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多数人盼头总会被耗尽,她却一点不减。这一等真的是没希望的等。八年时间,没一个消息,没一句话,那人茫茫无息。没有一个人找她,偏她自己要等,别人说她傻让她看现实点,她非固执地说他一定会接她回家。 她说如果别人都不信他,就只有她一个人信他了,所以她得等他。 现在徐嬷是习惯应和她。 “是是是。” 不知这种日子何时是个头。 这几年物质生活提高,洗脚规模化、专业化的店接踵而起。 顾客爱装潢光鲜、服务高端的店,徐嬷舍不得花钱装修,老旧的浴足店一时生意惨淡,有时半个月没一分钱收入。 见生意每况日下,好多员工辞职回老家或换地儿做了。 小翠和宋轻轻还留在这儿。 小翠的男友酒瘾大,常醉酒后来店里打骂她。今天他又在门口扯她头发,骂不入流的脏话。他骂舒服了,便打着酒嗝等摔在地上哭得蜷成一团的小翠拿钱给他,见她不拿,于是搜身,厉声中烦她哭得闹心,于是踢打到她哭不出声,最后拿了钱扬长而去。 事后,小翠擦着药,对着宋轻轻抹眼泪。她说:“我要是你就好了,傻傻的。”她又摆摆手,“轻轻,我没有恶意。我只是觉得你自在,别人说什么你都不放心上,也不觉得自卑。我不行,我要是不在意……”她拍了拍宋轻轻的肩,扯出一个艰难的笑。 “所以,傻也挺好的。” 宋轻轻迟钝了一分钟,指着下巴:“我?” 我不傻。 话还没说出口,小翠已经走了。 林玄榆真没去了,心中暗道不过也就这样。 他对之前的行为检讨:一个老女人,脸清秀些,抱个烂玩具穿个丑衣服装模作样,装招人上当的干净、装未经人事的朴素,这种外鲜内腐的装扮还不如其他人来得坦荡。 骗他。用伎俩。真可耻。 林玄榆决定把它当作一场小憩时的梦,醒了就忘。 周四放学,林玄榆和几个朋友约好,放学后去附近的大超市购买零食。琳琅满目的商品看得他皱眉,少年老成地念叨几句:“这么大还吃零食。” 他瞟眼,不经意扫过薯片打折区,突然看到了宋轻轻。个位数温度的冬天,她不怕冷地站在货架前挑着薯片。 这还是他第一次在别的场合遇见她。 林玄榆垂下眼,手指捏着薯片包装袋,下一秒,又把目光抬起,看他不该看去的背影。 她穿着碎花衬衣,里面只加了件毛衣。 穿这么薄?林玄榆蹙眉。皮厚?非穿成这样?这么冷的天? “玄榆?你知道她?”身边的朋友看他紧盯别人不放,揶揄地用手肘顶了顶他。 什么? “那个浴足店的。”朋友又说。 他交叉双手,从喉咙里出声:“嗯?” “一个猫儿。”朋友脸上挂上男人心领神会的笑容,声音压小,“那个店大部分可以‘外带’。听说她已经在那儿待了八年,肯定早就……” 朋友对他笑着做了几个口型,又说:“人是真漂亮,初恋脸。班里有个男的喜欢到现在都只敢装路过。可惜啊,就是脑子不太好,问她一句,她隔很久才回你一句,估计是想一句话要想很久才说得出来。唉,人挺惨的,又傻,还出来做这个……” “班里哪个男的?” 朋友愣了下,感到奇怪:“问这个干吗?” 林玄榆笑笑:“没什么,就觉得他挺俗。” 他偏过头,脸色比刚才更冷了。 她知道背后的男人是怎么揶揄地点评她吗? 老女人,与他对视一眼像见陌生人一样走了,仿佛他与她不值得再发生什么。 林玄榆面无表情,回身扔了一包薯片放进购物车。 朋友嚷嚷了起来:“你开窍了,居然吃薯片?” 林玄榆没回应,推了推购物车,说了声“结账”。留下朋友不满地站在原地,嘴里一直嘟囔:“我还没选好呢……” 收银台前,林玄榆排在宋轻轻身后。他捏着喉咙清嗓两声,声音故意放大。 宋轻轻没有回头。 林玄榆看她付完钱,看她出门。他把薯片推给收银员,付完钱后走到门口。 一个四五十岁的男人小跑过来,他慢慢跟在宋轻轻身旁,眼神猥琐地说了些话。宋轻轻的眼神像黏在地上,待男人说完,她隔很久,轻轻点头。 看老男人心满意足地离开,林玄榆收回眸,双手揣在裤兜里。他勾起一边嘴角,少年的高傲和愤怒显得这么冷峻。 来者不拒。他想,还真是不挑啊,她是钻进钱眼了。 周天是个艳阳天,暖阳斜照,一只白猫慵懒地盘在屋顶酣睡。 徐嬷看着面前眼熟的少年,一时目光躲闪。 林玄榆拿了一沓刚从银行取出的钱,一共一万块递在她手中。这样家庭的孩子,金钱的数额从不让他上心,拿出去时就像给出一包纸一样随意。自小的傲然让他对徐嬷说话总是一种矜贵淡漠的语态。 “让她陪我一个月。” 嬷立即看懂了这沓钱里微妙的表达,她看了看门口坐着的宋轻轻,原本应该笑的脸,这回怎么也笑不出了。 她讷讷地说:“她真不行。我给你介绍别人吧,前面店有个姑娘也挺好看……” “钱少了吗?”他的不耐烦已经在微笑中透出。 徐嬷沉默一会儿还是推回,轻声叹气:“她不接,我上次说过了。” 他不笑了,收回手,语气几近轻慢:“不接?上次她自己跟我说一次两百。” “她说的?” 林玄榆抬起下颌:“她只是骗你说不接。” 徐嬷听完后忙摇头,自己又叹又怨:“说过多少次不要帮她们问人,她就是没记性!”牢骚发完,忙又对他解释,“这些年店里的一些人经常让宋轻轻帮她们招客,她是习惯了才改不过来。而且她……脑子不太好,被欺负了也不明白。” 她认真强调:“她真的不做那事。” 他想了下,进一步问她:“她还经常在外面帮别人传信?” “有时候有。”徐嬷看到少年脸上因误会气错人而来的窘迫,于是话放得很轻,“都是来找其他人的,找她只是帮忙搭话的。” 林玄榆突然翻出疑问:那她何必在这儿待着? 他没往深了探究。一时心结全然舒开,他愉悦,双眼中的热情又出来了。 林玄榆看了看门口坐在红凳上的女人,再次把钱塞到徐嬷手中。 “那你跟她说,让她陪我学习一个月。” 徐嬷抬眼,看高挑的少年站在那儿,看上去结实又精神。这副身躯里的精气神透着“值钱”二字,底层人碰不得。她说轻轻会不愿意,说轻轻不会说话怕惹他不高兴,说他花这么多钱不值得。 林玄榆像没听见,只是重复:“晚上我去见她。” 徐嬷语塞。他脸上的表情正在说,你愿不愿意不关他的事,反正由他做主。 这屋的陈陋、屋里人的身低气萎,与他鲜明对比。 他是个被宠坏了的人。 4 “林、玄、榆。”宋轻轻隔了一分钟,一字一顿地念出。 林玄榆半蹲着,与她视线持平,右手上抬,碰了下她的耳垂。 她一下往后面退,退得很远,双眼防备,绷紧的姿态告诫他,别碰她。 只是稍稍碰一下,又不把她怎么样。林玄榆锁着眉头,被她过度的防卫有点不太乐意。“就这么怕男的?” 她又不说话了。 也许正是因为看不明白她,才勾得他跨进这个店。他这一刻莫名其妙迷恋上她的呆滞,不自觉地翘着嘴角说了一句:“你怎么傻呆呆的?” 当林玄榆听出这句不是评价也不是侮骂,而是以一种男人纵容女人的口吻宠溺她,好像在暗示她,现在索取他是没问题的。他吓了一跳。青年的脸燥得又红又白。他意识到不该对她说这种情人话,更不该又踏进这个地方。 她是什么身份地位和年龄,而他又是什么。这差距,他明明知道…… 林玄榆的目光转而扫到她卧室床上的兔子,之前不仔细,现在一眼就看到时间的痕迹:颜色褪化,肢体干瘪,针线错杂。 他蹙眉:又不是买不起,这么旧还不愿换个新的? 收回眼,他突然问它的来历,问是谁送的。因为他想到,有些东西,外表越不堪恰好证明了格外重要。 她说:“凉。” 林玄榆一时失语,慢悠悠地看向窗外。 真是傻子。他问是谁送的,她却回他天气凉。 怕她傻得忘记约定,他善意提醒她:“这个月你得陪我,别忘了。” 她点头。 林玄榆看了看绀色的天,蓝得趋黑。他开门离去,冷风灌来,吹散他的黑发。 她坐回门口的红凳上望着树。 他高大的身影渐行渐远。 五分钟后,宋轻轻疑惑地看着不远处路灯下一亮一暗的人缓缓向她走来。 他又回来了。 林玄榆离开时,腿快得没有留念,等走到巷口拐弯抹角处,他踌躇地停下了。他侧过脸看她坐在老地方,老样子老目光,看上去像一幅治愈的画。 于是他转身,站在原地打量她。 昏黄街灯下,是张看不清的女人脸。她的周围是纸屑尘泥和杳然黑夜,她的背后蔓延着一种无能为力的绝望。女人看起来柔弱又明亮。 她的过去呢?她为什么来这儿?又为什么坐在这儿?她就甘心一辈子只坐在这儿? 林玄榆看到她脸上一双眼。那是一双等待的眼睛。 从左边看到右边,从上边看到下边。听到熟悉的声音会站起,不是那个人又失落地坐回。目光永远真挚热情,仿佛她所有的生命力都耗在这儿了,难怪其他时候沉默得像个死人。 在等某个人? 这个结论让他极度不舒服。 所以他回来了,一步一步地走到她面前停下,弯了腰说:“明天放学校门口等我。养成习惯听到没?” 凭什么他不是她的习惯? 说完,林玄榆又不自在地走了。这次脚步比之前还快。 晚间吃饭。 徐嬷向宋轻轻谈起林玄榆安排她一个月的事,说不舒服就不接。宋轻轻摇头,虽然她不知道未来的遭遇,但眼下她舍不得不要这笔钱。 一万块对她们而言是三个月的收入。关键是这钱好挣。养尊处优的少年对破巷的洗脚女倾慕又嫌弃。他的出身可以让他居高地看着她说:我只是玩玩。 徐嬷说林玄榆不是没脸没皮的人,他重身份重面子。别担心。夹两片青菜咀嚼后,她又老生常谈起宋轻轻的归宿。 “二十六岁,真不小了,别人孩子都两个了,别等了听到没?找个好工作再找个好男人嫁了,这才是女人一辈子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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