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江扶着坐在景生背上嗷嗷叫的小胖子,数着俯卧撑的新纪录,听她嘚瑟得没玩完没了,随口道:“难怪你会在这趟火车上出生,看来都是天意,你就不该叫陈斯南——” “欸?那我该叫什么?陈斯车?”斯南不乐意了:“那也太难听了吧。” “可以叫陈斯路。”景生反手把小胖子抱下地,“你就一直在路上好了。” “斯路也不好听,数学老师会一天到晚点我的名。” “为什么?” “同学们,这道题的解题‘思路’有了吗?你们这个解题思路不对啊,来,拓宽一下你们的思路。”斯南躺在床上学着景生做踢腿运动:“取名字太难了。大表哥还是你运气好。” “???” “你在景洪出生就叫景生,要我就得变成车生或者火生了!”斯南笑得差点滚下床,两条腿拍得床伴咚咚响。 斯江不可避免地想到传说中生在马桶里的那位远房亲戚,桶生好像也比车生听起来强,不由得叹了口气:“你的名字至少比我的好听呀,si gang,si gang,以前幼儿园我就被叫成水缸过,最讨厌的是每次玩司马光砸缸的游戏,都有男生叫我扮那个缸!” “缸缸,缸?”斯好搂住斯江的脖子送上一个湿哒哒的亲亲:“阿姐是缸缸,吾是好好。” 景生笑得整组动作都走形了。斯江推开斯好的胖脸,伸脚去踢他:“重做!别偷懒。陈斯南你别笑了,阿爷没了,我们都不能笑。” 斯南揪住自己的脸皮往下拉:“阿姐你变得跟姆妈一样了,烦死了。要多少天不能笑啊?” 斯江想了想,有点吃不准:“阿娘说断七前不能去人家作客,那就是四十九天不能笑?” 斯南叹了口气,跳下床来托住景生的腿帮他往上抬:“我太难了,想笑不能笑,想哭哭不出。我今天磕头的时候没哭出来,就挨了姆妈两巴掌,她说我不正常,阿爷没了都不哭,阿姐你哭了吗?” “哭了。”斯江摸了摸她的头:“不过我是看到阿娘哭就忍不住哭的,也不能算是因为阿爷伤心得哭的。” 景生两条腿在空中蹬得越来越快,淡淡地说道:“没事,哭不出来挺正常,南南你长这么大和你爷爷见过没几面,就算是亲生的也没什么感情,何况——” “何况什么?”这下斯好和斯南异口同声地问。 “你姆妈不是一直说你是火车上捡来的吗?”景生一骨碌站了起来,拿过毛巾擦了把脸。 “阿哥最戳气了!”斯江笑到一半按住自己的脸:“你不要逗我们笑,讨厌。” 斯南却觉得很有道理:“嗐,我下次就这么说。” 景生蹲下身揪了揪她的耳朵:“开玩笑的,过两天去了殡仪馆,你记得一定要哭一下,装也要装着哭两声。” “为什᭙ꪶ么?” “大家习惯用眼泪来衡量你是不是真的难过。”景生把运动衫拉链拉开,背对着她们擦了擦了身上的汗,有时候真的难过到极点,一滴眼泪也不会有,不过没人懂而已。 “可我真的不难过啊,可能有一点点难过。”斯南趴在床沿上像一条死鱼,第一次产生了哲学思考:“人为什么喜欢假装呢?一点也不真实。” “这不叫假装。”斯江努力释疑:“这叫礼貌,叫恻隐之心,就算是一个陌生人去世了,如果你还笑哈哈,一点也不同情他,是不是很残忍?” “全世界每天都要死很多人啊,难道我就一直不能笑了?”斯南更困惑了:“我不认识的人死了,我干嘛要为他们难过?那我哪难过得过来啊?我和大表哥养的小鸡死了,我就很难过还哭了好一会儿。” 斯江一怔:“可是阿爷是爸爸的爸爸,是我们的亲人啊,一家人是有感情的对不对?” 斯南翻了个白眼:“我把阿爷当亲人,阿爷对我一般般吧。有感情也就是两块钱的事,每年阿爷压岁钱只包两块钱,好小气的。” “南南,我们不能用钱来衡量感情。”斯江发现斯南有长歪的苗头,紧张起来,打算好好和妹妹谈一谈心。 “怎么不能啊?”斯南瞪圆了眼,指着斯好说:“斯军斯民阿哥他们就有五块钱的压岁钱,这个小胖子哦,今年阿爷给了他十块钱压岁钱。” “你怎么知道的?” “姆妈说的呗,有了斯好的十块,也不放过我的两块,没收就没收还骗我说帮我存起来,我问一共存了多少钱了她又说不上来,真是的。”斯南又说:“还有你看,大舅舅和大姨娘喜欢大表哥,给的压岁钱是几百块,给我都有二十块呢,一看就知道谁对我好了,要是那个那个了,我肯定哭死了。” 话音未落,脑门上吃了景生敲的毛栗子。 “你又开始胡说八道了啊陈斯南,什么那个那个了。” 斯江竟然有点词穷了,仔细想了想又振奋起来:“南南,那你看,舅舅给阿哥几百块给你二十块,你觉得阿舅对你也很好,为什么阿爷给斯好十块给你两块你会觉得阿爷对你不好呢?” 斯南捂着脑袋叫了起来:“因为阿哥这次是摔断了腿啊,以前阿舅给阿哥和我的压岁钱是一样的!阿爷从来都给得不一样,他重男轻女!我才不要和他有感情!” 斯江颓然无语:好吧,你说得都对。不患寡而患不均,老祖宗真有智慧。
第156章 陈阿娘见儿子媳妇们都到齐了,擦了擦眼泪指着桌上的一堆东西说:“既然西美回来了,就先把家分了,老头子第一趟发心脏病后就有了打算,没想到噶快——” 三个媳妇轻声劝慰了会儿,阿娘哽咽着问:“东方,侬三个姊妹啥辰光(什么时候)来?” “阿姐从余姚乡下坐船来的,明天应该能到。大妹妹是昨天跟大妹夫从淄博出来的,没说是坐火车还是汽车。小阿妹,”陈东方看了一眼陈东海,苦笑着叹了口气,“把我骂得狗血淋头,说——” “伊港啥了?(她说什么了?)”阿娘老泪纵横,急急喘了几口气,一双满是皱纹的手紧紧巴住了桌子边。 “等家里人全死光了她就回来收尸卖房子。”陈东方脸上热辣辣的。陈东珠从小就泼辣,不爱上学,为了逃学成天不是肚子眼睛疼眉毛头发疼,最不被老头子喜欢,挨的板子最多。人人都说斯南像顾家的孩子,其实家里人都知道她像谁。当年自然灾害,上海有全国人民勒紧裤袋保障供应,淘洗沥干过的三等米还是吃得上的,东梅从余姚老家坐了五天船来讨点米粮,第二天从顾东文手里买到二十斤米,中饭也没吃就赶了回去。东珠那时候还不到十岁,放了学发现东梅走了,当晚就一个人跑去十六铺码头,最后是被警察送回来的,吃了好一顿“竹笋拷肉”。 阿娘一听差点又厥了过去,李雪静掐了她好几把虎口和人中才缓过气来,一屋子人听阿娘哭着自怨了一场。钱桂华半天也没听出个所以然来,只纳闷自家老公哪里对不起陈东珠过了。 等阿娘好不容易缓过神来,接过西美绞干的热毛巾捂了捂脸,说道:“这里有六张存单,每张五百块,一碗水要端端平,你们三兄弟一人一张拿去,另外三张是给东梅东兰和东珠的。老头子单位里还有千把块抚恤金丧葬费,就补进公中开销,千万把他的身后事办得风光点。” 钱桂华心里凉飕飕的,她私下毛估估过,公公解放前就收入不菲,不然也买不下这套私房,虽然运动中吃了点苦头,也就是三五年的事,后来作为老会计师,工资一直不低,听陈东海漏出来的口风,老头子外快也不少,而且做会计的,越老越忙,退休后一个礼拜也总要出门忙上三天,要不然也不能一出手就是几百块贴补给老大家,闭着眼随便算算,家里没有一万也有七八千的现金,听说还有硬通货,这区区五百块老太太怎么好意思拿出来打发儿子们的,那三个姑娘她从来没听说过也没看见过,居然也要分走一千五百块,将来老太太难道靠她们三个养?她敢想不敢说,只盯着那存单生闷气,不拿,这五百她死也不拿,拿了就吃进了这个闷亏。 西美却把存单塞回给阿娘:“妈,我和东来不能拿这个钱。我们一直不在家,还要劳烦你们老人家帮我们照顾斯江和斯好,这五百块你留着傍身,就当是我们的一点心意。东来和我商量过了,从这个月开始,每个月我们寄五十块钱生活费回来,然后斯好我带去乌鲁木齐。就是我们没法在家陪着你,只能辛苦东方和东海你们两家多照顾照顾姆妈了。” 陈东方和陈东海连声说照顾姆妈是自己应该做的,钱桂华扭过头朝天翻了个白眼,心道老太太要是活到八九十岁,五百块够用几年的?好听的都给顾西美说了,脏活累活都丢给她们,这两夫妻不要太精。 阿娘捏着存单哭道:“不要给我寄钱,你们自己也困难的呀,回嘛又回不来,我一个老太婆哪用得着许多钱,你把斯好还留给妈带,老头子走了,要没斯好陪着,我一个人哪里活得下去!” 众人又劝了一阵,阿娘另外翻出一张发黄的单子来交给陈东方:“这是五一年换的地契,上头还是老头子的名字,你拿上这个和户口本,去改成你们三兄弟的名字。将来我归西了,房子也一分三。”陈东方慎重地接了过去,看了自家老婆一眼,心里踏实了不少,幸好这房子没有一份六,要不然将来说不定熬到最后真的给东珠收走了。 李雪静柔声道:“妈,你一个人住我们实在不放心,现在斯军上了班,斯民也用不着我照顾,要不你就搬去我们家住,也好有个照应。” 钱桂华虽然不机灵,但听到一向不吭气的二嫂突然这么说,立刻本能地嗅到了一点异样的味道,和钱有关的味道,她嘴比脑子快:“那怎么行,二哥二嫂你们家也太乡下了,虹桥机场那个附近到处是田,野狗一堆,没日没夜地飞机乱飞,轰轰轰地吵得要死,姆妈怎么睡得着?还有你家这四楼天天爬上爬下,姆妈是小脚,哪里吃得消呢,还是住到我们家最好,斯淇从小就跟阿奶亲,姆妈你说呢。” 李雪静笑了笑:“桂华你们的公房好像在三楼吧,比我们就少了一楼,而且斯强和斯淇挤在一个房间,姆妈去了难道睡沙发地板?她还要帮你们烧两顿饭,也太吃力了。斯好回来前,姆妈就天天乘公交车去接斯淇放学,帮你们烧饭搞卫生,亲不亲我们不好说,辛苦是真的辛苦。大哥也写信给东方说过好几次,谁家不是双职工两三个孩子呢,怎么轮到东海就这么娇气,非要老人家去出钱出人出力不可?现在姆妈最需要的是被我们服侍,可不是服侍我们小辈们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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