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动了动,靠得更近了一些,几乎要把下巴压上她肩膀,凑到江稚茵耳朵边上说话,嗓音还黏黏的发不清楚。 “那时候觉得,有人陪我一下的话,夜晚好像就没有那么难捱。” 江稚茵的心像一块泡在热水里的软木,发起微微的涨意。 她紧紧回握住闻祈的手,扣进他温凉的指缝。 “我在呢。” 闻祈的身子僵了一下。 江稚茵看不清,于是也并不知道,身边人在诉说那些往事的时候,面上情绪毫无悲苦,眼睛始终斜睨着两人交握的手,一瞬不移。 那双眼睛只在最后一秒她回握住自己的时候弯起,漆眸里覆上一层病态又隐忍的快意。 / 两个人共用一把钥匙,除非另一个人在家待着,否则就总得约着时间一起回去。 如果没记错的话,这几天闻祈下午应该都是在学院楼做实验,于是江稚茵就想走小路,从没什么人的后门进去。 将将看见学院楼一楼的玻璃门,从旁边走过来一个老人,拎着一个棕色的小手提包,来向她借电话。 “同学啊,我想给我孙子打个电话,结果手机在路上没电了,能帮我打个电话过去吗?” 江稚茵点了头,老人就又絮絮叨叨的:“我啊,上个月叫他回一趟家,他老是说学校课多,周末也要学习什么的,诶,你们学校计算机都特别忙吗?” 他回答:“是有一点儿,但是大一的就还好吧,明年升学了应该会更忙。” “我孙子就是去年入学的啊?” 江稚茵拨号拨到一半,好奇问:“我就是这个专业的,你孙子叫什么名字?说不定我认识。” “赵永伟。” 他手一顿,在电话刚拨出去的瞬间不小心摁上了“挂断”,然后又慌慌张张重拨,心想着可能只是重名吧,但这老人的口音明显就是滨城人…… 不可能吧……赵永伟根本没有考上海城大学。 在一番胡思乱想间,电话终于被接通,江稚茵摁开免提给老人听,但那边嘴很快地说:“你好,海大快递站,有什么问题?” 手机扬声器传出来的声音总有一股失真的感觉,但是江稚茵还是认出来,这就是高中那个赵永伟的声音。 他没有说话,旁边的老人反应了好久,突然笑了一下,说:“你是不是打错电话了?怎么打到快递站去了?” 江稚茵欲言又止,没有多做思考就直接把电话摁断了,含糊其词:“可能是吧……计算机今天下午没有课,您孙子可能现在不在学校了,要不我叫个车送您回去,您回去再打。” 老人不知道在想什么,看起来很纠结,但还是点头,没让江稚茵送,说自己可以坐公交回去。 他刚扭头没走几步,江稚茵的电话就又响起来,是赵永伟又打回来了,他摁了接通,放在耳朵边听,却半天没人说话。 江稚茵深深叹一口气:“你奶奶到学校看你,说你不回家。” 赵永伟似乎把他当陌生人:“他听到我刚刚说的话了没?” “听到了。”江稚茵说,“但我说我打错了。” “撒谎撒不了一辈子,你自己找个机会好好跟你奶奶沟通一下吧。” 前面的老人走得很慢,赵永伟沉默几秒,拜托他:“你先帮我看着他,他身体不好,让他在那儿等我一下,我现在过去接他。” “麻烦了。” 这还是江稚茵第一次听见他用这样礼貌的语气讲话,似乎虽然是个不学无术的混蛋,但是却很在意家人。 于是他又把老人叫住,让他再等一下。 大概十分钟以后,赵永伟到了,看见他的时候迟疑了很久,还是在老人的注视下说了“谢谢”。 江稚茵礼貌性笑了一下,见赵永伟握着老人的手腕,又偏头抬着眼睛看他,似乎有想说的话。 他的视线往后伸得远了一些,在某个位置停住,眼睛瞪得大了一些,又狠狠咬牙,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领着老人离开了。 江稚茵做了个深呼吸,肩膀往下塌了一会儿,摁开手机看看时间,闻祈应该早就下课了。 他刚转头,看见闻祈在学院楼底下的玻璃门门口站着,也不知道站了多久,肩膀上甚至还落了一片叶子。 尚且还没想好该说的话,江稚茵显得有些局促,闻祈悠悠地踏着步子走过来,目光向前看,倏地开口问:“怎么会和他在一起?” 江稚茵偏着眼睛看看他:“偶然遇见了。” “说了什么?”他的话语有些冷淡生硬,闻祈自己似乎也有所意识,又缓和着补了一句,“有点好奇。” 这没什么值得隐瞒的,于是江稚茵诚实道:“没说什么,就是帮他奶奶找人,他好像跟家里人撒谎说在这里上学。” 闻祈面色缓和一瞬,他双目眺望着赵永伟缩成一个点的背影,轻“嗯”了一声。 学校里的海棠将开预开的,生了不少花苞出来,这几天海城的风有些大,叶子簌簌落了一地,堆积在花坛边缘的位置。 花枝在他头顶晃动,闻祈散漫地摘掉粘在自己衣服上的叶子,对江稚茵说:“以后碰上了别理他。” 闻祈和赵永伟之间的关系似乎一直很恶劣,江稚茵点头,干着嗓音应了一声。 开门回家的时候,江稚茵还频频念叨“放假了一定要去配一把钥匙”,闻祈保持沉默,一个字也没说。 他和闻祈的课程不重合,有的时候并不是同进同出。 但是每次只要他跟闻祈提前打一声招呼,他就总会在楼下等他。 不知道为什么,每次都说着:啊,有时间一定要再去配一把钥匙。但是每次都没去过,总得让一个人等着另一个人回家,一个人在楼下接另一个人。 江稚茵不知道是不是天底下所有刚确定关系的恋人都这样黏糊。
第39章 金鱼 春天降临以后,楼底下唯一一棵海棠花树开了,樱红夹着绿,在狭窄的楼房缝隙里生长。 江稚茵刚绕进过道,远远就看见闻祈靠在树边看手机,海棠花底下支了一个很矮的桌子,有三两个穿薄衬衣的老头围桌而坐,下着象棋。 他刚往里走了没几步,从楼梯间里忽地跑出来一个小孩,抱着玩具撞上他。 小孩一屁股跌在地上,手里的机器人飞出去,胳膊摔断一截,小男孩龇牙咧嘴的。 江稚茵连连说了几声“对不起”,蹲下身子帮他捡摔坏的机器人玩具,一抬头看见小孩子在地上摸索了半天,仿佛在找什么东西。 他把机器人的零件一起递过去,对方却没顾得上,站起来原地绕了一个圈,紧接着捡起一个白色的助听器塞进耳朵里。 他的衣服看上去像是被反复水洗过好多次,洗得发透,变得皱巴巴的,头发也很长,死命把助听器往耳朵里摁。 江稚茵看着他这副样子愣了一会儿的神,远处的闻祈正注视着这里的情况,把手机揣进了兜里。 过道里刮了风,他手里拿着半截机器人,仿佛站在了过去与现在的时间罅隙,遇见了十二年前的闻祈。 但那时的闻祈显然买不起玩具。 小男孩摊开手朝他索要机器人,江稚茵张张嘴巴,递出去一半又收回去,他蹲下身子,说:“这个摔坏了,我赔一个给你吧。” 男孩反应了很久,摇了摇头,于是江稚茵又说:“那我带回家给你修好,你住在哪里?我下午送到你家去好吗?” 机器人胳膊只是摔掉了一个螺丝,回家用螺丝刀拧一下应该还能复原。 小男孩迟疑一瞬,伸手朝旁边一指,他看过去,发现是他之前送水过去的唐爷爷家。 只不过没听说过老人家里还有个听不见的小孩。 江稚茵在这边跟小孩沟通着,闻祈站在树下,抬着双眸眺望这边,眼神被他脸上的笑意晃了几下。 如果说,长大是开向童年的一枪。 那么此时此刻他凝望着这一幕场面,就仿佛看着小时候的自己,得到了日思夜想那个人的拯救。 闻祈没有多看,缓慢垂下了眼皮,瞥向对面的出口,在那里看见了一个让人恶心的身影,于是牙齿立即咬合在一起磋磨。 等到江稚茵跟小朋友沟通好以后,他再度站起身望过去,只看见闻祈一个背影,正朝另一边走去,白色衬衣下摆在风中划出一道痕迹。 手机震动一下,闻祈让他先上楼,他去便利店买个东西。 江稚茵低头回复“好”。 他从电视柜的工具箱里抽出螺丝刀,重新把机器人手臂的螺丝拧紧,结果机器人的手臂拧得太紧,并不能转动,于是他又拆卸下来重新上螺丝。 闻祈回来得很快,他回了一下头,问他去买了什么。 他两臂的袖子都挽了上去,手指上勾着一个711便利店的袋子,说只是买了几瓶饮料。 江稚茵并未多想,继续摆弄机器人的手臂去了,却见闻祈搁下塑料袋就往客厅的窗户走去,用手指挑起窗帘一角,漆黑的眼底凌冽如冰,朝楼下看了一眼就把窗帘拉得很紧,家里变得密不透光。 这让他觉得奇怪,因为闻祈一直喜欢开着那扇窗户,去年冬天飘雪都要开着,结果现在一反常态地把窗户关这么严实。 他放下机器人,站起身来,狐疑问:“白天拉什么窗帘?” 闻祈并未正面应答,语调平平:“开灯吧。” 他把家里的白炽灯拍开,然后拎起从便利店买回来的饮料往冰箱里搁。 江稚茵还想追问几句,结果被他一下子打断:“玩具修好了吗?” 他拎起机器人的胳膊审视一番,发现还是拧不动。 他的思路跑偏了一下,顺着闻祈的话往下抱怨着:“这个零件不知道怎么回事,我要是拧得太紧就转不动,拧松一点胳膊就软绵绵的抬不起来。” “不对。”江稚茵皱眉,一下子又反应过来,“我在问你为什么关窗户呢。” 闻祈瞟了他一眼,嗓音过分安定:“我耳朵开始痛了,应该是要下雨,先把窗户关上吧,雨停了再打开。” 说完,他接替了江稚茵的工作,坐在凳子上,十分顺手地拿起了搁在一边螺丝刀,将尖端对准小型螺丝上的十字豁口,开始调整松紧。 闻祈之前跟学校社团里几个人一起参加过机器人大赛,对这种事情还算上手,没拧几下就调整好了,然后又急忙起身去找别的事情做。 风驰电掣的,似乎有什么事正让他感到焦虑。 江稚茵看见他有好几次想下意识咬手指,又努力克制了下来。 下午把机器人还给男孩的时候,他们家正在煮面吃,之前他给爷爷送水的时候并没有留名,于是老人也不太认得他,只朝他微笑了一下,踏着慢吞吞的步子往锅里倒水。 看见这一幕,不知怎的,江稚茵心里感到有些宽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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