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没有办法,她只好给在A市城里的姐姐马春艳打个电话,求姐姐收养宋轻轻。 马春艳立马回绝了。她自己养了个儿子,还要养一个傻子,这种划不来的事她吃饱了才揽着。 马红英求她:“姐,我感觉我快不行了,你把轻轻养着,等我死了,你就把我家的地和房子卖了,就当轻轻的赡养费好不好,只要你把她养到十八岁……” 马春艳还是回绝,嫌麻烦,让她别再打电话来了。 马红英无奈地在夜里哭,有时压不住声,吵醒小床上的宋轻轻。宋轻轻问妈妈怎么了,马红英看着乖巧的女儿,抹去眼泪说:“没事,妈妈就是想爸爸了。” “爸爸那个坏蛋!”宋轻轻噘着嘴,“妈妈,我们不要想他。” “嗯。不想,我们都不想。爸爸还在外面干活呢,等他回来我们俩狠狠揍他。”马红英挥了挥拳头。 “他说只去一小会儿的。他骗了我!”宋轻轻说着说着,闹脾气地捂在被子里不说话了。 过年了,宋根还是没有回来。马红英买了二两肉,她闻不得油烟,只好煮着肉切成薄片蘸着酱油吃。两人看着别人放的烟花笑着过了这个年。 过完年她让宋轻轻叫徐叔叔来家里。 她想在他那儿买个不上漆的木棺材,越小越好,能省就省。 马红英还想向镇里人借点钱付宋轻轻的学费,可别人一看她这样子都不愿借给她,怕有去无回。 马红英只好强撑着给别人做针线活,攒宋轻轻的学费。 那晚她晚上起身喝水时脑中风突然发作,四肢麻木头磕在床角上,她流了滴不甘的泪水—— 不甘地想着如果自己走了,宋轻轻一个人可怎么活啊,谁来照顾她啊。 “轻……轻……” 她最后偏头看向小床上安睡的宋轻轻。 马红英死那会儿宋轻轻还迷糊地梦见奶糖,醒来时揉搓着眼睛,脑袋晕乎地叫了声妈妈。 她看见了马红英,连忙害怕大喊着妈妈,可妈妈再也不会对她笑了。 后来是镇里的人看她可怜帮她妈妈收了尸,装在还冒着木头味的棺材里。 宋轻轻看着那些人是怎么指指点点说她,又是怎么把她妈妈装进棺材埋进土里。 她那时不懂死的意义,只是觉得奇怪——好好的床不睡,妈妈为什么要睡那个木箱子里。 当晚她就去埋马红英的地里用手敲地,用耳朵贴着土听里面的声响,盼着马红英从地里钻出来。 她又用脚跺了跺,想吵醒妈妈,她肚子饿了,想吃饭。 马春艳得知马红英死后,第二天就来了。想贪图马红英的遗产、房子还有田地,她迅速搜刮了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还有房契和地契。 宋轻轻拦住她,看着搬家车里的电视机说:“婶婶,你不能带走它,妈妈还要看呢。” 一个小孩子能做什么,马春艳立刻推开她:“你妈都死了还看什么电视。” 宋轻轻立马揪住马春艳的衣服:“妈妈没死,她只是睡在地里,她一会儿就会醒的。” “睡在地里就是死了!你妈不会醒了!”马春艳被她弄烦了,用了劲把她推在地上,忙招呼着司机师傅上车回去,准备卖掉地契和房契,好好捞一笔钱。 宋轻轻才知道她妈妈死了,不是睡了,坐在地上便开始大哭号叫,顿时引来周围邻居。 宋根以前的朋友看马春艳车上全是宋轻轻家的东西,再一看宋轻轻在哭,立马拉着还未进车的马春艳,破口大骂。 “你还是不是人啊?!孩子家里刚死了人无依无靠,你个做婶婶的就来这里趁火打劫!心肠怎么这么歹毒!” 免费看小说,广播剧.加v信:juhua1000 朋友圈更新 马春艳自知理亏,再加上人多不敢反抗,说:“那我还!还她总行了吧!” 那人一时眼见看见她兜里的房契,立马从她身上扯出来,一面又骂她:“你还把这些都拿走了!你是准备让这孩子无家可归吗?!你有良心吗?!” 马春艳舍不得房契、地契,只好咬牙道:“你说什么呢!我是准备养宋轻轻才拿这些的!我妹当时就这么跟我说的,让我养她到十八岁,这些就都给我了!还来!” “真的?”那人不信,扭着她进了派出所,让警察当个见证人。 马春艳无奈之下只好带着宋轻轻回了A市。上车时宋轻轻还不肯,闹着坐在地上就是不走,马春艳只好骗她说宋根在A市等她,宋轻轻才欢喜地去了。 “婶婶,爸爸真的在那里等我吗?” “嗯。”马春艳敷衍地回她。 3 春花漫野的三月。 我的轻轻啊,进了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监狱”。 马春艳变卖了宋根家所有家具电器、房子,收了钱哄骗宋轻轻坐着火车回她家。 宋轻轻想宋根,可是又舍不得马红英,进站了就大哭大闹着不上车。马春艳扯宋轻轻衣袖呵斥她,宋轻轻坐在地上大声哭号。 马春艳见周围看热闹的越来越多,又羞又恼地用力扭扯她的耳朵,厉声呵斥她上车。宋轻轻哭得更厉害。马春艳真想就把她扔在这儿,走出一步又想起宋根朋友的警告,只好买点糖哄她。 糖果最能哄孩子。宋轻轻一下笑开了,含着糖心甘情愿地跟马春艳走了。 开始宋轻轻还对新地方感到新奇,呆呆地任马春艳收拾了一个杂物间给她住。隔了两三天,她没见到宋根,又哭闹着要回家。 马春艳本对这傻子不满,又被她嚷哭得烦躁,一面气冲冲地拿起衣架往她背上招呼,一面大声吼她: “你爸妈都死了,你回哪儿去?!要不是那龟孙威胁我,我早把你给卖了,老子还得管你吃喝拉撒的,我真是作孽了碰上你这个讨命鬼……” “回家?!老子问你还回去不?”马春艳又扯着她的耳朵叱问。 宋轻轻凄烈地哭喊,于是马春艳下手更狠,一下比一下用力地抽打,掺杂着谩骂。 她被打得上身蜷缩,双腿抖栗地倒在地上,害怕地哭着想跑,却被马春艳紧紧捏住手臂,她如何也挣脱不开。马春艳斥骂她不准哭,再哭打死。于是宋轻轻不再大声哭泣,只抽噎着,用小手胡乱地擦着眼泪留着鼻涕求她:“婶婶别打了,别打了,我不回家了,我不回了……” 这是宋轻轻第一次被打。 后来被打的次数多了,她也就学会了一个道理—— 被打的时候不能哭。 有时晚上她梦见她跟宋根打电话,每一次她都哭着求他说:“爸爸,你快接我回家好不好?” 梦里的宋根不说话,只是一次次挂断她的电话,像是对之前她不接他电话的惩罚 她在一片黑色里蹲在地上,头埋在腿间使劲地哭。 她曾想偷跑回家。 她出了家门,出了单元门,看着那条一望不知通向何处的水泥路,脚步停顿了。她茫然地仰头,看着一栋一栋的楼,还有天空。 南风说:城市没有星光,它只有一层一层一层一层的霾。 八岁的宋轻轻眨了眨有些酸涩的眼睛。她还是握紧拳头,下定决心,迈出步伐。 回家。 回她家里的小院子,回她院子里有狗尾巴草的小屋,回她摆放在小屋里的一张折叠木床,回她折叠木床上暖暖的被窝里,被窝里有妈妈香香暖暖的味道。 九岁的宋文安突然出现,扯住了她的衣领,并向马春艳告状。 后来宋轻轻被关在那间杂物乱堆的小屋一周。她握着铁窗栏,手臂上布满了青紫的掐痕,疼痛印在身上,她的双手紧紧地握住窗栏,小小脑袋塞在两根棍子中间,呆呆地望着那条伸展向远方的水泥路。 她想,妈妈还在等她回家。妈妈一定把饭做好了坐在院子里等她,她要跟妈妈说,爸爸不在这里,婶婶骗了她。 哦。 她突然想起来。 妈妈已经死了。 她后来不想逃跑回家,因为被打得太疼了。 逃走了回到春望镇,难道就是幸福吗? 宋轻轻穿着宋文安淘汰下来的黑色衣服和破旧满灰的鞋子,安静如空气般洗衣服,洗菜,听话地扫地拖地。在痛的教训中学会自己扎头发、自己穿衣服、自己自觉地在他们开心看着电视欢声笑语时,去洗碗刷锅。 她学会生活自理,对一个傻子来说,也许是万分幸运。 十岁前的宋轻轻还有小孩脾性的小哭小闹,有自我意识,也会对不平不满委屈难受。 直到十岁那年…… 小区里有个杂货铺,是个老头开的。 宋文安时常指使她去买吃的,带她熟悉路之后,经常躺家里等宋轻轻买吃的回来。 老头姓李,六十岁,满脸褶子如沟壑纵布,脸上长满鼓脓的红痘,皮肤溃烂。他见宋轻轻脑子不好,又长得水灵,便生了歹心。他骗她进屋说免费吃糖,用枯糙的双手欺负她。 宋轻轻被宋根教过这样不对,便哭着跑回家,她告诉马春艳李老头的行径。马春艳忙着手头活完全不理她,还嫌她碍眼让她走开。 她又告诉宋文安。 宋文安只担心零食有没有买回来,见她空手而归,只是骂了她一顿。 后来她又被宋文安指使去买东西,她害怕地低头说能不能不去。宋文安挥了挥拳头,宋轻轻只好眼睛酸涩地走出门,捏着钱,颤抖地去了杂货铺。 没人在乎她,没人相信她。 那天她挣扎,哭着嚷着跑出去。被李老头污蔑成偷东西的坏孩子,跟马春艳说这孩子被他发现偷东西吃,被他说了一顿才哭着跑回家。于是她被马春艳臭骂一顿,还按着她的脑袋向李老头道歉。 宋轻轻说他想扯她裤子。 马春艳说她小小年纪就撒谎,又打了她。 宋轻轻呆在原地,觉得四周全是黑。 她说的都是真的啊。 她不懂为什么最亲的人都不信她。 还是真的是她做错了? 后来她被李老头欺负了将近一年。她一来,就被扯进小黑屋里,一直到李老头搬走。 李老头走的那天,她很正常地吃了一碗饭。 她已经学会了一个“道理”——被人碰的时候不能反抗。 她知道了,推开任何一个男人,都是她的错。 我的轻轻,怎么能活成这样。 如名字般轻如薄羽,任人宰割、任人欺负,一天接一天地麻木地躺在砧板上,渐渐失去自我。同龄的女孩已经在撒娇要新书包,宋轻轻远远看着,只是看着。 她有多美好,命运待她却有多龌龊。 宋轻轻没有想过未来,更不知道什么叫未来。 她能做的。 是一天又一天,坐在门口,等太阳出来,然后某一天去死。 4 宋文安很不喜欢宋轻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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