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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爸爸……的确是对你妈妈不住。”姜丰微微皱眉，“但他始终是你的亲生父亲，血浓于水。妈妈养你很不容易，外婆已经不在了，外公也老了，而你还有很长的路要走，高考、上大学、进入社会，都不是容易事，莫要因为一时意气，断了和父亲这边的联系，咱们家条件不好，多一个人帮你、照顾你，外公才能放心。” 孟湘南知道外公说的是肺腑之言，是完全从现实角度为她考虑的，但她始终低着头没出声，她想反驳外公的话，但一抬眼又看见他布满皱纹，如同枯枝一般的手，覆在她的手背上。 作为父亲，姜丰原谅不了背叛自己女儿的孟庆军，但面对孟湘南，他又能抛开恩怨，竭尽心力的替她打算。 孟湘南把想说的话硬生生的吞回肚子里，乖巧的点了点头表示顺从。 从外公家出来，孟湘南站在街边发呆，临走之前，外公还在叮嘱，让她有空记得给孟庆军打个电话。 她心情憋闷，下意识的打开手机看了眼，留言板还是空空如也。 只有曾絮给她发来一条微信。 【真的不来吗？】 后面附上一个位置，孟湘南点开一看，是北城会展中心，离她现在所在的地方只有三公里，很近。 她这才想起，曾絮之前问过自己，周六去不去看漫展。 当时她拒绝了曾絮，因为想在家刷题，但现在，她根本没有刷题的心情，脑子里乱糟糟的。 关上手机，孟湘南朝曾絮发的位置出发。 - 陆嘉显和韦溪碰面时是下午一点，阳光躲到了阴云背后，天沉闷着，好像快要下雨。他坐在汇隆酒店的大堂翻看韦溪递来的调查资料。 孟庆军的人生很单调，一张纸就能概括完。 他家境尚可，大专毕业，独自打拼，做过外贸、做过运输，但样样都亏得厉害，最后像是认清了自我，找了份普通的文职工作，结婚生子，婚后第九年出轨，出轨的对象是江映雪的表妹陈敏，婚后第十年离婚，搭上陈敏的关系，给江映雪当司机，和陈敏鬼混三年后分手，他辞去司机工作，转去做租车公司，总算是赚了点钱，在五年前遇到现任妻子王惠，恋爱四个月后结婚，一年前与王惠育有一子。 陆嘉显一目十行的浏览完了孟庆军的大半生，普通而庸俗。 从孟庆军的个人生平来看，江映雪的司机这个职位，他干了三年，也就是说直到自己离开北城的一年半里，孟庆军还一直是江映雪的司机。 得到了自己预想中的答案，陆嘉显却没有半点满意的感觉，只有十分的不适。 这些高度概括的文字描述了他支离破碎的家庭生活，而这些碎片背后，穿插着一个小小的哭泣的影子。 “今天怎么来汇隆了？”韦溪见他神色隐隐不悦，试探道。 陆嘉显回过神来，眼中的阴郁一闪而过，他有些怔住了。 “陆行云给我找的应酬。”他简短的作了回答，很快就恢复如常的神色。 陆行云的一位故交听说他的宝贝外甥转来北城读书，说什么都要请陆嘉显吃午饭，他这些年跟着陆行云，对这种应酬早就习以为常，但并不喜欢，今天更是感到格外厌烦，说话间眼神就落到了窗外。 三五成群的年轻人从汇隆酒店的落地窗前经过，他们服装各异，有的扮成动漫人物，有的扮成游戏角色，都画着或精致或夸张的妆容，只是天气说变就变，秋风卷着落叶将他们吹得满脸凌乱。 “这是什么？COSPLAY吗？”韦溪微微睁大了眼，笑道。 他其实对这些不感兴趣，只是想哄小少爷开心，毕竟自己现在的主要工作内容是在替陆行云看着小少爷，再猜不透小少爷在想什么也只能硬着头皮上。 可坐在对面的人仍然是张扑克脸。 陆嘉显的眼神落在不远处的会展中心，淡淡地道：“对面有漫展，他们都是去参加漫展的。” 北城的行政面积很大，但城市面积不大，近十年才逐渐扩张了几个新区域，但本地人还是更喜欢在旧城区活动，会展中心和汇隆酒店都是旧城区的地标建筑，离启星中学也不远。 漫展这种热闹的活动，自然要吸引不少学生来的，就算阴云密布，看着像是快要下雨。 陆嘉显的眼神平淡地落在两个穿一中校服的学生身上，他们有说有笑的朝前走，略过一家超市，超市招牌下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陆嘉显的目光一瞬间聚焦，微微眯起眼。 她今天穿了一身浅蓝的连衣长裙，长发披肩，风吹起她的裙角，和平时在学校里时有些不同，少了乖巧，多了明艳，似乎和面前的人在交谈，看上去有些不愉快。 “下午还有事吗？我送你回去吧？”韦溪的声音又传来。 陆嘉显却忽然站起身道：“我现在不回去，把你的伞借我一下。” 第十九章 身体比头脑诚实 孟湘南没有想过，会在会展中心附近碰见孟庆军。 他和现任妻子王惠一起，推着婴儿车，有说有笑的从超市门口走出来，迎面碰上，孟湘南想躲都来不及。 孟庆军也是愣了一下，王惠看见孟湘南，脸色微微僵住，接着开始打量孟庆军的表情。 “……爸爸。”孟湘南还是先开了口。 “我给你打电话，你怎么不接？”孟庆军眉头微蹙，想起上个月他打电话给孟湘南，她并没有接。 “我没看见，后来忘记回了。”孟湘南脸不红心不跳的说起了谎。 “一天天的在搞什么鬼……高三了，你可别光顾着玩。”孟庆军当街拿起了家长架子，却见孟湘南神色冷淡不说话，声调又低了下去，“有时间就来家里吃饭，带你弟弟玩一玩。” 孟湘南还是不说话。 超市的店员这时追了出来，和孟庆军说算错了账，孟庆军只得提着袋子又返回去，让王惠在原地等他。 孟庆军一走，王惠原本挂着的笑容慢慢放了下来。 “高三了，压力很大吧？”她上前一步，看着孟湘南。 “还好。”孟湘南答。 王惠比孟庆军小八岁，却看上去很憔悴，不知道是不是产后一直没有恢复，她脸色很苍白。 “养一个孩子的压力是很大的，你已经大了，应该要懂事。我不想他顾了小的还要顾大的。” 孟湘南平静地看着王惠，她的声音说到最后愈发的低，仿佛是在为自己拐弯抹角的话感到不光彩，但隐约有厉色的眼睛却充满了直白的要求。 要求孟湘南识相一点，不要来和她的孩子抢。 虽然寥寥几次见面，王惠对她的态度都称得上是友善，但孟湘南早就察觉到了王惠对她的敌意。孟庆军和姜玲早就翻了脸，非必要不来往，只有孟湘南，和她丈夫是避不开的血缘关系，也只有孟湘南的存在，总是会提醒着她，丈夫在与她的小家庭外还有另一份责任。 孟庆军在超市里头还没有出来，孟湘南的目光落在王惠手中的婴儿车上。过去，她和父母也曾如此，饭后一起在家附近的超市散步，妈妈抱着她，爸爸走在前头，他们买回去的每一样，都是对平凡生活的美好期望。 现在这些记忆竟然有些模糊了。 “惠姨，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和你的孩子抢什么。”孟湘南缓缓开口，“但赡养费是他该给的，因为他亏欠我妈妈。” “你这孩子……” 王惠还想说什么，余光瞥到孟庆军出来，又闭了嘴。 “这些你提着回去吃。”孟庆军手里多拎了一袋子零食，径直走过来塞进了孟湘南手里。 “也没见你长胖一点，还是这么瘦，你妈出差就来爸爸这里吃饭吧，你惠姨手艺不错。”孟庆军摸了摸鼻子，表情有些不自然。 “知道了，我还要去找同学，先不说了。” “那行，我们也要回去了。”孟庆军转身揽过脸色复杂的王惠，一家三口朝着另一条路远去。 孟湘南走了几步后停下脚步，打开了刚刚孟庆军塞过来的那一袋零食，里面花花绿绿全是给小朋友吃的—— 都是她自己小时候爱吃的。 如果说他从来都不曾尽职尽责的做一个父亲，他却又记得这些小事，可要说他如今对自己过去抛妻弃子感到愧疚，这么多年却从未向她说过一句对不起。 孟湘南无法爱父亲，也无法恨父亲，在这些过于复杂的人生功课中，她的心早已渐渐麻木，这是一笔永远没法算到清楚分明的帐，她只能朝前走。 合上纸袋，她回头想再看看，那一家三口早已不见踪影，厚重的雷声闷在云层里，骤雨忽至，街上原本还三两成群的行人作鸟兽散。 她提着一袋子沉重的饮料零食有些不知所措，想快步走去商铺屋檐下躲雨，没走两步，那沾了雨水的纸袋却哗啦一声破开了。 花花绿绿的零食散落在地上，滑稽的模样像是在嘲笑着她。 孟湘南真想把它们扔了算了，但愣了一瞬，还是蹲了下来，伸手去捡起这些童年的碎片。 淅淅沥沥的雨滴摔碎在大理石铺就的路面，却忽然停止砸在她的背上，孟湘南抬起头，因背着光，她眨了眨眼，才看清。 “需要我帮忙吗？” 陆嘉显撑着一把黑色大伞走到她面前。 没等她回答，他已经蹲下身，修长手指被雨水溅湿，替她收拾着一地的狼狈，另一只手稳稳地替她撑住伞。 原本他并没有想过自己究竟要做什么，只是因为看到和她说话的人正是孟庆军——他刚刚才在韦溪给的资料上见过他的照片。 只是没有想到会听到那样的对话。 在孟庆军一家三口面前，他能感受到孟湘南是难堪的，于是在拐角处停下了脚步。 可是看到她需要帮助时，身体却先于头脑，迈步走了过来。 “给。”他递给孟湘南一包纸巾，她的头发微湿，裙摆也沾了水，露出一截雪白的脚踝，缀着水珠，像被淋湿的小鹿。 “谢谢。”孟湘南伸手接过，拿出纸巾擦了擦自己滴水的头发。 两个人退到了街边的屋檐下避雨，伞被陆嘉显收到了一旁，孟湘南注意到他的手还是湿的，也递给他一张。 “你今天怎么在这边？”孟湘南边擦头发边问。 他总能撞见她狼狈的模样，孟湘南真不知道这到底算巧还是不巧。 “嗯，路过。”陆嘉显顿了几秒，坦然道，“刚刚看见你在和人说话，就没叫你。” 孟湘南擦头发的手僵住了一秒，她完全没有注意到陆嘉显是什么时候、从哪出现的，他有没有听到什么。 “刚刚是遇见了熟人吗？”陆嘉显轻描淡写的试探，听上去像是再普通不过的寒暄。 孟湘南垂下眼帘：“嗯，算是吧。” “给你买了很多零食。”陆嘉显看着她脚边破损的纸袋，微不可闻的笑了一声，“都是小孩子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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