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是一座很小的祠堂,供奉着画着劣质油彩的神像。 神像的面容,都被流逝的岁月痕迹剥落了一大块。 黑暗里,看不真切,但是无端觉得庄严又恐惧。 江衍鹤随手从地上捡起一截钢管。 掀起拐角处的雨棚,和她说:“躲起来,别让任何人看见你的脸。” 礼汀犹豫了一下,双手抓住他的一角。 他狠狠把她掼进去,把连帽衫的帽子套在头上,拉上拉链,显得五官锋利冷酷。 他说:“我死了都不准出来,守灵守寡也别哭,找个合适的嫁了。” 说完他半跪在黑暗里,随意地拍了拍她的脸,无声笑了。 诱哄她道:“听话。” 礼汀差点掉眼泪,又被他一笑给蛊惑住了。 她担忧地望着他,心想都什么时候了,他还有心思开玩笑。 果然,一群穿着黑衣的人,从巷口过来了。 礼汀发着抖,心脏提到了嗓子眼。 江衍鹤站定,丝毫不怵,冷静地和车上下来的七八个人对视。 其实他太阳穴一阵阵眩晕,不用钢管撑着地,站直都费劲。 江衍鹤权衡了半秒,他很清楚,对方绝不敢妄自在市区里开枪。 最危险的武器就是刀。 “江少撞车跌进海里都能活过来,还在我面前扛着钢管,耀武扬威地想把我弄死,真是福大命大。”声音有一种色厉内荏的熟悉。 来人正是企图将功补过的夏元渡。 身后的几个人,身量都很高,应该是许兴舟和朱鄂找来的专业打手。 “少废话。” 江衍鹤往地上一敲,钢管击打在地面上,发出“嗡隆——”的震鸣。 “我完全不想将你置身于死地,但你确实是个危险人物。” 夏元渡眯着眼:“我不会杀了你,谁叫您有一个能和朱家配种的家世,还顶着这张让朱小姐心碎的脸呢,只想让你乖乖交出名画和钻石,让我回去有个交代。” 他今天身边一堆打手,个个都是许家和朱家养的忠犬,怎么会把残血的老虎放在眼里。 毕竟,虎落平阳,也会被犬欺。 夏元渡啐了一口。 他们已经是第三波搜寻江衍鹤下落的人,还有人在海里巡逻去了。 今天,只要把名画下落逼出来,就是他最大的立功劳的机会。 但令夏元渡没想到。 江衍鹤丝毫没有和他谈判的意思。 虽然江衍鹤一家包括旁支,都是在生意场上搞谈判达成目标的人。 他却狠得像刀山火海里爬出来的一样。 方式粗鲁又原始。 江衍鹤握着钢管,连续击倒他身前的两个人。 夏元渡还没反应过来。 刚把刀从刀鞘里抽出来。 他持刀的手臂,就被闷重的钢管重重一击。 夏元渡立刻痛得抽搐起来。 紧接着,江衍鹤和他身边的一个保镖打起来了。 保镖被他一捅脊梁,随着一阵巨大的闷响,从后面直接狼狈地跪倒在地。 夏元渡用仅剩的一只手,蹲下身捡刀。 立刻被江衍鹤踩着脸,踩在泥泞里。 沉重的钢管“咚——”的一声,响彻在他耳畔的地面。 耳膜生疼,污水溅了他一脸。 江衍鹤愉悦地冷笑道:“刺激吗?” 夏元渡吓得浑身的发抖,嘴里吐出血沫:“江衍鹤,你这个疯子。” 他一边转移那人的注意力。 一边示意另外两个人捏着警棍和电击棒从后面包围住江衍鹤。 还没靠近,江衍鹤就敏锐地察觉到了。 他不可以出事。 万一他倒下。 那个黏人精一定会出来,像守寡一样,呜咽着哭出来,暴露位置。 所以他一直放缓呼吸,观察着周围的局势。 但他体力也消耗得差不多了。 江衍鹤用于格挡的胳膊肘,被一个人用刀捅破,温热的血溅到他脸上。 是他自己的血,如注地流了下来。 “嘭——” 他撞到在街边小祠堂的神龛上。 瓜果和灯油散落了一地,被追过来的人踩得满地狼藉。 黑暗里,江衍鹤看见她躲藏的地方。 上面的雨棚,噼里啪啦滴水,他心道不妙。 这样下去,那个黏人精一定会扑过来找他,或者,直接会被发现的。 他决定速战速决。 江衍鹤扶住雕花的红木围栏,撑起身来。 把掉落在地上的钢管握在手里,但是血流得太多,手臂绵软到几乎握不住了。 最后两个黑衣人还在他身侧,跃跃欲试。企图给他致命一击。 他抹走额发上的汗,狞笑着吼道:“废物,来啊,七八个人来打你爹都害怕吗?” 礼汀在塑料雨棚的胶布卷里,露出了清透却盈满泪水的眼睛。 她不安地看向他。 那人扶着祠堂的红色门槛柱子站立着。 他身后两尊神像,不知道是地藏王还是不动明王。 黑脸黑身,金袈怒相,背后满是烈火似的油彩背景,手持利剑,威严尊贵。 神像前。 才是礼汀的神。 穿着黑衣的两个人突然朝他扑过来。 江衍鹤往后面倾身躲开,然后抬手猛地回击。 “砰——” 两人被他击打到神龛上。 “轰隆——” 巨大的金身神像倒塌下来,把两人压倒在地。 黑色的巨型怒目头颅跌落到夏元渡的脚畔,他吓得失声尖叫,差点失禁。 十多只蝙蝠从高高的祠堂顶部飞下来,张开漆黑的双翼。 摇晃着扑棱着飞向夜空中,扇着翅膀跌跌撞撞地转身飞回来。 一群亵神的人,都恐惧地屏住了呼吸。 躲在一旁的礼汀,却觉得不动明王的脸,格外慈眉善目。 原来九天神佛,真的会做十分钟好人,怜悯她这个罪人,庇佑她心尖的人。 所有人都被解决了,江衍鹤安全了。 破筒子楼里的居民,闻声纷纷点亮了灯。 “谁啊?” “大半夜的,吵什么吵,还让不让人睡觉。” “在搞什么?” “京域还有地震吗,怎么地动山摇的。” 夏元渡吐出血沫,骂了句狠话:“江衍鹤,我要你死!” 他胳膊被那人敲打地脱了臼,甩在一旁,看样子像是断了,伤得比江衍鹤重多了。 他没放弃,还在努力刨出被压得半死的跟班。 江衍鹤作壁上观,还笑了声,手指抹走手臂的血,用衣袖卷了一条布扎起来,免得手臂脉搏失血过多。 还不忘,懒怠地评价道:“夏狗,现代杨过。” 破筒子楼上的楼梯因为声控响起脚步声,应该是附近住的人开门,预备下来巡查了。 夏元渡七八个人打一个,居然惨败。 他狰狞地笑了,威胁道:“江少那天清清楚楚和我说,心里有人。” 他连滚带爬地趴上开过来的汽车。 夜色里,夏元渡露出了一个古怪的笑容:“如果我有朝一日,知道江少心里的人是谁,今天这断臂之仇,我会让你来日加倍奉还。” 江衍鹤靠在不动明王的位置上。 修长双腿搭在倒塌的神龛旁。 他目光停留在雨棚下的胶布,和礼汀露出来的眼睛对视,又短暂地掠过。 垂眼,漫不经心地说:“早就有人断言,我爱的人,永远不可能爱上我。我都喜欢了她十三年了,依然求而不得,只求夏哥能早点把她推到我身边。” 夏元渡疯狂地笑了:“江少好骨气,希望你兑现承诺,拉着朱茵敏殉情的时候,别忘记我这个恩人。” 车渐渐驶远,轰鸣的刹车声,发出尖啸。 夏元渡一行人狼狈地走了。 功劳全无,损失惨重。 趁着筒子楼的人还没下来。 江衍鹤撑起来,从雨棚抱起礼汀,往旁边的廉价小旅馆一拐。 礼汀虽然软软靠着他,垂着眼咬着下唇,一副闷闷不乐又可怜兮兮的样子。 她安全了。 又开始回味着江衍鹤刚才说过的话。 十三年,是谁呀。 原来他心里果然有人,还求而不得呢,他真会自我压抑呀。 原来这件事,别人都知道,就她不知道。 十三年前,她还不认识江衍鹤呢。 被他救下来的所有时间加起来,就区区一年半。 好难过,要死掉了,讨厌死他了。 再帅都不要了,不要他再抱着自己,不想看他那张脸,也不要和他讲话了。 比起被不爱自己的他拒绝,根本不算悲惨。 原来被以为爱着自己的那人,抛弃掉,说心里有别人更难过。 江衍鹤今晚失的血太多了,他显然没什么耐心。 手臂刺痛地疼,几乎要麻痹他整个神经。 他体力已经透支,哪里分得出精力,理会少女千回百转的心思。 见她不动,于是咳了一声,示意她,伸出细细的手臂环住他。 爬楼梯呢,别摔下来。 两人掀开小旅馆暗到发黄的玻璃卷帘。 礼汀好奇地在那人身上,探出眼睛,打量着周围的环境,紧张又大胆的样子。 见到打扮出格的五十多岁肥胖的女老板,用看怪物的眼神盯着他们。 她又害羞地缩回江衍鹤怀里了。 那人站在小旅馆的昏黄灯光下,像受伤的狼一样微微喘着气,沉声问她。 “兜里有身份证吗,开个房,和我睡觉。” ---- “江衍鹤,我祝你喜欢的人,永远都不会爱上你。” 是第三章 礼桃说的。 哥这个记仇程度。 这句话,一辈子都忘不掉了。
第34章 似鹤 ===== 江衍鹤伤得特别严重。 他一直在她面前勉强维持冷静。 打开昏暗的房间,就嗅到一股汗液和发霉的味道,他没来由一阵恶心。 脑袋里眩晕得厉害,人几乎要开始晃了。 哐当一声,他膝盖撞到了进门的矮脚电视柜。 礼汀的心,也跟着响声疼了一下。 黑暗中,礼汀攥紧贴了小胶布的小旅馆卡片,想找到插卡片的位置,点亮灯给他引路。 但是那人,一进门,就栽倒在床单上,手指支棱在额前,喉结滚动,长舒了一口气。 他揽紧她,嘴唇碰了碰她的头发。 “没受伤吧。” “我没有,但是你伤得很重,我们明天去医院好不好。” 礼汀就着窗外扑朔昏暗的路灯,努力想看清楚他的模样,寻找他身上的伤口。 像一只寻找猫薄荷的小猫一样,在他身上蹭来蹭去。 “别乱动。”他翻身压在她身上,钳住她的手腕,威胁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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