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可是碰巧他也要去度假,所以不会太忙,就给我了一周假期。”她避重就轻。 “珍珍,你到底有没有跟他说辞职的事?” 兰珍不语。 “有没有?” “没有。”她艰难地吐了口,“所以我想——” “所以你想请一周的假,回来安抚我?也许我一心软,就不舍得再逼你,然后我们现在的状态持续,一直持续到我们其中一个妥协或是退休,对吗?” 她张了张口,到底没说出什么来。
第40章 娃娃的烦恼 她心里一直就知道这会是最终的结果,只是经他的口,这么子丑寅卯地点出来,她有些惶恐——他们的前景竟然那么荒凉? 可她这样的默然,在他看来,完全就是对他的指控的默认。 他于是苦笑了一下,说:“原来我在你心里的分量,只有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里的一个星期。”也不知是说给她,还是说给自己。 兰珍忙辩解:“怎么会?连漏水我都没有破格要求请假嗳,我——” 视讯那头的脸忽然凝滞,同时,屏幕上显示对方已经结束了视讯。 半截子话被生生轧断,就是兰珍这样淡定的人,也憋得慌。她本想再打过去,可是穷追猛打却又不是她的个性,她想着让他冷静一下再说。 第二天早上,她给他传了一条简讯:“还在生我的气吗?” 一直到中午,都没有回音。 她一时好奇,查看了一下他的 Line 个人主页,上面竟然空空如也,她很震惊,疑心他是把自己封锁了。于是急中生智地给他赠送了一个贴图,系统显示他“无法接收贴图礼物”。 是了,他把她封锁了。 他这么大动干戈还是头一回,她有些沮丧。想了想,给他发了一封邮件,只有简短的一句话:“若要星期三回来,我必须尽快订票,你要我回来吗?” 等到星期二的下午,依旧石沉大海。 她把票都查好了,星期二订票,有时候会便宜一些,据说是不同的航空公司在这一天会竞相提供打折机票。 当然,从西到东,十几个小时的遥远路途,再便宜也有限。 如果把航班号码在邮件里告诉他,就算他不回邮件,也应该会来机场接她吧?如果实在不行,自己坐的士回他们在台湾的家好了——一个比这个家还小一点的公寓,可是她又没有钥匙!万一他又接了新客人,出差去了呢?一走又是一两个星期?...... 她决定不回去了。 她以为自己会生气透顶、伤心透顶,可是都没有,只觉心里空落落的,像一座花了大力气才刚被搬空的房子,只剩下照进房间的太阳光束中的那一聚浮尘。 晚上回家的时候,她和室友们简短宣布:“我决定不回台湾了,所以也不卖房子了,你们还愿意跟我住下去吗?” 陈飒和小蝶难以置信地互看一眼,然后欢呼雀跃了:“愿意!愿意!非常愿意!” 兰珍笑了,和陈飒不动声色地对视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的样子。 闹腾半天,小蝶才想起来问了句:“你男朋友同意啦?” 兰珍沉吟片刻,实话实说:“我不知道怎么解释,我跟他讲我不愿意彻底搬回去,结果他把我 block(封锁)了。” “啊?”小蝶很不能理解,“那你们这算是——分手?还是吵架?” 兰珍耸耸肩,道:“说真的,我不知道,因为我都没有办法去跟他确认,这个人已经彻底失联了。我是越来越不懂他的大脑是怎样构建的,也不想懂!” 小蝶是个没什么语言天赋的人,她一直有自知之明。 小时候被老师拎起来背课文,她就发现自己说普通话有咬字不准的毛病,有时候说激动了,还能带出家乡话的口音,并且时不时借用一点家乡话的劲道去辅助她的普通话。比如,骂谁谁谁“你个呆子”,就不如“你个孬(nao)子”来得亲昵上口。 母语没天赋,英语可想而知。 可在国内的那二十多年,她并从没有觉得自己的英语怎么不好,虽不拔尖,但考试成绩都说得过去。更没觉得自己的发音哪儿不妥,反正周围人都这么不妥。比如一句简单的“谢谢(Thank you)”,外国人都是把舌尖子抻到上下牙之间,漏风地“掸”个 Q,她可不好意思发那个音,跟大舌头似的。而且 3Q 了快十多年了,周围人都是 3Q,怎么就你不一样,开始“掸 Q”了?! 出国前,她去培训机构恶补过一段时间的雅思,考出来的成绩刚好达到申请牙助专业的最低标准,免去了在加拿大再入读语言学校的巨大耗费。 然而,从浦东机场登上开往多伦多的飞机开始,她就发现她的英文根本不够用,飞机上那一段段英文广播挨个对着她的耳朵轰炸,她却只捕捉到了几个单词。 一个身躯胖大的白人乘务员阿姨推着放满各类酒水的推车,眨巴着抹了已经败色的绿眼影的蓝眼睛问她:“请问你想要喝点什么?” 她想说:“可乐。”可心里忽来一阵窘迫:糟了,我应该说“可口”?还是“可乐”?最后她要了一杯不知掺了多少糖和香精的苹果“组撕”(juice,果汁),起码这不会说错。 住进二姑家以后,二姑宽慰她:“没事,住一段时间适应一下就好了,只要能说,语法、口音什么的都不用管,没人在乎。” 没过多久,她就发现上了二姑的当。 首先,科班出身,又移居加国多年的二姑的英文水平早已炉火纯青,只要不讲过于高深的东西,英文用词可以相当地道;其次,她是不用操心就业谋生的富裕家庭的主妇,只要把家里那一亩三分地的英文说好就够了。 入学两个月,她根本不懂老师在说什么,同学在笑什么,所幸她比他们都有优势——她有在国内医院口腔科当护士的经验,不过是把做过的事用英文重新学一遍而已,而且人机灵,语言不够用的时候就笑,倒也渐渐应付下来。 最初的“文化冲击”刚刚和缓一些,感恩节到了,二姑把丽雅母子和姑父的两个光棍朋友也请了来。 此时,在学校和二姑一家营造出的纯英文环境中两头穿梭了几个月后,她已经能够把一场英文对话坚持下去了。 她的进步显而易见,一拨人其乐融融地围坐吃火鸡的时候,姑父的朋友还夸赞了她。她谦虚道:“3Q,我的语法还得提高提高。” 然而,就在这时,不知喝了几杯酒的丽雅开口了:“甜心,说‘格软-么’(grammar,语法),不是‘格软 - 马’(grandma,奶奶)——我不想你出去的时候,别人嘲笑你的发音。来,再说一遍,‘格软-么’,不是‘格软 - 马’…...” 在丽雅锲而不舍的纠正中,小蝶的脸先是一阵煞白,然后很快又变成了一块红布。 二姑不好说什么,最后还是姑父给她解了围。 事后,大家像安抚一切被强者凌虐过的弱者一样安抚她:“她喝多了,别在意!” “她一直就很刻薄,别理她!”...... 但这并没有使她真正好受起来,心中的难堪数日未退——她幻想着,有朝一日,可以用一口底气十足,字正腔圆的英文去回击丽雅。 但是难堪归难堪,幻想归幻想,丽雅在她心里到底分量太轻,并未让她痛下决心系统地整治一下自己的英文,何况本来她就打算读完书,工作满一年,再把加拿大东西几大城市游历一下就回国的。 可是现在情势发生了变化,跟路亚正式约会以后,她再一次发现自己的英文不够用了。哪国的情侣约会,雷打不动的两个常项活动就是看电影和吃饭。 可这两项把她折磨得够呛。 先说看电影。 黑灯瞎火地坐在一起,享受一下银幕上的醉生梦死,偶尔亲亲嘴摸摸手,应该是件很销魂的事情。 可她时常对电影里的人物对话不甚了了,荧幕上的那些洋面孔偶尔也熟,但是英文名字却一个都叫不上来。 本来囫囵吞枣地看了也就完事儿了,可是路亚看完电影后,还喜欢探讨,这就要她命了。 她跟着兰珍和陈飒可没少看英文电影电视剧,可和她们一起,她不懂就问,毫无心理压力,大多数时候都有中文字幕。然而坐在路亚的身边,她发现自己开始不可自控地不懂装懂。她知道如果问他,他一定会给她解释,可那点可笑的自尊心不容许她这么做,谁叫她喜欢他呢?每次见到他,她总会有些微小的紧张;他要是碰碰她的手或胳膊,她的心尖都会颤动起来。 再说说吃饭。 尽管在加拿大呆了快两年了,小蝶却悲哀地发现,在中餐馆以外的地方,她几乎没法流利地点菜——用英文,哪怕是从小吃到大的“麦当劳”,如果没有那巨大的电子菜单看板做提示,她都不知道怎么不打磕绊地和那语速超快的收银员沟通。 有一个星期五,路亚带着她和他的另外一对情侣朋友安森和卢娜进行双约会,在一家运动酒吧看电视直播的多伦多猛龙队和密尔沃基雄鹿比赛。 安森和卢娜是土生土长的华裔,就是那种出门说英文,在家说粤语,童年玩伴大都结识于充斥着香港移民的基督堂,周末有空陪着长辈去喝广式早茶的香港移民第二代。 一见面,卢娜就给了小蝶一个露出八颗牙齿的加拿大微笑和一个巨大的拥抱,然后一个劲地夸她长得像个娃娃,是说小蝶长相甜美可爱、招人疼的意思。 小蝶很领情,回敬了她一个甜美可爱又招人疼的笑。 本锅有话说: 为酬谢诸位的厚爱,接下来的几天,本人将一日两更!!北京时间早晚八点,谢谢大家的支持!欢迎大家帮我收藏、评论和转发。
第41章 喜福会 进去坐下不久,负责他们这一桌的女招待就微笑着过来了,说一些每天要说无数遍的客套的开场白,然后像女机器人一样复述今天的特价酒水和食物,小蝶立刻就晕菜了——为她嘴里那串天书一样的英文。 那女招待说完千篇一律的“台词”后,又“友情提醒”他们,今晚因为是周末,人会很多,越晚越多,所以吧台和后厨都会很忙,酒水和食物可能会比平时慢一些,最好早点下单。小蝶聚精会神地听了一会儿,总算把这段话的精华吃了进去:今晚,周末,人多,忙。 她很低调地要了一瓶“科罗娜”,因为这种啤酒只有瓶装,不会说错。 然而这一晚的折磨才刚刚开始,那三个人说是来看比赛,可是噼里啪啦地聊的都是各自工作上的近况、共同的熟人、从前的糗事、最近一次的旅行...... 小蝶对自己有了新的发现,就是她一次只能应付一个人对着她说英文。如果和两个或两个以上的人群聊,大脑一定会跑路,这一晚,她的大脑不断地试图聚焦,却又不断地在跑路,往往她还在斟酌前一个词,又把后面一整句话给错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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