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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什么事？” 魏平江猜测着，心口发沉。 那是他的女儿，最像他的孩子，她如此困扰地找到他，像一头遍体鳞伤的困兽，已经走到了无路可走的绝境。 “是贺芳？杨健对贺芳下手？” “不，他没事。” 魏仲明不想多说，她已经得到了想要的答案，起身要走。 “仲明……” “赵立秋的事，多亏您帮忙，贺芳能平安无事，我也要感谢您。” 客气至极，魏平江心里空落落的，不由得露出一个酸苦的笑容。 “不用谢我。” 魏平江艰难地撑着桌子站起来，“原本我真是打算放弃你。” “我知道。”魏仲明的神情没有什么变化，只是看着魏平江的动作。 这是实话，在老宅没有找到东西，她和罗佳就都明白，关键的证据已经被转移到汤谷。 罗佳说了几次，要她去说服魏平江，她都拒绝了，因为她知道，魏平江绝对不会为了一个女儿就放弃他守卫了几十年的东西。 “你也很困惑吧？为什么我最终告诉了贺芳，东西被我藏在哪儿。” 魏平江的动作慢悠悠的，步履维艰，真显现出一种老人的样子。 魏仲明没说话，算是默认。 “去谢谢你丈夫吧。”擦身而过的时候，魏平江淡淡地丢下一句，“他让我想起你母亲。” 魏仲明浑身一僵，脸色随即变得很难看。 “你还真是情深意重。” 她感慨，脸上挂着讥讽的笑，“因为贺芳像我妈，你就把东西交出来了。那么当年呢？当年我妈还活着，你倒是对她的话置若罔闻。” 她笑着跟上去，钳住魏平江的手臂。 “要不是我亲眼看着我妈死，我真不知道听了这话我应该作什么反应。” “人都只活过一次吧，仲明。”魏平江的神态是木然地，但并不回避魏仲明夹杂着怒火的视线，“因为只活过一回，所以很多事都是在还不知道怎么做才对，怎么做才错的时候就匆忙地决定了。” 他看着魏仲明，话说得很平静：“有一些人到死也不会明白得失，能浑浑噩噩地度过一生，那是非常幸福的。但也有些人不是这样，譬如我。” 魏仲明的瞳孔闪动，一时无言。 “譬如我，做了错事，几十年之后才明白过来，追悔莫及的时候，只有弥补。” 他轻轻握住了魏仲明的手，用了一点力，余烬一样的热意就顺着他的掌心流到魏仲明身上，像传承着某种东西。 “看着贺芳，让我想起往事——我对不起你们母女，想尽力弥补所以才这么做。这也不是为了让你原谅我，而是老是想到我总有一天会死，如果人死之后，真有灵魂，或者有转世，我希望你妈能重新看看我，让我跟着她一起走。” 他自顾自的说着，不去看魏仲明错愕的表情。十几年过去了，想起秦蓁，他还是感到痛苦。 “遇到你母亲，对我来说原本是意料之外的事。她走之前的最后几年，我们似乎都对对方失望透顶，因此不愿意见面。我曾经试过去见她，后来也赌气不肯再去了。事到如今，我感到悔恨。” 魏平江的手已放在了门把上，他看着魏仲明，很深地叹了一口气： “我不清楚你和贺芳之间究竟是出了什么问题，但即便是如我和你妈妈一样，在人生价值这样的原则问题上有分歧，我也觉得坐在一起聊聊比起避而不谈要好得多。活到我这个岁数你才能明白，比起做错，什么都不做往往更让人悔痛万分。我这几十年远比你看起来的样子要痛苦得多……老二，不要学爸爸这样，我做错了，你不要重蹈覆辙。” 他拉开门了，守卫就走过来，要重新给他戴上手铐。 魏仲明站在原地，茫然地看着他要被重新带走。 天光明亮，监狱铁栅窗的影子印在他身上，记忆里高大又冷漠的父亲要仰起头才能看得见的宽厚背影现如今也因衰老而嶙峋。 魏仲明忽然觉得惶然，她紧跟上去，抓住了魏平江的手。 “我不是不懂。” 魏平江讶然地看着她。 “他要什么，我心里清楚，我只是给不了。” 魏仲明好像很迷惘，眼睛失焦。 “所以如果别人能给，我就应该放他走，这样对吗？” “那要问他。” 魏平江拍拍女儿的手，惭愧地看着她身上属于自己的残影，他遗憾于自己父职的失败，连如何爱人都不曾有机会教会她。 “仲明，你要自己去问他。” 他用最温柔的，属于父亲的声音劝导，“如果他说是的，那就回来吧，覆水难收的苦果总要有人接着。但如果他否认……” 魏仲明的肩膀颤动一下，闭上了眼。
第七十二章 妥协 “呃……挂了……” 魏叔明坐在小楼的院子里，尴尬地扭脸望向贺芳。 贺芳在喝茶，热气蒸腾，他两手拢着杯子，很安宁地坐在那里，似乎并不对这个结果感到诧异。 “你倒是很平静，早料到我这一招不能成功？” “也没有。” 贺芳笑笑，神情里的落寞因为太习惯而变得不起眼。 “她沉默的那一会儿，我有期待过。” 魏叔明艰难地捏了一下手机，最终无奈又懊恼地搔了搔后脑勺。 “对不起……” “没关系的，我也没有再试一试的勇气，所以这不是谁的错。” 他很坦然的样子，给魏叔明倒茶。 “再说本来就是我毁约，她从来也没有承诺过我什么。” “贺芳……” “是花茶，喝完就早点休息。我明天还有早课，要睡了。” 他收了自己的杯子上楼去了，魏叔明独自坐在院子里仰脸看着楼上的灯光亮了又暗，沉沉地叹了一口气。 贺芳已经不再吃药了，他似乎在玉阳的春天里健康了起来。他学着魏仲明的样子保持锻炼，身上有了一些肌肉，气色也好了很多。 他现在的作息很规律，每天六点半钟准时出发，七点半早课，八点半到食堂里去吃一点早饭，然后上课，准备教案，开会，中午就和同事一起结伴吃点东西。 他想他真的很感谢这份工作，因为要重新适应这个环境，他可以暂时把头脑清空，专注在孩子们身上，看着那些青春洋溢的面孔，他好像也生出一些活力，能把自己从充满暗影的回忆里扯出来，面对新的生活。 偶尔，他会和秦朗联系，他回到昌宁去了，秦立军出狱在即，他想提前做好准备。从不算太频繁的通话里，他知道秦朗现在过得很好，卫兵林涛也有了新的生活。 这让他稍稍感到安慰。 还有一些时候，魏思远会来看他。 他和魏思远的关系现在也许算得上微妙，尽管明确地拒绝过，但魏思远似乎不是那么轻易就会放弃的类型。 “我不急。”她有时候会赖在贺芳的书房里工作，间隙也不忘放出豪言，“我才二十六岁，很等得起。” 贺芳拿她没有办法，他欠着对方一个偌大的人情，只能被动地抵抗这种包装在友情的糖壳之下的追求。 更多的时候他是一个人。 这种安宁的孤独让他觉得满足，一个人散漫地走在夕阳的余晖之下，感觉时间从他身上轻轻掠过，带走一些什么。 他享受这种平静。 如果对魏仲明锥心蚀骨的思念不在深夜里绞缠上来，他觉得自己也许可以就这样懒散地度过一生。 他抵抗过。 对魏仲明的这种病态的痴迷，他抵抗过。 他抗拒关于魏仲明的一切，从小楼里搬走，住进学校的教师宿舍。他换掉了联系方式，换了新的发型，新的着装风格。每当他想起魏仲明，就立刻爬起来去跑步，在校园的操场上，一圈又一圈，直到精疲力竭。 他想要戒掉这种名为魏仲明的心瘾，为此不惜连自己的一部分也抛弃掉。 可惜的是收效甚微，魏仲明会在梦里出现，那辆车，那场冲天的大火，她的谎言，还有她的死亡，一次又一次，他被这样的噩梦折磨得心力交瘁。最终他不得不绝望地搬回去，神经质地在房子里搜寻着魏仲明的衣服上残留的气味。就像是复吸的瘾君子，他钻进魏仲明的衣服筑成的巢，久违地睡了漫长的一觉。 醒来的时候是个阴天，外面下着雨。 他听着雨声，梦里魏仲明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的眼，冰凉的手指和此刻内裤上的湿粘，让他哆嗦着嚎啕大哭。 对魏仲明的隔离像截断了他的根系，他第一次那么清晰地意识到这件事。 那么就这样吧。 他想。 如果这就是宿命，那么他接受这个结果。 总不能就这样去死。 午饭之后，他坐在操场边上的桑树下，看着几个孩子热闹地打球。 “贺老师！一起来呀！” 有个高个儿的男生招呼他，他摇头拒绝。 “你们打吧，我看着你们打。” “来呀！一起玩！” “你们自己玩儿，贺老师刚吃过午饭。” 一个娇小的女人走过来，几个孩子用戏谑的眼神看着他们，嘻嘻哈哈地发出嘘声。 “陈老师，你又来给贺老师送水呀？” “去去，玩够了赶紧回教室！” 陈嘉把孩子们轰走了，脸上也有点泛红。 她把水递给贺芳，自己在他身边坐下。 “谢谢。” 贺芳没有拒绝，接过来喝了一口。 “贺老师。” “嗯。” 她似乎有点窘迫，眼睛不敢看贺芳，但显然是鼓起了莫大的勇气，即便紧张也不肯退缩。 “不知道您还记不记得我，其实我们在很久之前就认识了。” “嗯？” 贺芳偏过头看她，陈嘉是个很漂亮的女孩子，皮肤雪白，这时候就连脖子都染得粉红。 “之前……您第一次来这里就职的时候，我和您是同期。” “啊，这样。” 他有点惊讶，“真不好意思，我竟然全不记得了。” “没，没关系……”陈嘉摆摆手，咬了下嘴唇，“同期的人很多，不可能全都记得，我也是只记得贺老师一个人……” 贺芳知道她要说什么了，他觉得错愕，但身体比头脑更快一步的动作起来。 “也许是那时候我正为结婚忙得焦头烂额，不然陈老师这么优秀的人，我一定会记得的。” 他说得很快，但很清楚，对方先是愣了一下，然后不可置信地抬起脸来。 “您，您结婚了？” “是啊。” 贺芳笑着点点头。 “可是，可是……” “没有婚戒是吧？”他扬起手来，“我们结婚的时候比较匆忙，所以没有准备，最近正准备去补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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