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小琳看着泣不成声的女儿,也有一丝动容。她何尝不知这样做以后也许会后悔,可理智告诉她,这世上所有人对你的爱都是有条件的,哪怕是夫妻,子女,父母,这份爱附加的好也会慢慢消散,就像自己母亲那样,牺牲一辈子,也不过是换来凄楚的晚年,唯一靠得住的是钱,没有钱就没有幸福可言。 如果这个时代女人的结局终究逃不过世俗,那么最起码她趁着年轻还能享受几年,也不枉此生。 贤妻良母她不是没尝试过,可她做不了,她自私的很,她不想受任何委屈,不想过穷日子。莫广深很好,算她是坏女人,她吃不了苦。 柳小琳回避着莫莉,拧开罐头喂给她吃,可莫莉眼泪大滴砸在被子上,柳小琳失去了耐心,什么都没再说的离开了。 莫莉看着黄桃罐头,那一刻,她没有怨恨母亲,而是恨自己。 后来很多次贺子农想问莫莉,那天午夜她为何也出现在天台上,可他没有勇气。在他少年的印象中,坚定的眼神,漂亮的碎花裙子,一看就受过良好家庭教育的坐姿,哪怕是在凛冽狂风的天台上,她依然像个骄傲的小公主。 小公主在他跳下去的前一刻,握住了他的脚踝,他惊讶于一个小姑娘怎么有那么大的力气。 她憋红了脸死死抓着他,只是贺子农不明白,那一刻的莫莉不是在救她,是在挣扎着救自己。 人生很多事,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更像是注定好的。那天两人谁也没说什么,并排坐在天台边上,吃完了整盒黄桃罐头。 入口甘甜,冰凉,让人瞬间清醒,那是贺子农吃过最好吃的罐头。 离开天台前,贺子农和她说了一句谢谢,没问彼此的名字。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他们也不过是一抹浮萍,也许今夜一别,这辈子不会再有机会见面。 毕竟这种时刻并不需要人来见证。 贺子农从天台下来后,如梦初醒,他该庆幸那女孩拦住了自己,没有走那一步,因为他几乎刚到走廊上,就有护士叫着他,“你爸醒了。” 贺大年奇迹一般的醒了,并且各项指标在逐渐转好,他的求生意志战胜了残缺身体的衰败。 贺子农伏在父亲身边大哭,可贺大年的醒来说不好是幸还是不幸。 第二天一早,工厂的工人和遇难者家属闻讯赶过来。 另一个幸存的冯庄还没醒,他老婆听到贺大年醒了,气的整个人晕厥过去,醒来后就哭骂。 整个走廊都出来看热闹,说祸害遗千年,她家大庄为什么就不醒,让那个罪魁祸首醒来了。 贺大年转到普通病房,听着外面的叫骂,呜呜的说着什么,青筋暴起,双眼圆瞪。 贺子农俯下身仔细听,只听到呜咽中几个词,“机器”“王志刚”“汽水瓶”,却拼不出完整的句子。 他死死地掐着儿子的手,瞪得眼睛发红,却说不出。 警方得到通知来给贺大年做笔录。可惜,他含糊得说不清话,一切都是徒劳。 但由于汽水厂爆炸案后续,工厂工人集体写请愿书,到官方门前静坐,无数报纸争相报道,那一段时间,几乎家家谈论的都是这个事,不少人被报纸上的文章,王志刚的事迹感动,唏嘘不已,闹得太大,后来官方出于各种原因考虑,判了王志刚赔偿受难者家属损失,缓刑一年。 又因为他的厂子涉及不少人,那时候正值社会转型,国营企业不少人下岗,社会极其不稳定。多方考虑,工厂没有被封,只是勒令王志刚整改。 王志刚也在记者和官方以及全厂职工的面前表态,把自己的车房卖了,将旧设备全都废弃,并且通过官方搭桥引进了进口设备,工厂得以继续运行,众人皆大欢喜。 遇难者接到了丰厚的赔偿,冯庄和其他两个遇难者家里可以安排一个人进工厂,这在当时的社会环境下,几乎是不敢想象的赔偿待遇。 一时间,王志刚的口碑不仅没因为这场爆炸一落千丈,相反,更有名了。 看了报纸的都感叹他是个好人,只有以前糖厂的一些下岗工人,在街坊邻居讲这些时会冷笑一声撇嘴,“他那人,就好装,特会装。” 不过这种话也只被人当做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 至于贺大年,虽转到普通病房,但瘫痪在床,无法自理,常年住院,表达也不清晰,警方根本无法从他嘴里还原事故的真实情况,最后也只能作罢。而王志刚也表明了态度,一直在官方和工人面前说,是自己的责任,自己没有管理好才导致这样的悲剧,贺大年到底是厂里的老职工。 他还带着报社的记者和工人代表去医院看望贺大年,贺大年见到他时,瞪着眼睛呜呜的叫着,就是说不出来。 那天其他人都离开后,王志刚还在贺大年的病房里待了许久,他走之后,贺大年好像一下就变得沉默了,不再乱叫。相反在沉默过后,嚎啕大哭了出来。 贺子农第一次见到父亲这般样子,印象里,父亲是沉默的,佝偻的,永远不苟言笑,情绪内藏的。可那天,父亲哭了整夜。他无从安慰,那是他和父亲都不擅长的。 贺子农当时在想,父亲应该是忏悔吧,毕竟当初若不是王志刚办了厂,那年颗粒无收下,他便要辍学了,他们家也快饿死了。 可他父亲做出来的事,算是恩将仇报了。
第8章 黄桃罐头 那天,从天台离开后,贺子农从地狱走回了人间,可莫莉却从人间踏入了阎罗殿。 黄桃过敏,加重了她基底细胞癌的发展,大面积的红疹,让肆虐的癌细胞扩张溃烂的更加迅速。 莫广深一觉醒来没见到莫莉,吓的满走廊找人,最后在天台找到她时,她已由于过敏呼吸道肿胀导致窒息,旁边空了的黄桃罐头,让莫广深脑子嗡的一下。 莫莉平时要忌口,一些东西会致敏和药物冲突。所以莫莉每一顿饭都是他自己做的,就算是学校那边有事,他也会赶在中午回家把饭做了给女儿送来后,再回学校。 他记得女儿的每一个饮食细节,所以这个黄桃罐头,是万万不可能给女儿买的,左邻右舍病房的家属们也都不会分享这种易敏并且昂贵的吃食。 所以罐头谁给的,莫广深心里顿时有了答案,他内心升起一丝悲凉,期待着不是自己想的那样,毕竟柳小琳平时在家从不做家务,即便是个护士,但并不是皮肤科的,所以有些东西也并不一定知道。他来不及多想,抱着浑身红肿的莫莉,哭喊着去找大夫。 折腾了半宿,莫莉的病情才稳定下来,主治医生看着化验单的数值,和莫广深说保守治疗怕是不行了,莫莉的病情发展的很快,就算没有黄桃罐头,也坚持不了多久,更何况她还是个小姑娘。 “莫莉情况特殊,却还算幸运,这东西要是长在脸上,小姑娘一辈子就毁了。” 长在后背,还能遮一遮,可不保证这东西蔓延的速度不会很快到脸部。毕竟出现在浅层,还有得治,一旦深度溃烂,怕有性命之忧。所以要尽快出方案做植皮手术。” 医生有些可怜眼前这个父亲,目光满是同情。 莫广深听到植皮,并不陌生,在知道莫莉得了什么病的第一时间他就了解了相关知识,知道基底细胞癌,最好植皮,“我知道的,大夫,从我身上取,我的女儿我自己救。” 他甚至想把自己的命给女儿,又怎么会在乎,植自己的皮呢。 医生早知道这个父亲随时都可以为女儿做出牺牲,难开口的是另外的问题,“手术费比较高昂,另外前期的一些药物,也会是一大笔钱,后期恢复治疗,还有营养费,她皮肤上的疾病都是免疫问题,你女儿需要吃一些东西恢复。再者植皮不一定一次成功,要看后续的病情发展,要控制癌细胞的扩散。” 莫广深心下沉,知道钱的问题,可无论怎样都可以想办法,他就算借遍了学校所有人,不要这张脸,只要能救女儿他都认。 医生将单子递给他,“后续的需要,我会尽量按最低标准核算给你,你先去把住院费续一下吧,不然没法出药。” 莫广深拿着续费单子,在走廊上一阵恍惚,咬了咬牙回了一趟家。 中午的时候回来的稍有点晚,他怕莫莉饿到,满头大汗的拿着饭盒上楼,饭盒和信封刚放在病床上,就被医生急叫走商量手术的事。 可就是这一会,再回到病房,竟然找不到那个信封了。 他问莫莉,莫莉迟疑着没开口,莫广深心里却有了答案。 无法抑制的浓浓失望,他不奢求那个人对他有一丁点家人的自觉,但好歹她是莫莉的亲生母亲。这一刻,莫广深第一次对柳小琳感到愤怒。 他直直的走出病房,莫莉却慌了。 就在刚刚柳小琳过来,为黄桃罐头的事道歉,和莫莉说她不是故意的,还说医院的医药费催到了她那里,她没有钱。 莫莉指着床上的信封说父亲已经拿来了,柳小琳却有些不屑,“他借谁的钱啊,够不够啊,我就说叫他找学校想办法,他那个人。” 打开信封的一瞬,停住了话头,柳小琳脸色变幻莫测,就见信封里滑出了一条熟悉的项链。 莫莉意识到什么,迅速地看向母亲,柳小琳却迟疑了一下冷笑出来,发红的眼眶,像是积压多年委屈直接迸发,“我嫁给你爸,这么多年他就送过我这一件东西。在你爸眼里,工作重要,学生重要,我只能排第二。我要是真为了钱,当初我嫁他一个穷学生干嘛?都说我势力虚荣,可我真正要的,你爸也从没给过我。 行,拿这交住院费吧,以后我和你爸,谁也不欠谁的了。” “妈,不是的,是爸看你几天没回家,把你喜欢的东西带来哄你开心,医药费已经交上了真的,已经交上了。” 莫莉反应过来,拽着她衣角,柳小琳想反驳,可终究在女儿的目光里咽下了那些话,“交上了?哄我回去?” “对。” 莫莉咬着唇,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了,可她秉着呼吸,死死地拉着妈妈,仿佛一撒手,就要没有家了。 “那好啊,叫你爸来找我,我亲自问问他。” 莫莉心里的惧怕,在莫广深冲出病房去找柳小琳那一刻,达到了顶峰,她连鞋子都没穿,追了出去。 莫广深嗓子发堵,他想过那个女人狠,但没想过这么狠。他是走投无路了,住院费再不交,就要停药了,他也知道自己做的不对,所以他还没拿去当,想和她商量,那也是她的女儿。 可她,就这么拿走了,在她眼里钱比亲情,比命重要吗?愧疚烟消云散,代替的是埋怨,是委屈,是愤怒。 莫广深冲到一楼护士站,声音不似平时的唯唯诺诺和讨好,尖厉的仿佛另一个人,“柳小琳,东西是你拿的吗?你知不知道,那是莫莉的医药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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