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姨:“谁啊?谁有两根辫子?” 摸辫子的手微微一顿,旺叔慢慢蹙起眉头,仿佛在思索,可惜最后头一歪,迷茫道:“忘了!” 方姨一个白眼,还没来得及吐槽,听见下文。 “她有两条辫子,很粗很长。”旺叔一边说,一边对比了下手里的触感,略带嫌弃,“比你的粗,比你的黑,又长又亮!” 方姨脸都黑了,一把夺回头发,“那你找她喂你饭去!” 旺叔又咧嘴笑起来,捉住她的衣袖说:“和你一样,脾气坏!” 方姨:“……” 大家都笑了,祝今夏也不例外,她知道方姨脾气不好,毕竟头回相见,就是时序大半夜敲开药铺的门,被方姨拿拐杖追着打的场景。 旺叔还在絮叨,翻来覆去地说辫子姑娘辫子很长,多么漂亮,唱起歌来很动听,骂起人来也很有劲,他很喜欢她。 方姨骂他:“老不正经,也不看看自己几岁了,还喜欢漂亮小姑娘呢!” 大家笑成一片,就在这样热闹的时刻,旺叔忽然一拍脑门儿:“想起来了!” “想起什么来了?”方姨斜眼看他。 旺叔咧嘴笑,得意洋洋说:“我想起来了,她是个医生。” 笑声戛然而止,方姨的动作凝固了,她前一刻还在努力从旺叔手里抢回辫子,如今手一僵,顾不上辫子了,只是慢慢地,慢慢地抬起头来。 她问旺叔:“还有呢?” “还有?”旺叔迷茫。 “你还记得什么?” 旺叔歪着头,努力地想,最后也只想起来:“医生,大大的眼睛,很聪明。老骂我,见到我就生气。给我做好吃的。后来,后来就不见我了……” 说到最后,嘴一瘪,像个孩子似的随时有放声大哭的危险。 但他最后也没哭,因为在他哭起来之前,身旁的女人先哭了。 旺叔吓一跳,忘了闹腾,只怔怔地看着她。他看见透明的泪珠大颗大颗从女人略显浑浊的眼睛里掉出来,沿着沟壑纵横的脸一路坠下,坠在她胸前花白的辫子上,坠在她干枯瘦弱、早已失去光泽的手背上。 他忽然感到一阵难过,不知所措地伸出手来,笨拙地替她擦眼泪。 “别哭。”他慌乱地说,“我错了,你别哭啊!” 方姨低声问他:“你再好好想想,她叫什么名字?” 旺叔脸都憋红了,却始终想不起来,最后只能带着哭腔说:“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眼见又是一连串泪珠,他更慌了,像个无助的孩子。 “你别哭,我错了,我一定好好想!” 他说他会努力想的,下次一定会想起来的。 看他无措的样子,方姨又笑了,她擦掉眼泪,摸摸旺叔的头,像哄小孩一样:“好,好,我知道了。没关系啊,记不起来就算了。” 那个一向风风火火的女人,在这一刻尽数收起了坏脾气,破天荒耐心起来。 记不起来就算了。 反正她都老了,他不记得也没关系,你看他,自己都病成这个样子,啥也不记得了,却还记得当初她最漂亮的样子。 已经足够了,不是吗? 反正都这个岁数了,总有一天连她自己也会记不起来的。 寂静的屋子里,除了方姨和旺叔,无人作声。 是在这一刻,祝今夏才仿佛明白了什么,她怔怔地看着方姨,看着她不再明亮的眼睛,不再粗长黑亮的辫子,和衰老后看不出风华的面容。 那个医生…… 那个善良又美丽的“医生”,昔日的恋人,如今却被旺叔称作“妈妈”,她听他絮絮叨叨讲往事给大家听,明明眼含热泪,嘴角却是一抹温柔的笑。 也是在这一刻,祝今夏才终于对上号,她想起时序曾经说过,年轻时旺叔也有过恋人,他们也曾热烈相爱过,可一个是医学生,好不容易走出大山,要去更广阔的世界历练,而旺叔亦有使命,立志终身在这一线天里守住他的学校和学生。 命运像齿轮般,终于在这一刻严丝合缝。 —— 山上山下找了一下午人,大家都饿了,方姨说家里没什么吃的了,就剩汤圆粉子和面粉,吃什么大家看着做。 她有心下厨,奈何旺叔不让她走,死活扒着她不放。 扎姆主动从厨房里端来食材,大家一起动手,和面的和面,包汤圆的包汤圆。 卫城这时候才从旁边的角落里不声不响走过来,挤到了祝今夏身边,时序也不动声色退后了一步。 卫城接过揉面的力气活,转手把汤圆馅交给祝今夏,“你弄这个。” 他知道祝今夏力气不大,于下厨一事颇为生疏,可惜心里藏着事,并未留神细枝末节。 还是时序眼尖,忽然扣住祝今夏的手,翻过来一看,“手怎么了?” 掌心赫然有道不浅的口子,淡红色的皮肉外翻着。 “哎,什么时候伤的?”于明一拍脑门儿,这才反应过来,“是下午摔那跤弄的?” 卫城下意识从时序手里拉回祝今夏,一边检查伤口一边急切地追问过程,怎么摔的,严重吗,疼不疼。 时序微微一顿,默不作声退出人群,问过方姨家里有药没,自己上二楼去了。重新拎着药箱下来时,卫城依然在关切,他拍了拍卫城,将药箱递过去,示意对方先上药。 有卫城在,这些事也不是他时序能抢着做的。 卫城一愣,神情复杂道了声谢,刚打开箱子找出碘伏和纱布,就听祝今夏说:“我自己来。” 他不肯松手,却听她平静道:“我只是破了道口子,不是手断了,上个药而已,自己下手才知道轻重。” 习惯使然,卫城永远是服从听令的那一个,拿药的手一僵,很快被她接了过去。 “你们做饭吧,今天我是伤患,心安理得吃现成。”祝今夏避到一旁,坐在方姨旁边,低头小心翼翼涂药,远离漩涡中心。 方姨瞧出点什么,凑过来小声问:“你就是为了他,才不跟我们时序好的?” 祝今夏:“……” “你俩不合适。”方姨一针见血,“我头回见你就看出来你主意大,那小卫比你差远了,做事摇摆不定,也不脚踏实地。” 虽然她说的都对,但是——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您看出来这么多?”祝今夏带点揶揄,“您可真是不遗余力帮时序脱单。” 她这婚都还没离呢,方姨已经开始拆家了。 方姨正色道:“我可没胡说,这跟时序没半点关系。你自己看看,打从你进屋起,他做什么了?你和于明冻得那么厉害,他就只会动动嘴皮子,问你冷不冷,这屋里但凡长眼睛的,哪个看不出你在发抖?” 方姨冷哼,“你看时序说什么了?人什么也没说,但赶在你们回来之前,他就把酥油茶煮上了。” “……” “还有啊,做个饭,还把大家都挤开了,就往你跟前凑!凑过来又咋了,离那么近也没看见你受伤,最后还不是我们时序看见的?” “……” 方姨叹气:“就会嘴上嚷嚷,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多关心你,有这说话的功夫,去拿药给你包扎一下不行吗?” 方姨说,男人就得挑会干实事的,而不是嘴上浪漫,生活中却只会拖后腿的。 她还说,给人当老婆还不够累的吗,上赶着去当妈。 最后的落点:“还得是我们时序。” 祝今夏:“……” 说话间,她已经手脚麻利替自己消完毒,贴上纱布了,收拾好药箱,这才扭头反问方姨:“其实我有个问题想问您。” “你说。” “您都知道我结过婚了,还不遗余力撮合我跟他——”祝今夏的声音放得很轻,“我知道您不是迂腐的人,但这拆东墙补西墙的,是不是也太超前了?”
第五十六章 那天夜里, 等到众人吃上饭,已是晚上十点。 忙活一整天的旺叔早已精疲力尽,靠在方姨肩膀上沉沉睡去, 只是人都在打呼噜了, 手还牢牢揪住方姨的袖口不放, 像个依赖母亲的孩童。 方姨好几次抽手想起身,他都迷迷糊糊转醒,掀开眼皮一看, 发现人还在, 便把方姨的手捉得更紧些, 然后才又闭眼安心睡去。 方姨没法, 只好“牺牲”一条手臂,“就让他在这儿睡吧, 也是累了, 一个人跑这么大老远来。” 累的何止旺叔, 在场没一个不累的。 时间太晚, 外面气温太低, 好在藏式客厅足够大,四面环炕,足够容纳在场所有人。时序征得方姨同意, 决定今夜集体留宿方姨家,明早把旺叔送回去,大家再赶回学校。 ——女士们住楼上,男士们睡炕上,没人有异议。 卫城甚至没来得及和祝今夏说上几句话, 就眼睁睁看着她和洛绒扎姆上楼去。时序和于明替他把炕铺好,招呼他睡觉, 他也就默不作声倒下了。 炕上的编织物有些粗糙,磨得皮肤不舒服,但他几乎是合眼就睡过去了,连挑剔环境的功夫都没有。 说来好笑,连日来被失眠困扰的人,头一次在鼾声四起的陌生地方睡了个好觉。 第二天早上,卫城是这堆男人里第一个醒来的,听见有人轻手轻脚下楼来,他揉揉眼睛坐起身,看见方姨正冲他笑,比了个嘘的手势,又指指厨房,示意她要去做早饭。 卫城也起床了,跟进厨房,客气地表示他可以帮忙。 方姨不是讲究虚礼的人,年轻人要帮忙当然好了,她这老胳膊老腿的,一个人做这么多人的饭,也嫌累得慌。 两人一边做饭一边说话。 “那个递给我。” “好。” “你会和面吗?” “会。” “那你来,我就倚老卖老,偷点懒了。” “没问题。” 卫城并非善言辞之人,大多时候内敛沉默,就算与祝今夏在一起也是聆听多于回应,而今与昨日才第一次见面的老人共处一室,竟奇异地没有隔阂。 他出神地想着,也许是昨日目睹方姨与旺叔的种种,像是翻开一本泛黄的书籍,往事尽数铺展眼前,他们竟也像是熟识已久的忘年交。 得知老太太一生没嫁人,卫城忍不住问:“那你和旺叔是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二十来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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