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证明,他汪某人确实是他们冯家的福将。他那天登岛,随即便看到了不谈朝思暮想,但起码没放下的女人。 之后的事情,栗清圆全明朗的。 冯镜衡唯一对她保留的就是汪春申。他并没有完全替她去交涉,实情也是,即便栗清圆要见汪,他也不允许汪首肯的。 因为他们在里仁路书房里第一次谈心的时候,冯镜衡就笃定些什么。这是他这些年浸淫生意场早就看明白的不新鲜的人性。 他拖着栗清圆,与她来往。按兵不动的同时,差遣助手去两头背调汪春申与向宗。 消息回头的那晚,也是栗清圆第一次领冯镜衡进栗家的那晚。他们将将关系近了一步。 他安置她睡下,诓她,还有应酬。实则,他连夜登了重熙岛。 余下的,冯镜衡道:“等到家。我给你拿那晚的录像视频,你看了便什么都清楚了。” 副驾上的栗清圆懵然许久,即便这样,她也没有发作什么,只镇静徐徐道:“我要你亲口告诉我。” 冯镜衡良久的沉默。一是开车的分神,二是敏锐地感受到她情绪的收缩。 他顾忌着她在车上的安全,执意,“到家再说。” 然而,车子抵达里仁路。冯镜衡摘了安全带,从驾驶座上下来,绕过车头,来牵开副驾的门,座上的人无动于衷得很。她从来不是浅薄的,许多事情她不是不会想,而是把人性想得太美好了。不愿意去缜密、深究,这是她安生富足的家庭供养出来的边界甚至理想。 栗清圆的理想向来面面俱到。即便相处多年的前男友变了质,她还想着留一线,留恋一些她觉得即便物是人非,也不影响她搁在心底里的存念。 可是,现实总是重击乃至重创的。一些人,总要面目全非,到腐烂,到老死不相往来的地步。 冯镜衡俯身来牵车里的人下来,栗清圆耿耿于怀一句,“你告诉我,你背调了舅舅什么?” 冯镜衡宽慰她,“放心。舅舅什么瑕疵都没有。” 栗清圆有几息的颤栗,因为冯镜衡猜中了她,这一路回来,她思绪紊乱着,有什么理由,他连夜登岛,回来甚至病了场,却始终不肯告诉她经过、缘由。 她怕从他口中听到些龌龊的,关于小舅的。那样,她会恨透自己,也恨透冯镜衡。 亲密无间的相处,她已经了解冯镜衡的个性与话术。他这样说,那便是有人是瑕疵的,小舅的对立面,只有汪春申。 她再想到刚才在酒廊,冯镜衡的那番话。速记能力的人,最好的便是空间记忆。栗清圆甚至能完整地复述出冯镜衡彼时的语气与情绪停顿。 她再与他四目相对。车外的人感受到了她的谨慎、退缩,即刻弯腰来,将她连人带物地抱了出来。 进了门,栗清圆的包与一个装着什么的袋子一径掉在地上去。 冯镜衡并没有闲心顾这些,他不管怀里的人挣脱,一口气把她抱到了二楼,开了书房门,他始终一只手箍着她手腕,一只手很熟络地去开保险箱。 更是无畏口吻地告诉她,“老头那晚连夜收到风声,便来堵我。他要我手里的证据,更要我坚决以冯家人的利益为第一。当然,我怎么能不以家族利益为重呢,不然我这风光的三十年那才是真正的数典忘祖。” 保险箱启开,冯镜衡从里头拿出了他原先那只黑色的手机。扔在无线充上续了会儿电,他解锁开,翻到那条视频记录来。 只手递给眼前人,目光瞬也不瞬,“看看,听听他说什么,你就明白了。” 不到十分钟的视频录像,栗清圆俨然触目惊心般地听完的。因为镜头全程堪堪对准着汪春申,她并不想看那面枯槁以及得知真相该是彻头彻尾虚伪的脸。 直到那视频播放完,手机端持在手里也彻底熄屏掉了。良久,栗清圆都没有出声。 冯镜衡伸手来抱她时,栗清圆很清楚地避让了下。 往后退得一步,明显且坚决。 两个人面面相觑。冯镜衡喊了她一声,像似喊回她游走的魂灵,“圆圆。” “我宁愿你不知道。” “……” “我宁愿你不去所谓的彻查。” “……” “你说小舅什么瑕疵都没有。”栗清圆忽地痛心疾首,愠着泪,“那幅画是他亲自寄给汪春申的对不对?他后来是亲眼看着汪发迹、成名的,对不对?甚至捐赠给母校的那笔钱,也是以汪春申的名义,与他无关的。” “圆圆……” “他这叫没有瑕疵吗?他这叫冥顽不灵!”栗清圆一气之下,把手里的手机掷到了地上去。 闷声地响。像极了谁摔得一抔烂的心。 冯镜衡还是少算了她的心气。他怎么也没想到,她头一个发难的是自己的至亲。 栗清圆喃喃再道:“就这样,他还看不透汪这个人的凉薄、虚伪,是吗?后面还在执迷不悟地给他写什么信!” “我那天还那么自我建设地替小舅遮捂什么!这一切都是他自愿的,甚至心甘情愿,他心甘情愿给那个人钱,心,还不够,甚至才华都要呕给他,是不是!” “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为什么要任由我像个傻子一样去和那姓汪的说半句话!” “圆圆。”冯镜衡听着,每一个字都狠狠踩踏着他躯体每一寸。 失望至极的人,顷刻潸然泪下。“妈妈知道小舅这样,该多伤心,多失望。” 这完全与冯镜衡的设想偏离了,甚至南辕北辙。 他宁愿她来打他、骂他,怎么歇斯底里都不要紧。无论如何,他不要她陷入道德的自证乃至歉仄里。 冯镜衡再一次试着靠近她。 栗清圆依旧坚定地后退脚步,这一回,她是来面对他的,清醒地厘清了小舅与汪春申的前因后果,包括冯镜衡刚才说的,他不会不以家族利益为重。 “所以,这个视频成了你和你父亲要挟汪春申的把柄。而汪春申是搭建你和唐先生联络的桥梁。”栗清圆再逻辑清晰地给他例证,“这也是上周你在郊区花园失神失落的真正原因。对不对?” 他没法不管他的家族,更没法不与他父亲的利益同阵同营。 栗清圆这一刻彻底明白了,他口里与他父亲这些日子的矛盾乃至龃龉了。 也彻底明白他出差前,表示这一仗他不得不打,然而又什么心气都没有的缘故。 清醒面貌的人,早过了爱我就得为我去死再活的缥缈虚妄阶段了。 相反,她觉得冯镜衡没有错。 她反而觉得这样的生意人家二代目才是真正有血有肉的。 却也是与她无关的。 栗清圆唯一要申诉的就是,“你早该告诉我的。不是只有你才有选择乃至博弈的权利。” 冯镜衡听她这句,即刻来问:“嗯,出岛那晚或者我高烧那晚告诉你,圆圆,你要怎么做?” 栗清圆当机立断,“与你和平分手。” 对面人一时间,如雾如霜。“栗清圆,你是真心说这话的?” 矮他一头的人,全无保留的样子,“我尊重你们生意人家千丝万缕的人脉交际,得之不易。我也知道,你们还报回头,更是牵一发而动全身。所以我不去置喙你父亲的用人。但是请你也明白,我们这个行业,一字一句,所谓剽窃是多么耻辱的行径。我小舅他只会比我更明白,他如果有半个字不是来自他躬身的耕耘,那么,绝不会在业内留半点的名。” “而他,却亲手包庇了一个连平等相爱都做不到的人。” 栗清圆说:“这明明比他爱不到一个人更可耻。” 这样平静发作的她,宛如一把能破风的刀剑。 而面对着她的冯镜衡,全然不比几日前在岛上的季成蹊好过多少。那天姓季的不过是挨了一个口子,此时的冯镜衡,近乎被她凌迟。 他踱步到她眼前,并没有碰她,免得她再急急往后退。再三问她,“嗯,所以,我当时的坦白只会换来你的两不相欠,是这个意思吗?” 栗清圆听后,不无轻蔑地笑了笑,她来把质问的权利还回去,“那我问你,冯镜衡,我与你背后的家族利益,哪个更重一点?” “我不想骗你。我做不到说什么你更重要的话。我只能承认是个两难题,圆圆,我在试着修正这个两难。” “那你为什么不第一时间来承认?” 冯镜衡有一瞬地怔在那里,无他,因为她说中了他的心事。栗清圆也倨傲地笑了笑,甚至安慰当事人,“没什么要紧。你即便承认家族利益重于我,我依旧是心服口服的。因为我压根不屑鼓吹爱情至上的人。因为我也说过类似的话,我说过的,如果你势必和我父母矛盾、排斥起来,我不可能选择爱情的。” 冯镜衡深叹一口气,频频点头,随即转身而去,去到案前找火机与烟。 他不无气馁地还回去,“我知道。我知道你的孝顺,清醒。你不必一直提醒我,栗清圆。” 烟摸到了,火机没找着。 叼烟在唇上的人,哪哪都扑了空。于是,他再腾地起身来,就这么叼烟在唇上,要说什么,才摘开了,夹在指间。冯镜衡重新踱步回头,在栗清圆眼前发问:“我没有第一时间告诉你。那么,这段时间,你和我算什么?就像你亲口承认的那样,仅仅是我给你买东西眼睛都不眨的感觉,是不是?” 栗清圆不置可否。更多的像是沉默,默认。 得到她默认的态度,冯镜衡把手里的烟揉成烟丝,丢弃在脚边,口作抱歉,“实情我对你该是最歉疚的。毕竟,你是那么清高,我并没有给你买多少东西。真正眼睛都不眨的感觉,也许你还没有体会到。” 栗清圆听清这一句,即刻挖苦回头,“嗯。那是我的遗憾了。” 冯镜衡盛怒之下,一只手来抬她的下巴,他逼着她看着他,终究,他败阵下来,“圆圆,你要我怎么说,你才能明白?” “我想我们说得已经够清楚明白的了。” “明白什么了?” “明白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我不明白!”冯镜衡忽地高了声。 他气急败坏地在她面前,折返了好几次,自己都糊涂了,他来问她,“所以,我今□□你坦白,得到了你什么态度,分道扬镳的意思,是么?” 栗清圆始终没有破阵出来,她言明,“你也许不是坦白,而是不得已的破绽。也许我今天不去酒店,遇不上唐先生,你不会选择朝我说些什么的。依旧把我蒙在鼓里,对不对?” “你是这么想我的?” “不是我想,而是你事实这么做的。” “栗清圆!” “你不要喊,我清楚我叫什么名字。” 冯镜衡被气得发昏,更是口不择言,“早知道这样,我该继续瞒你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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