睁着眼,一直到天亮。 六点,二楼的灯光亮了,魏仲明看到窗帘后晃动的影子。 她记得贺芳的习惯,起床之后要先开灯,在床边坐一会儿才去洗漱。像是开机前的延迟,有时候等待醒来的过程太长,他坐在那里就又睡过去,小孩子一样。 半个小时之后,他出现在院子里,斜背着一只挎包,头发剪得很短,只剩下覆着头皮的薄薄的一层。干净又利落的卫衣和牛仔裤,白球鞋。 和之前完全不一样的着装,配上他原本就显得幼态的细白的小脸,看上去还是个高中生。 这要怎么做老师?镇得住场吗? 魏仲明忍不住笑,发动车子远远跟上。 他也许是还没睡醒,也许是对这个世界缺乏必要的警戒心,一路到学校都有一辆车子尾随,他却什么也没发觉。 贺芳任教的中学并不大,操场就在主教学楼背面,被两旁用作图书馆和食堂的配楼包围着。 八点半,太阳升起来,魏仲明把车子停在操场外的桑阴下,看着贺芳从食堂里买了早餐,一路吸着牛奶,慢慢地走回教学楼里去。 上课铃声响起,喧闹的校区安静下来,她在车子里坐着,感到一种久违的安宁。 贺芳也许在上课。 她闭着眼睛,在薰暖的春风里,几乎要睡着了。 自己还是个孩子,就要去教孩子读书了,她想不出那是个什么样的场面。 动不动就脸红,兔子一样,真不会有人欺负他吗? 她觉得无奈又好笑,忍不住提起了唇角。 然后她就真的睡了过去。 她太累了,不知道多久没有好好睡过一觉。此刻也许是因为玉阳薰暖的天气,也许是因为贺芳近在咫尺,她很快就睡着了,感觉不过是闭上眼又睁开的一个刹那,时间已经过去四个小时。 操场上很喧闹,她眯着眼适应午后刺目的强光,贺芳就坐在距离她不到五十米的地方,一个娇小的女孩儿走近他,穿浅蓝色的长裙子,面容姣好。 那应该是他的结婚对象,她想。 魏仲明下了车,靠在车门上,看着操场边上的两个人。 那女孩子很漂亮,爱笑,大概也是贺芳这个年纪,长发绸缎一样垂在腰际。 他们说了一阵儿话就紧挨着坐在一起,贺芳只有一个背影,看不见表情,只是那女孩子频频转脸看向他,专注又羞怯。 很合适。 她静静地看着,又抽出一支烟来点上。 她摸爬了许多年,自认看人的眼光尚可。那女孩子的家庭应该不错,举止得体,性格大概也很温和。 贺芳的脾气是柔软得过了头,和这样的女人在一起,两个人应该会很融洽。 她肯定也很喜欢贺芳,只是看着他就会脸红,手指牵着他外套的下摆,纯真到仿佛是学生时代的恋爱。 风变大了,那女孩儿的头发被吹得飘动起来,贺芳朝她伸出手去,她就握住,顺着他的力道站起来。 魏仲明看到她的植物脸上露出一种熟悉的、温柔的神情。 香烟燃烧得很快,火星燎伤手指。 她被烫着了,但好像被什么东西麻痹了反射本能,钻心的刺痛从指间蔓延开来时,她才后知后觉地松开手。 烟头滚落,在衬衫的衣襟上烫了个洞。 她下意识地垂眼看,焦黑的边缘很明显,仿佛白色的织物上爬了一只蜘蛛。 她在那儿站了一会儿,直到贺芳的身影重新消失在教学楼里,直到上课的电铃响起。 她转回身,仰起头看了看桑树的树冠。 这棵树大概很老了,树干要两个人合抱才能环住,树冠也很大,遮天蔽日。一块块绿色的阳光透过枝叶的间隙散碎地落在她身上,风吹过,她闻见夹杂在树叶和土壤之中的玉兰花的味道。 要回去了,她想。 回去吧,还有很多事要处理。 她整了整衣襟,迈动脚步。 胸口传来沉闷的剧痛,像被谁的拳头击中,逼得她弯下腰去,扶住了车前盖。 睡得太少了。 她拧眉调整着呼吸,很快就重新直起身来。 等彭嘉高速落成,也许她需要好好休息一段时间。 休息一段时间就会好了,爱或者不爱,都只是一种情绪,只要是情绪,就可以代谢,就可以转移。 两年的时间也并不很久。 她走向驾驶室,脸上是一贯的严肃,嘴唇紧抿着。 身后传来忙乱的脚步声,有谁在朝她奔跑。 “站住!” 喘着粗气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愤怒。 她皱着眉头转回身去,贺芳就站在离她两步之遥的地方,瞪着眼睛,盯紧她。 唔,胖了一点。 她打量着眼前的青年。 脸上有肉了,看起来比之前要健康,气色也很好。 她把受伤的手插在大衣的口袋里,站在原处,越过车顶看着贺芳。 对方还在调整呼吸,喘着粗气。 很秀气的一双眉毛挑着,愤怒和讥讽让他的眼睛看起来比平时锋利。 “都到这里了,也不打声招呼就要走?” 魏仲明没说话,只是看着他,视线有千斤重,坠得人心脏都痛起来。 贺芳咬了咬牙,一股酸涩从心口攀升,逼得他想要流泪。 只好强撑着发出冷笑。 “我要结婚了,你知道吧?” “嗯。” 对面的人应了一声,脸还是板着,眼里却流露出一点他看不懂的柔情。 “不祝贺我?” 他气急了,不知道是在伤害对方还是凌迟自己,只是冷笑着说下去。 “陈嘉,我的未婚妻。你刚才看到了吧?觉得怎么样?” “很好。”她的视线空茫起来,露出一个无意义的笑,“值得祝贺。” 好像有人在耳边放了鞭炮,巨响引发耳鸣,接到魏叔明的电话,从六楼飞奔下来的那几分钟里积攒起来的、巨大的惊喜、期冀、希望全部都击碎,他感觉自己散落一地,心脏的剧痛让他感觉晕眩,连收拾残骸的力气都没有。 “好,那就好。”他也许不知道自己笑得有多么悲惨,“你看人很准嘛,有你这句话我就能放心地去结婚了。” 她没有应声。 “既然如此,我们也算是打过招呼了。”他扭回头去不再看对方,抬起手来挥一挥,“我要回去了,再见。” 身后漠然无声响。 他走出几步,听到轻轻的,车门被拉开的声音。 魏仲明要走了,就这样,一句话也没有,似乎真的只是来祝福他新婚快乐。 啊…… 他绝望地笑了一下。 “这世上怎么会有你这样的人?” 他像是喃喃自语,随即一股庞大的情绪在他身体里爆炸开来,他像是被这种可怕的情绪支配了,猛然转回身去。 “你到这里来干什么?你觉得我需要你祝福我吗?反正无论我跟谁结婚,你都毫不在意,那你就干脆这辈子都不要出现在我面前不行吗?我已经接受了,我已经接受我对你来说没有任何意义,我已经接受就这样一个人活下去,你为什么还要来欺负我?你为什么要欺负我!为什么!” 他狼狈地嘶喊着,赤红着双眼大口呼吸,脸上泪水纵横。 魏仲明看着他,又好像没有看着他。她那样站着,锋利的五官上笼罩着陌生的困惑。 也许只过了一次呼吸,可贺芳却觉得那么漫长,漫长到他几乎绝望,几乎以为自己要在她的沉默里窒息而死。 “贺芳。” 她喊了一声,视线好像穿透了贺芳的身体,又好像茫然无焦距。 “我睡不好。” 低沉空洞的声音好像是从一个冰凉疲惫的空腔里传出来的回声。 贺芳愣住了,忘记了流眼泪。 她只不过是喊了他一声,只不过是说了那么不痛不痒的四个字,他就忽然连五脏六腑都痛苦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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