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哈哈大笑的时候,她跟着笑;他们不笑的时候,她还是保持着一个嘴角上扬的微笑表情。半个晚上下来,脸都要抽了,耳朵累,心更累,肚子里的那点英文也快被他们榨干了。 电视转播的比赛到了白热化的阶段,猛龙队连进了两个三分球,酒吧里的人雀跃了。 为了庆祝,安森叫了一桌龙舌兰酒(tequila shots)。 女招待给她们端来一托盘圆柱形的杯子,每个杯子里都是和尿一个色儿的液体,还有一碟切成小瓣的绿柠。他们询问小蝶要不要喝的时候,她稀里糊涂地就同意了,因为根本就不知道那是什么,就听到什么“烧瓷(shots)”不“烧瓷”的——又是不懂装懂惹的祸。 此刻,她学着那三个人,在虎口处吮一口,再抓起桌上的盐罐往上撒盐,这样盐就会老实地附着在濡湿的虎口上。然后舔一口盐,抓起一杯“尿液”,一仰脖子,全倒入嘴里。 那“尿液”奇异的味道进入到她的味觉系统时,她情不自禁打了个颤,就像牙医给病人检查牙周病时,把牙探针轻击到对方牙齿的敏感处时,病人身不由己的那么一颤。接着,那尿液在她心里烫开了一条口子,从喉咙一直烧下去,又烧得她一阵撮眉挤眼。 路亚见状,赶紧拿起一瓣绿柠,塞进她的嘴里,一股酸味弥漫在她的舌尖,缓解了那点烧,她的眉眼渐渐舒展开来。 他望着她,温柔地笑了,然后不避人地在她的唇上啄了一下。 她一整晚的阴霾和不适在那一瞬烟消云散了,也春光明媚地笑了。他误会了,以为她很享受龙舌兰的刺激,居然鼓励:“喜欢吗?如果喜欢,就多喝两杯,反正是周末。” 她一懵。这时候如果不喝,实在辜负他的这份误解,而且显得自己不够酷,于是她又硬着头皮,又往嘴里倒了两杯龙舌兰。 那一晚后面酣畅淋漓的笑和闹就有些不由自主了。 晕晕乎乎间,她还能听见卢娜一个劲儿地对着路亚夸她:“她真像个娃娃!” 路亚不置可否地偏过脸来望着她笑。 小蝶也朦胧着微醉的眼笑望着他,在心里暗暗发誓,要全面提高自己的英文听说能力。不然他迟早会发现她是个英语听不明白也说不利索的草包,她可受不了他那么想! 第二天一大早,宿醉就来找她了,她只觉得胃里一阵风起云涌,赶紧从床上跳下来,赤脚跑进厕所,抱着马桶一阵狂吐。 一墙之隔的陈飒在房里也听到了,起床后走到“蛋”前问她:“你没事儿吧?” “没事儿,我昨晚跟三个朋友——以前一起学牙助的同学聚会,喝了点酒。”小蝶一掀帘子走了出来,“对了,你知不知道有种酒叫什么‘烧瓷’?就是那种喝之前舔一口盐,喝完唆一口柠檬的?”她总得知道那个让自己头晕脑胀,吐得翻江倒海的东西是什么。 “Tequila 烧瓷?” 陈飒脱口而出,然后看外星人似的瞅着她,“你喝了多少?” “三杯,还混了点啤酒。——Tequila 烧瓷。”小蝶念念有词地复诵。下次路亚万一提起,起码她得说得上来。 “就是墨西哥龙舌兰啊!那可是 hard liquor,烈性酒。你一下来三杯,还混酒?你可够猛的!”陈飒饶有兴趣地瞅着她。 “别提了!第一杯还行,第二杯我脑子就开始有点飘,第三杯——”小蝶不堪回首道,“我感觉灵魂彻底出窍了。” “嗨!你刚分手,需要一点刺激的东西重新寻找一下自我。”陈飒如此解读。 小蝶不愿意深谈分手的事,于是打了个哈哈,岔了过去,问她知不知道有什么免费的英语口语班。 她一直就觉得陈飒的英语比兰珍的还要纯正一些。 而且陈飒本身就是职业顾问,就业和语言在移民国家永远是紧密挂钩的,不为就业谋生,干嘛要提高当地语言?多伦多有多少不用工作,还能每日养尊处优的中国富人?刷刷小红书就知道!人家每天忙着晒包晒房子,还晒进入本地顶尖私立学校的子女傲人的成绩单,可从不为语言操心。 问陈飒是问对了,因为她马上告诉她:“我们单位就有,多伦多到处都有这样的机构。一般只要是政府资助的,非盈利的,都是免费的,问题是正规点的,只有永久居民和公民才能上,可你拿的工签呀。” 小蝶苦恼起来。 “怎么好好的想上英语班?”陈飒狐疑道。 她心底一直觉得小蝶胸无点墨不求上进的,她就是那种初、高中快毕业了,操心自己在毕业集体照上永垂不朽的形象远甚于担忧自己中、高考成绩的女孩,她怎么忽然主动要求提高英文了? “哦,我不是打算明年回去重新读书吗?之前那个雅思成绩过期了,要重考,所以想再系统地提高一下,尤其是听力和口语。”小蝶说得轻描淡写,又问,“你当年来的时候,也十六岁了吧?英文怎么提高的?他们说过了十二三岁,再想把口音去掉,基本没戏。可我听你还好,没什么口音。” “练的呗!什么十二三岁以后就没戏?我从不信那个邪!” “那你怎么练的?就看美剧,听新闻?” “那可不行!单词句子都可以背,口音可没法背。——你得先找出自己口音重的根本原因,中文和英文的发声方式不一样,说中文不用打开后槽牙,说英文你得想法子把后槽牙打开。” 小蝶下意识地摸摸双侧脸颊:“那怎么才能打开?” “说难也不难,你练口语的时候,往上下槽牙中间塞个东西,强行把它们打开。什么瓶塞啊,小石子啊,实在不行,卷两团纸塞进去都行。” “你怎么知道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的?” “你听过 Miss Saigon(西贡小姐)那个音乐剧吗?” “楼下那个越南粉?” “不是!我说的是百老汇的一个音乐剧,曾经有很长的一段时间,这部剧的男主角都是王洛勇——一个土生土长的中国人。出国的时候比你还大,英语也磕巴,他就是每天在上下槽牙之间咬小石子,练出了一口字正腔圆的英文。——我看了这个故事以后,我也照做,嘿,真的管用!” 小蝶很受鼓舞,一脸崇拜地看着陈飒,抱拳道:“大师,你能收我为徒吗?每天指导指导我?” “没问题啊!”好为人师的陈飒一听就来劲了,“不过你确定你能吃这个苦?你别看我平时跟你嘻嘻哈哈的,你要真拜我为师,我可是很严的,到时候可别跟我翻脸!”她得把丑话说前头。 “我确定!” “那我要一个豁免权。” “什么豁免权?” “你豁免起诉我侵犯你人权。” “没问题,只要有一天我的口语也能像你这样,你就是我祖宗。” 陈飒可不是说着玩的。 当天,就兴致勃勃地帮着小蝶用透明胶缠了两小团纸,小蝶把玩着那两团纸,忽然操心:“这样咬肌不会肥大吗?” 严师陈飒很有禅意地回了她一句:“生命中的一切皆在于取舍。” 次日早上五点,严师就在“蛋”外喊小蝶起床读英文,喊了两声换来小蝶的一声哼唧。她二话不说,直接闯进“蛋”,拽小鸡一样把还在跟周公告别的小蝶从床上拽了起来。 小蝶喝了口热茶,睡眼惺忪地坐在一角堆满化妆品的书桌前,严师往她手机里发了一段“油管”视频的链接,是根据美籍华裔作家谭恩美的小说名作《喜福会》改编的同名电影的开篇场景。 故事围绕着四对母女的关系展开,四位母亲都是二战后移民到旧金山的华人妇女,她们的女儿清一色都是在美国出生。由于时代和语言的局限,四位母亲无法融入主流社会,为了消磨在异国他乡的寂寥时光,她们发起了一个小型麻将俱乐部“喜福会”,四家人常年定期聚餐、打麻将......
第42章 又是桀骜的黑眼睛 虽然这段开篇视频一共才两分钟,一个早上就能搞定,可是陈飒竟然吩咐:“接下来的一个月,你的目标就是把这段故事都读完,背下来。未来的三天早上,你每天翻来覆去只读第一句话,然后给自己录音,一定要读到每一个音节,每一口呼吸,每一次吐气都和这段 monologue(独白)一模一样,然后再跟我来复命。” 小蝶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这方法很新鲜,只要不用死记硬背就成。 她把两个纸团塞进槽牙之间,严师又叮嘱:“忘掉你过去受过的所有英语教育和固有观念,把自己当成一个连 ABC 都不懂的人,戴上耳机,屏蔽外界的一切,让那个声音不光进入你的耳朵,还得进入你的大脑。” “这视频说什么的?”小蝶好奇地问。 “一段女演员的独白,讲述的是一个天鹅的故事,像个寓言。” “什么寓言?” 陈飒神秘一笑:“等你照我说的,全身心投入,熟读熟背下来,你自然会通晓的——千万别查单词,也别纠结于故事情节,因为你现在的重点是要训练口音。凭我过去的经历,我可以拍胸脯跟你保证书读百遍,还真就其义自见。” 小蝶依言照做,才发现并没有想象得那么容易,因为嘴里塞了东西,读的时候口水直流,腮帮子也痛得很。 四十分钟后,她把已经咬扁的纸团从嘴里吐了出来,神奇的事发生了,她发现她的英文口音真的和四十分钟以前不一样了,口腔里好像被加高的天花板一样,一下富余出不少空间,说话的时候舌头就在那宽敞的天地里自由地蹦跶。 陈飒得意地告诉她:“这叫肌肉记忆,不过是暂时的,你只要坚持天天练,渐渐就会成永久记忆了。” 这一天上班的时候,她一有空就强力按摩自己的咬肌,坚决不能让它发达,还从诊所顺回家一盒止血棉卷,替代那透明胶缠出的简陋的“口音矫正器”。 陈飒看着新的“矫正器”,直冲徒弟竖大拇哥,夸她“机灵”,懂得“融会贯通”,只有兰珍为她操心:“这样会不会被发现?你们的诊所不会有那种监控的摄像头吗?”...... 接下来两天的早上,闹钟一响,小蝶就用尽一切意志力从床上跳下来,然后跑到阳台上,伸懒腰抻胳膊,抖擞抖擞精神。 到底年轻,三天的功夫,她的生物钟就自动调整了过来,从第一天早起时被陈飒强行拽起来的神思恍惚,迅速转换为第三天清晨到点就醒的神清气爽。 第三天晚上,她迫不及待地和陈飒展示了她为之奋战三日的那句话“The old woman remembered a swan she had bought many years ago in Shanghai for a foolish sum.(这位老妇人回想起多年前她在上海花高价买的一只天鹅。)” 在客厅的干衣机上晾衣服的兰珍旁听到了,都不由夸:“哇,小蝶,真的可以感觉出有很大进步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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