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梁叔的眼神涣散,越来越煞白。 他断裂的肋骨在开车的途中不断搅动,脑袋也越发眩晕。 江衍鹤也察觉梁叔状态极差,浑身冒虚汗。 “梁叔你没事吧。”他担心地蹙眉:“要不我来开吧。” 梁叔努力撑起来回应他:“少爷你还没拿到驾照呢,再说我的职责就是让你安安心心回家。只是摔了一跤而已,能有什么事儿,你放心吧。” 香槟玫瑰是梁叔挑选好,亲自放在礼家的别墅前的。 里面夹着一张字条:“祝小礼妹妹天天开心。” 江衍鹤忧心梁叔的情况,甚至没有心思在门前久待,就急匆匆地打算回去。 没和礼汀见上一面,匆匆忙忙打算离开。 车开到环海公路的时候。 十六岁的男生,终于露出了一点极淡的笑意。 “她会开心吗?” 梁叔努力挤出笑容:“当然会,高一应该是放假了,礼小姐在家休息吧,她不怎么爱出门,下楼一定会看到的。” “嗯。” “花我们是送啦,希望少爷....早日和这个小姑娘....修成正果。” 梁叔说话的声音,逐渐有些模糊。 “借你吉言,我不想耽误她,高考后再说吧。” 江衍鹤摩挲着拇指练枪的薄茧,眼睫阴影浓密。 他垂着眼睛,似乎在忐忑,礼汀看到大束花会不会感到开心。 天空是润泽的紫蓝色,海风吹起他的发梢。 溽暑天的燥热在海风的吹拂下消失殆尽,咸涩的腥味在鼻尖蔓延,只有让人惬意的感觉。 变故就是在那一瞬间发生的。 梁叔嘴唇哆嗦。 他在持续不断地长长的呼气吸气以后,鲜血和呕吐物从他嘴角鼻腔冒出来。 接着他口吐白沫,浑身抖得像筛糠,脑袋搁在方向盘上。 轮轴在高速运转,方向盘向右翻,瞬间往海岸线栏杆的地方撞去。 “梁叔。” 江衍鹤愣了一下,但他瞬间反应过来,薄唇微抿,冷静地在副驾操控起方向盘。 车不是停稳的,因为副驾驶座没办法踩刹车。 而是江衍鹤浑身是伤,把车撞坏了栏杆,努力逼停下来的。 车已经完全变形,发生倾覆,江衍鹤受了轻伤,脚也被卡住,但他没办法从车里出来。 江衍鹤半边身体都是从梁叔鼻腔里涌出来的血。 梁叔躺在驾驶座上,一动不动。 他的身体已经凉了,他眼白都充着血。 他死了。 临死前的最后一句话。 “希望少爷....早日和这个小姑娘....修成正果。” 车里完全没有可供活动的空间,燥热逼仄。 江衍鹤的手机在陡然的变故里已经找不到了,不知道在哪里。 太阳落山了。 海岸线这里,极少有车驶过来。 月光砸在破碎的汽车窗棂上。 海浪声哗哗作响,彻夜不息。 江衍鹤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间。 车辆倾覆,他侧翻在地,耗尽所有心力,也没有办法爬出来。 没办法求救,没办法睡着。 他就这样安静的,一言不发的,和死人整整呆了一夜。 没有人知道夜幕笼罩下,他想了什么。 直到第二天清晨,日光熹微。 他才被晨练的人发现。 整整五年,这五年来,他无时无刻不再憎恨着自己。 每次只要他过生日的时候,他就会陷入无比极端深刻的自厌情绪里。 方医生是后知后觉的康佩帼找给江衍鹤的。 甚至江衍鹤都没有和他提过这件事,全是他查询之前的卷宗和走访江衍鹤的朋友知道的。 梁叔在车辆侧翻前就死了,并不是死于车祸。 江衍鹤最初能听到他血液流逝的滴答声,到最后他什么也听不见了。 跌落的是他自己腿部的血,安全气囊挡住了大部分伤害。 招财猫的铃铛还被风吹得轻微晃荡。 被警车和消防救出来的时候。 江衍鹤没上救护车,径直去了警局。 Phallus戴着金丝眼镜站在车尾,一路随行,眼神冰凉又可怕。 “小鹤,你把他害死了。”他夹着雪茄,轻声对垂着眼的静默少年耳语。 烟味薰着江衍鹤的神经,他咳嗽着就淡淡笑起来。 他的衬衫袖子上染着血渍。 他在警车的呼啸声中,用手臂捂住脸笑了很久,笑够了,还在咳嗽,肺部像风箱一样,呼吸就疼痛。 他眼睛通红,看着那个招财猫的铃铛:“是呀,我把梁叔害死了。” 江衍鹤不是神,他也会有神经脆弱的时候。 但Phallus对江衍鹤的控制,已经到了极端的程度。 梁叔头七的夜晚,江衍鹤已经绝食几天了。 歇鹤楼顶,浮在半空。 穿着黑衣的少年眼神黯然,跪在Phallus面前。 他肤色很白,神色恹恹,没精打采地垂着眼,隔着玻璃幕墙,盯着楼下川流不息的金色光带。 “这里美吗?” “我没什么感觉。” “小鹤在前几天,不是还和朋友在家里玩得很开心吗。怎么在这里俯瞰芸芸众生,反而觉得无感了呢,权利巅峰,难道没有一丝畅快吗?” “没有。” “我前段时间陪你去了一趟京都的朱家,出门在旧书店买了一本书,你觉得没什么意思,扔在车库的那本,你还记得吗?” “芥川龙之介《地狱变》” “小鹤我告诉你,如果你一直这么孱弱,热衷逸乐。那这个世界对你而言,不管是俯瞰还是平视,永远是地狱变的卷轴。” “地狱。” “小鹤前几天害死了一个人,难道不觉得自己满手血腥吗,对梁叔的小孩来说,有你这个仇人所在的地方,就是地狱。” Phallus声音充满残酷。 招财猫铃铛的声音骤然响起来,络绎不绝地回荡在他的脑袋里。 就像魔咒一样,疯狂地挤入江衍鹤的神经末梢。 这才是Phallus所说的以暴制暴。 他从来不相信有什么创伤后应激障碍,而且他本人就是从刀山火海一步步走出来的。 Phallus在他头顶温和地说:“克服恐惧的方法就是把恐惧变成享受,小鹤最好尽早走出来,不然我经常在你耳畔摇响铃铛,或者我们在家里各处放满招财猫的挂件好了。” 他绝不允许,他寄予厚望的最后一个学生,变成一个废物。 江衍鹤闭紧双眼,痛苦地蜷缩在地毯上。 他脖颈青筋毕露,哀恸地叹息:“我恨我自己,我恨不得以死赎罪。” 他话音刚落。 Phallus用镂金鹤头的权杖,一直劈头盖脸地抽打他,长柄粗鲁地在他身上留下血痕。 “你以为死就可以赎罪吗?” 江衍鹤已经奄奄一息,他还是说:“我...想....去死。” “你看你说的什么胡话,如果你不会说话,就变成哑巴好了。” 最后Phallus被激得用拐杖的黄金鹤喙,捅进他的口腔黏膜,舌尖被金属划破,斑斑血迹被江衍鹤咳出来。 他就像被抛弃的婴儿,蜷缩在顶层一动不动,不吃不喝。 Phallus语气带着薄怒。 但是人还在优雅地伫立着:“打消掉你想死的想法,你必须给我活着赎罪。” 警察对梁叔死因的调查已经完全结束。 他们查清不是因为车祸,和他完全没关系。 时间迈向七月。 由于正在读书,他迎来暑假,根本没人对他的失踪表示怀疑。 梁叔死后第十天。 Phallus踢醒了奄奄一息的江衍鹤,他目光漠然地看着江衍鹤浑身的淤伤,声音极轻:“你怎么这么废物啊,坏事做多了,阎王都不收你。” 男生费力地咳嗽着,颤抖着说:“老师....对不起。” 但Phallus总有办法让破碎的他更为四分五裂。 Phallus残忍地播放了一段录像。 梁叔的遗孤,已经被京都的叶家收养。 给江衍鹤留下招财猫铃铛挂件的小孩子。 在镜头那边,他眼神充斥着恨意,口齿不清地说:“哥哥,我恨你....害死了我爸爸。” 江衍鹤漠然的神情终于有了一丝波动。 他痛苦地跪在地上咳嗽起来,眼睫轻微颤抖,泪水濡湿了眼眶。 然后下一秒,他不知道哪来的力气。 他抢过Phallus搁在桌上的勃朗宁,指腹摩挲过消防栓,拉开,对着自己脑袋扣动了扳机。 他是真的想死,甚至连眼睫都没有颤抖。 那一瞬间他能嗅到枪口的硝烟气味。 但下秒,他的自裁失败了。 这把手.枪没有响,空包弹。 Phallus在他的头顶播完这段录像。 小孩的脸上有一种天真的残忍:“但是哥哥,我要你活着,为你的所作所为赎罪。” “我到底怎么做才会让他幸福。”男生问。 “他已经永远感受不到幸福了,都是因为小鹤的任性,害得别人家破人亡。”Phallus低声回答道。 在痛不欲生的自我折磨中。 江衍鹤终于习惯自己恶贯满盈,满手血腥的常态。 因为每一次Phallus会温情脉脉地告诉他。 每一个发音都残忍地让人心悸,他甚至在笑。 一切都是小鹤的错。 小鹤害死了所有人。 小鹤实在是太坏了。 包括朱家的事。 江衍鹤不知道为什么在买花途中,梁叔就这样丢失了生命。 他笃定是自己的原因。 他试过去查,但是完全没办法找到真相。 唯一一个突破口,就是叶泽川家寄养的梁叔儿子。 真相是陈浩京拐弯抹角地讲出来的,他无意间透露梁叔的小孩在叶家。 去京都以后。 江衍鹤终于在叶泽泷口中,得知了当年梁叔死亡的真相。 蛛网膜下腔出血。 还好事情没有变得更糟。 漫长的痛苦终于有了一个间隔符。 被叶泽泷领养的梁叔儿子,也得到了更优厚的学习和生活氛围。 江衍鹤上次在京都叶家喝醉酒那天。 就是因为五年后,和当年江衍鹤差不多大的梁姓少年。 他终于勇敢地站出来,出来给他爸爸曾经誓死保护的哥哥,倒满了酒。 梁叔儿子哭着对江衍鹤道歉,说我没有怪过小鹤哥哥。 你已经对我很好了。 当年逼他赎罪那番话,那段录屏。 是Phallus逼着年幼的小孩说的。 虽然痛,但如果不是为了活着赎罪,他怎么会像行尸走肉一样熬了这么久。 五年后,江衍鹤终于解开了多年的心结。 他终于舍得放下这一段往事,喝醉酒回到京都的房间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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