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一步就是天差地别,她永远差一步,像只淋湿毛的穷鹌鹑。
舒澄澄抱着烟灰缸,躺在客厅沙发上抽烟,抽到一半,灯光突然全熄了。
她又接着抽了半盒烟,等天黑透,才起来发消息给霍止,问他怎么交电费。
门口的路灯亮着,她坐在门口台阶上等回复,一分钟后,霍止打来电话,“停电了?”
舒澄澄“嗯”了一声,“停电了。”
霍止叫董秘书去找物业交电费,又说:“要等五分钟。门口有灯。”
她又“嗯”一声,“我在门口。”
霍止沉默了一会,说:“江城在降温。”
今天江城的确有点冷,她打车回家时开着车窗,满鼻子都是初秋草木焦灼的味道,奥热活泼的夏天已经结束了,是秋天了。
她上次腰疼,跑回来贴膏药,现在突然想起,那堆膏药还是老刘给她的。
老刘是乡下孩子,早年比舒澄澄还辛苦,搬砖送货修车,什么活都干过,留了一身毛病,像这样换季的时候会犯风湿,浑身哪都疼,他大名叫刘大渝,她和李箬衡一度开玩笑叫他刘黛玉。
舒澄澄还记得最初老刘来面试千秋的时候,他穿了身不合体的西装,人有些拘谨,她和李箬衡对别的面试者都不满意,对老刘尤其不满意,他年纪太大,他们觉得他会混日子,不想选他。
他们把老刘糊弄走,然后出发去工地。车刚启动,破路虎的刹车失了灵,一头栽上防护栏,车头冒烟,看着像要爆炸,偏偏李箬衡卡住了腿,舒澄澄跑下车拽他,急出满头汗,刚才那群面试者正在楼下各自等车,见车头冒烟,纷纷作鸟兽散,只有老刘上了公交又跑下来,叫李箬衡熄火,告诉舒澄澄别害怕,然后打开车盖处理了气门室盖垫,又把李箬衡拉出来送去医院拍 X 光。
老刘为了李箬衡的腿耽误了后面的一串面试,但也没拿这个说事,还打算回家洗洗身上的机油,李箬衡不落忍,把他留下了,结果他的业务是全所最好。
想着想着,身后豁然亮出一片摧枯拉朽的光明,原来家里有电了。舒澄澄从回忆中抽出注意力,对手机说:“好了,谢谢。”
霍止挂了电话。
舒澄澄走回家里,挂衣钩上挂着条漂亮的细纹领带,她神经病似的拽了个角,握在手心。
直到把领带角捂热,她也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好像是想闻闻那股空旷到安心的气味。
没闻到。舒澄澄把领带贴上鼻尖,贴上嘴唇。
闻到一股待采钻石般恒久寂静的忍耐。
可以清热解毒。
卖千秋换钱的事是老刘做的,从各个角度看去,都像是一个凤凰男为了钱不择手段的故事,但老刘的人品,舒澄澄应该最清楚。
舒澄澄松开霍止的领带,回楼上开电脑,从文件里翻出老刘的住址,第二天,她开了李箬衡的车找过去,只碰到收房的房东,告诉她:“他前天就退租了,是昨天搬走的。”
房东一边说,一边把墙上的对联撕下来。
满地红纸七零八落,上面还印着千秋众人的 Q 版形象,舒澄澄弯腰捡起片碎纸捏在手里。
她回千秋请假,顺便找李箬衡要老刘去年体检登记过的家属住址,把那行榕城的地址复制进手机。
李箬衡昨晚宿醉,今天心情阴云密布,冷眼看她翻文件,“他都给谭尊办事了,你还要去刨根问底?你不是最讨厌谭尊吗?”
“是你最讨厌谭尊,我讨厌的人多了去了,”舒澄澄拿出那片春联碎纸放在桌上,“可是,你看,全公司只有老刘看得上你挑的丑玩意。”
李箬衡有点直男品味,去年公司发春节礼包,他在定制春联上印了小林画的 Q 版图,还印了孤寡青蛙表情包,大家都嫌丑,拿他的礼包垫桌脚,今年他索性不发了,只有老刘把那副丑春联贴在门上,到今年秋天都没撕。
李箬衡表情复杂,低头看着那片碎纸,上面是他和舒澄澄的 Q 版小人,脸上被贴了小广告,老刘连小广告也一并擦干净了。老刘连对 Q 版小人都这么好,好像一名活菩萨。
舒澄澄说:“只要钱给到位,你和我都会卖公司,但老刘不会。那你说,他为什么要这么干?”
也许是谭尊掐住了老刘的软肋,逼着老刘干。
李箬衡没再管她,把信用卡推过去,“注意安全。”
舒澄澄拿了钱还不肯走,赖在办公室,“师兄,你能不能陪我去?”
李箬衡头都不抬,“你几岁?”
她二十六,按道理说应该是大人了,但是对榕城有点发怵,她怕回去就被压缩成十八。
榕城气候炎热,扑面而来的空气如同一团黏腻的胶水,等喘过气来,南国独有的深绿就撞进眼睛,几乎像闷头一棒。
舒澄澄在机场外热出一头汗,半天才抢来出租车。
司机操着广普问:“小姐是第一次来榕城吧?榕城很好吃的,你要去尝尝,我载你先找吃的?”
她确实饿了,“吃什么?”
司机很健谈,“肠粉吧,广式的不好吃,我推荐你去吃潮式。”
这么聊下去,没准她就要被载回校门口故地重游吃潮式肠粉,还要跟以前一样把番茄挑进霍止盘子里,然后跟他要钱ᴶˢᴳ。霍止不会给她这两片番茄的钱,一般会让老板给她加瓶奶茶。
舒澄澄没了胃口,只拿出那个地址问:“这个小区怎么样?”
司机摸出老花镜看看,“啧啧”摇头,“好楼盘,独门独户大平层,一平八万。”
舒澄澄直奔老刘的那个地址,小区太高端,大门外的保安很难糊弄,她把行李箱撇在外面,跟着买菜的菲佣混进小区,在楼下等。
等到黄昏时,终于等到老刘回家,她坐在台阶上,夹着烟招招手,“黛玉老师好。”
老刘刚陪女儿上完课,手里还牵着小姑娘,不是很想见到她,“我辞职了。”
舒澄澄掐灭烟头,“你没辞过职吧,你不知道,辞职信上不能写‘望批准’的,现在老李没批准,你这就属于缺勤,三老板缺勤,这像话吗?跟我回去上班。”
老刘不想跟她插科打诨,反应平平,开门进单元。她说:“不让我进去,给我点吃的总行吧?”
老刘这才仔细看了她一眼,舒澄澄看着很不好,一半是热蔫了,一半是一天没吃正餐,肠胃被折腾得够呛。
老刘明知她在故意要挟,但要是现在不管她,没准她晚上就得进医院,只能带舒澄澄上楼,自己进门去找吃的。
当着小孩,舒澄澄尽力维持素质,不闯进他家,在电梯外的小厅坐下等。
老刘的女儿五六岁年纪,对陌生人挺好奇,在门口看舒澄澄,舒澄澄看她有点眼熟,但又不是像老刘,不由得多看几眼,发现她长得好像幼童版林依晨。
女孩主动自我介绍:“我叫刘咏臻。你叫我小臻吧,我叫你什么?”
原来小孩是个自来熟,舒澄澄乐了,“你叫我小舒吧。”
老刘拿了点苏打饼干出来给舒澄澄,小臻已经挂在她身上聊天了,舒澄澄不知道给小姑娘灌了什么迷魂汤,小臻对他话都没几句,却对舒澄澄说个没完。
老刘说:“小臻,回去玩拼图。”
小臻一溜烟跑了,舒澄澄啃着饼干说:“住得这么好,我看你也不缺钱啊。”
老刘说:“租的。你吃完就回酒店吧。”
老刘要关门,舒澄澄牛皮糖似的跟进去,“小臻都告诉我了,明明是买的。你这不是有钱吗。”
老刘不愿多说,“我太太有钱,而且榕城房价没那么夸张。你走吧。”
他去厨房看汤煲里的虫草花汤,舒澄澄也跟着,无情地戳穿他说谎不打草稿,“没那么夸张也是高端楼盘,一平八万六,不加装修也要一千多万,你有这个身家,谭尊拿什么收买你,他给了你一个亿?”
男人咄咄逼人可以打一顿,舒澄澄这样的打不得骂不得,让人束手无策。
老刘搁下汤勺走了,“我说过了,我太太女儿离我太远,我本来就不想在江城干了,就算他不给钱我也打算最近辞职。天下熙熙,皆为利来,我临走赚他一笔,有什么不可以?”
舒澄澄还跟着他转,“你放屁,你也是千秋的老人,李箬衡弄的那么丑的春联你贴了一年半都舍不得撕,还擦得干干净净,这么宝贝我们,干嘛装无耻?”
老刘听说过舒澄澄大学时有个绰号叫“小玫瑰”,当时冰与火之歌播得正火,这个绰号不是褒义,一半是说她像里面那个小玫瑰一样深谙向上爬之道,另一半是说她眼光毒,像根玫瑰刺,往人心里扎。
舒澄澄的刺对外扎,从来没往他身上用过,老刘真被刺得眉心一皱。
舒澄澄还不罢休,“谭尊欺负你了?我看你太太孩子房子都好好的,他拿捏你什么了?说出来,我救你啊。”
在舒澄澄面前说多错多,老刘索性把她推出去,“孩子在,别瞎说。我太太要回来了,不送。”
舒澄澄被推到玄关,脚下一绊,差点摔倒,她眼疾手快地扶住柜子,罕见地安静下来。
老刘以为她生气了,板着脸问:“碰着了?”
舒澄澄没生气,只是看到了玄关的油画。
画幅很大,靠在墙上,是一幅奥菲利亚。
她打开玄关灯,手指摸上油画边角,轻轻抚摸,颜色、质地、死去的奥菲利亚唇角的微笑。
半晌,她才说:“这画不错,哪弄来的?我也要买一幅。”
她一向思维跳脱,老刘没多想,“我太太的,孤品,买不到。回去吃顿正经饭,早点回江城,别老出风头。”
老刘把她推进电梯,接着打电话叫物业以后不要放人进来。
舒澄澄很快地关上电梯门,老刘只奇怪她怎么突然肯走了,没发现她手在抖。
她出了单元门,又点起烟,烟头烧完也没想起抽一口,烟灰抖了一手。
到小区外拿了行李箱打到车,舒澄澄在手机上搜出奥菲莉亚的原版画,又搜出舒磬东画的奥菲莉亚,最后从记忆中检索她小时候坐在舒磬东腿上弄花的那张奥菲莉亚。
老刘家里挂着的那幅奥菲莉亚是舒磬东画的,舒磬东用笔的习惯十分鲜明,熟悉的人一眼就能看出,
第46章 十八岁不可降解(2)
舒磬东人品差,但画是好的,他的作品还在市面上流通,这也不足为奇,但那张画中溺水而死的奥菲莉亚脸颊晕红,嘴角也噙着笑,完全不符合故事背景,是幅残次品,残次原因是他当时抱着舒澄澄,舒澄澄坐在他膝盖上,打了个喷嚏,打翻了颜料盘,颜色溅上了画布,舒磬东只好勉强补救,把那些颜色改成了红晕和微笑,也把紫罗兰改成了三色堇,但改完之后画变得不伦不类的,还是废了,一直收在画室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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