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那样轻轻敲出围墙的缝隙。 蹲在角落里的她缓缓抬头,贪婪地追逐一隙阳光。 宋轻轻住在春望镇希望村154号。 马红英是她的母亲,结婚后一直怀不上,过了三年才生下宋轻轻,之后就脑中风,四肢无力,常年瘫在床上。她的父亲宋根就在镇子上搬东西赚钱,家里就他们三个,所以宋根不敢往远了去打工,怕照顾不了马红英。 宋轻轻四岁前还不会说话,哭笑都会,也会咿呀几句,就是说不出完整的字句。马红英和宋根没啥文化,以为她就是学不会,等时间长了就好了,哪知是智力障碍的征兆。 家里的钱大多给马红英买药,所以宋轻轻没上过幼儿园,直到宋轻轻六岁,宋根才好说歹说地跟镇子里的唯一一所学校的校长求情,让她上了一年级。 就上了不到半个学期,班主任就老打电话说这孩子学习不好怎么教都教不会,起初宋根还觉得是宋轻轻贪玩不爱学习还说过她,让她好好学习。 宋轻轻当然是努力学习,可就是记不住,思维也变通不了,成绩永远垫底,便老在班里被人叫是傻子。 这里的小孩有着天真的恶毒。他们欺负宋轻轻懦弱,折断她的橡皮,然后丢掉,画花她的本子,弄掉她新买的文具盒,还警告她不许告诉家长。 宋轻轻在回家的路上偷偷抹泪,又怕人看见说她是爱哭鬼,只能躲在玉米田里哭,哭完了便佯装没事地回家。 她每天都会给马红英讲她今天学了些什么。 “森林。大大的森林。” “是高高的森林。笨。”马红英笑着拍了拍她的小脑袋。 宋轻轻也笑着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我好笨哦。” 马红英自知自己说错话,一时后悔地抱着她:“你一点也不笨,是妈妈说错话。” 没了橡皮,宋轻轻只好用手指沾着口水搓,搓得作业本上乱七八糟,改作业的老师一看就发火,在班上点名批评宋轻轻,底下的同学就捂着嘴笑她,后来就叫宋根来学校见家长。 宋轻轻不敢跟宋根说,胆怯不安地拖了两天,直到那老师亲自打电话让宋根过来,解释了一番,宋根才知道宋轻轻在班里被欺负的事。 于是他大发雷霆在班里逮出那几个一直欺负她的孩子骂。 宋根身材高大,又常年搬东西,身上都是肌肉,吓得那几个孩子哭得惨烈。老师也觉得影响不好,劝宋根回去,说:“都是些小孩子,你一个大人怎么跟孩子一般见识呢。” 那些孩子见宋根发怒,都害怕地看着他。 宋根打量了一圈班里的孩子,叹了口气,只好向老师请了半天的假,牵着宋轻轻的手回家了。 在路上,他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又把她抱在怀里,温声柔情地说:“轻轻,以后再有人欺负你,你就跟爸爸说,爸爸打得他们屁股开花。” 宋轻轻一下就咯咯笑出声,搂着宋根的脖子,疑惑地问:“屁股开花?什么花啊?” “喇叭花,把两瓣打成八瓣。” 宋轻轻想了想喇叭花的形状,双手不由得捂住屁股,害怕似的抖了抖,缩进宋根的怀里,撒娇似的说:“爸爸好凶啊。” 宋根搂紧了她,哈哈大笑起来。 的确没有孩子欺负她了,却也没有孩子敢靠近她。跳橡皮绳从来没有人邀她一起玩,明明聊得火热,一看见她的靠近,大家相互瞟了一眼,就默不作声地离开。 她被孤立了。 因为大家都害怕她爸爸,觉得她爸爸是恶人。 只有她觉得她的爸爸是个英雄。 宋根从来不让宋轻轻碰火,孩子天性的好奇促使她趁宋根上厕所时靠近灶火看火。靠得太近,不小心被火烧到头发,火焰顺着发尾迅速爬上发顶,灼热的烧疼让她害怕地大哭,倒在地上不停打滚。直到宋根听见哭声,忙倒了盆水给她灭了火。 后来她的头发就被剃光了,自卑地戴着帽子上学。 大夏天还戴帽子。好奇的大孩子在体育课上调皮地拿走她的遮挡物,一个滑溜溜的光头滑稽露出,所有人全都哄笑起来,笑声冲破了操场,痛苦全笑成了喜剧效果。 她追着跑要拿回她的帽子,最后大孩子跑累了,无趣地扔在地上,说她是不男不女的丑八怪。 她慢慢捡起帽子,抹了抹眼泪颤抖着手戴上。 周围的人都在看戏,笑声像一群喜鹊喳喳。 她的帽子像无数石头,重得她抬不起头。 她再也不敢靠近火和灶。 宋根看她情绪低落,便笑着安慰她:“你知道一休吗?你看,聪明的孩子都是光头的。你以后还会学到一个成语叫聪明绝顶,意思就是聪明到没有头发。” “轻轻,这是只有才我知道的秘密哦。你告诉别人爸爸就会被打屁股的。” “真的吗?”宋轻轻开心地看着宋根,之后还特意跑去问老师。 “老师,是不是有一个成语叫聪明绝顶啊?” 得了老师肯定的回答,宋轻轻骄傲坏了,顿时觉得周围人的头发太多都比自己笨。又因为这是和爸爸的秘密,不忍心爸爸被打,宋轻轻一直藏在心里偷偷骄傲。 她觉得爸爸才华横溢,连这个都知道。 一个学期完后,宋轻轻的期末考试还是垫底,校方找了宋根,语气委婉地跟他说:“宋轻轻这个孩子或许是得了什么病,你最好带她去看看。” 宋根思索很久,还是带她去镇上的小医院看了看。医生说是智力障碍,要吃药,还要靠教育和培训养活,条件好可以送到智力障碍学校读书专门教育。 春望镇还没有这种学校。 那天宋根沉默了很久。 他带着宋轻轻出了医院门,没有回家。他背靠在医院墙上,低头看正仰着头笑得天真无邪看他的宋轻轻,小脸软软的。 多么可爱的孩子。他的孩子。 他摸了摸她的头发,笑着问她:“轻轻今天想吃什么呢,爸爸都给你买。” “真的吗爸爸?!”她露着酒窝,抱着宋根的大腿期盼兴奋地望着他,“轻轻想吃奶糖。很多很多奶糖。” 宋轻轻只尝过一次奶糖,是过年时婶婶给的,吃过之后只觉得什么都是奶糖味,白米饭是奶糖味,小青菜是奶糖味,鸡蛋也是奶糖味,连手指也是奶糖味。 “好吃鬼。”宋根笑着刮了刮她的鼻子,牵着她的手去了商店。 那晚宋轻轻抱着一袋子奶糖回家,幸福得直抱着宋根的手臂夸他是个好爸爸, 一路上都在哼歌。 “世上只有爸爸好,有爸的孩子像块宝……” 宋根当晚收拾了行李。 马红英疑惑地问他干啥去,他揉了揉眼告诉她。 前几天李四刚邀他一起去外面挖矿赚钱,他念着马红英才没同意,这下查出了宋轻轻也得了病,他想了很久,准备拜托镇里一个熟悉的婆婆照顾马红英和宋轻轻的日常生活。他就跟着李四刚去外面打工,等过了年就拿钱回来,给宋轻轻和马红英治病。 “现在就去吗?”马红英抹着眼泪,觉得是自己拖累了宋根。 “嗯。今晚的火车,要早点去。”他抹去她的眼泪,“你别难过,我过年就回来了。” “那你还是跟轻轻说一声,你要是不见了,她肯定闹着不去上学。”马红英躺在床上,病痛折磨得她骨瘦如柴。 “好。”他点点头。 宋根骗她说要给她买更多的奶糖,让宋轻轻等他。她以为宋根只是出去一会儿,心里只顾着奶糖了,忙开心地应着。 她看着宋根走出院子,走在田路上,背影在月光下渐行渐远。 她突然慌张,忙大声朝背着行李正向前走的宋根喊道: “爸爸你要快点回来啊!” 宋根回头挥了挥手,也朝她喊着:“你在家里要乖乖听话!” “我一定乖乖听话的!”宋轻轻大声回他。 她忍不住一直跟在爸爸身后,宋根让她回去。 他的脸抵在她的头顶上,温柔地说: “轻轻,爸爸一定会让你继续读书的。” 那晚爸爸的背影伟岸得像是一座山。 月光像盐一样洒在这条路上。 宋根的确在外面赚了钱,每个月会给马红英打电话,会寄钱回家,会打听宋轻轻在学校的情况,马红英便笑着跟他说,宋轻轻还在因为你骗她不想和你说话呢。 生活越来越好。家里添置了很多东西。马红英开始期待今年能过个好年了。 宋根还想多挣点钱给宋轻轻换个好看的书包,于是白天就在矿场干,六点起床晚上八点收工,草草吃点干饭配咸萝卜,晚上就跑到老远的工地上给人和水泥,凌晨又走一个多小时回到住处。 这里天气潮,他们又住在一楼,天气入秋后宋根就老感觉膝盖疼,刚开始还能忍,后来忍不得了才去开了点土偏方,每天省着用,就怕用完了。膝盖上全是黄色黑色的药酒味,但夜里还是疼得皱眉。 马红英打电话问他身体怎么样,他就跟过年放鞭炮似的面目红光,声音洪亮。 “我没事,我壮得很。这里特别好,有肉吃还有钱赚,等我过年回来给你们带牛肉吃,到时别跟我抢啊。” 马红英一听就咯咯笑了,说了他几句挂了电话更期盼过年了,于是哼着小调提前剪了几幅窗花。 两个月后,宋根死于煤矿塌方。 他被活活埋死的时候,李四刚正站在一旁目瞪口呆地望着。他可以救宋根的,只是他突然想到矿上死了人会发一笔不菲的抚恤金,而他欠一大笔赌债正愁找不到钱还。人性浅薄,于是他呆呆望着,身子僵硬。 宋根绝望地看着李四刚,因为呼救嘶哑的喉咙再也不能大声。他只是想到他卧病在床的妻子和乖巧的孩子,又奋力攀爬着,手指在石块上磨出了血,脸上全是黑色的沙和红色的血。 一次又一次摔倒后,他只能用尽力气艰难发声: “李四刚!我枕头里……还藏着三千块钱!麻烦你帮我寄回家!” 沙土最后埋掉了他的声音。 李四刚没有把三千块寄回家,他还拿了上面发给宋根亲人的抚恤金,谎称帮他带回家,最后拿着这笔钱和那三千块再也没有回到春望镇。 马红英还在等宋根的电话。 宋轻轻也每天放学就在院子门口蹲着等他回家。她看着那条他离开的小路,等宋根伸开双臂笑着抱她,捏她的脸颊。 人不怕穷,就怕苦。 宋根已经很久没打来电话了。每个月的十五号宋根都会给家里打一个电话,那时长途漫游贵,一个月只能打一次。宋根已经两个月没打电话了,打过去也是没人接。 马红英总能梦见宋根遭遇不测,吓得她每次醒来就开始流泪。 没有钱,婆婆也不愿来照顾宋家母女,马红英只好自己下床,忍着头痛给宋轻轻做饭穿衣。她预感宋根已经发生了不测,悲伤欲绝的心境下加重病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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