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去去,小把戏,快点上去,你大姨娘要给你介绍香港男朋友呢。”顾阿婆把斯江推出灶批间,摸了摸头颈里的金项链,笑出了声:“屁咧,哪里就重了。”一抬眼,见北武笑眯眯的模样,便瞪了他一眼,“你还不如顾南红呢,还笑?你也是个败家子,自家儿子的婚房都白送给那些不认识的人,怎么,人家地震可怜,我们一大家子就不可怜?要你做好人,当初自己的老婆本拿去唐山,现在又把虎头的老婆本也送出去,看你将来怎么跟虎头交待,哼。” “他要争气,自己挣得到金山银山,他要不争气,我给他金山银山也没用,对吧?”顾北武笃悠悠拿起冬笋,“从小阿拉姆妈就是这么教育我的。” “呸,一个一个讨债鬼,真是的。”顾阿婆笑骂,又急急喊道,“啊哟,老四你再下去一刀,这笋就没了!” —— 斯江和陈东来上楼,经过亭子间,陈东来朝半开的门里张了张:“你还睡这间?” “平常我用,周末斯好睡这边,我现在跟外婆睡一起。”斯江推开门,五斗橱书橱整洁清爽,单人床上被子也没叠,台式电脑开着,书桌上也摊得乱七八糟,父女俩默契地视若无睹。 “一月头上外婆起夜喝水在客堂间里摔了一跤,晕了好几分钟,还好去医院检查了说没事,我不放心,干脆搬上去跟她睡。”斯江笑着带上门。 陈东来默了默,仔细看了看斯江,叹了口气:“辛苦侬了。唉,你妈也不——” “伊有伊忙。”斯江跺了跺脚,楼梯间的感应灯泡才又亮起来。 陈东来笑了笑:“不过倒也是,谁出了万春街还想搬回来呢。”这么逼仄的棚户区,老破小的房子,臭烘烘的公共厕所,高跟鞋的天敌弹格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街坊邻里。 顾南红,顾西美,陈东珠,陈斯南,能走的都走了。 留下的人也不是她们喜欢留下,不得已而为之罢了。 楼上人声鼎沸,阿二阿三在教陈斯好和顾念玩□□,每人面前像模像样放了一堆麻将筹码。 “陈斯好,阿娘叫你过去吃年夜饭,”斯江拎了拎陈斯好身上的羊绒衫,“你怎么不换阿娘给你买的那件恒源祥?快点去。” 陈斯好掀开最后一张牌,兴奋地大吼:“同花顺!我赢了!” “嗐,戆宁有戆福啊侬,手气好得勿得了,”阿三拖住陈斯好不放,“哪有赢了就跑的?再来一把。” 阿二一边理牌一边敲边鼓:“再来再来,教会徒弟饿死师傅这种事不可能在我们身上发生!我不信!” 顾念不服气地嘀咕:“他就是运气好,我三张A呢。” 陈斯好满面红光,瞄瞄阿姐。 斯江立起眉头:“小赌怡情大赌伤身,好了啊,阿大阿二,你们别带坏我家虎头,不许赌钱——”见一桌四个咣啷头都委屈地看向自己,这大过年的,斯江松口道:“封顶十块——最多二十块,行了吧?” 顾念立刻转身朝善让喊:“妈,大嬢嬢,你们听到没?大姐姐说了可以来钞票,封顶十块!” 阿三大喜,拿起麻将筹码:“好好好,那我们重新定,这个黄颜色算一块洋钿,这个绿颜色算五块,这个红颜色十块,对伐?” 斯江一怔:“你们原来没来钱?” 顾南红丢下西美和善让,笑盈盈过来,给了阿大阿二的后脑勺一人一巴掌。 “他们原来玩的贴纸条,有我们顾纪委书记在,谁敢赌钱?”南红伸出手来显摆,“你介绍的那个美甲师真不错,的确还是法式好看。” “啊,大姨娘你怎么自己跑去做了?说好我请你的!”斯江顿足。 “你在我不好挖人啊,你不知道在香港做个指甲多贵,我挖了她,自己在旺角开个小店,美滋滋,啧啧,”南红眉飞色舞,“你说巧不巧,这个小姑娘正好谈了个香港男朋友,明年要结婚,本来是要找个美容店上班的,现在蛮好,直接跟我合伙开店。” “合伙做生意——”斯江说了一半,想到自己也要跟江南朱敏合伙了,不由得笑出声,“各取所长,winwinwin!共赢万岁!” 南红笑得摇曳生姿:“我就说这种事只能告诉你,其他人只会扫兴——”她俯瞰全屋,放开嗓门:“学学怎么做人啊,有种人,一辈子都学不会好好说话,切!” 正在和周善礼下象棋的赵彦鸿抬起头来,一脸认真:“老婆你说得对,阿拉斯江从小就会说话,阿大阿二阿三能学着一分就上帝保佑了。” 斯江不由得怀疑上帝是不是优先让大姨父得救了。 旁观棋局的阿大“嗐”了一声:“爷老头子侬太难弄,刚刚还叫我不许说话,现在又要我说话了?” 周善礼转过身:“最难的是不该说的不说,该说的一句不少。斯江这点像北武。” 陈东来接过西美给的汇款单,笑了笑:“外甥肖舅,一点勿错。” 西美刚和南红“切磋”了半天,闻言白了陈东来一眼,低头继续给篮子里的羊毛半指手套收尾。 “这幅手套是给谁的?”陈东来讪讪地搭话。 “给你宝贝女儿的呗,还能有谁?” “斯江她们年轻人现在好像都不戴手套了——” “侬就只有一个女儿?呵。”西美头也不抬。 “哦,是要寄去波士顿的啊。我带了点灰枣,还有葡萄干,要么一起寄给她?” “吃的寄不了,就算藏在手套里,那边海关一样要没收的。”斯江远远地扭头插了一句,继续和南红猜陈斯好手里什么牌。 西美手上停了停:“烦死了,去是伊哭着喊着要去的,去了嘛,又要写信回来说这个不好那个不好的,一月里连续一个礼拜零下七八度,房间里嘛热死,一出门冻死,手上耳朵上又起冻疮,痒色伊了,活该。” 陈东来笑了起来:“南南小时候在沙井子镇吃的苦头多咧,记得伊年年生冻疮,伊又受不了痒,抓啊挠啊,手上耳朵上侪血淋嗒滴,好勿容易结了疤,伊又熬勿牢去抠,奈么又血淋嗒滴……” 话说到此,想起是景生去了后一进秋天就给斯南手上耳朵上涂百雀羚,留意到她皮肤发红了还用姜片搓到活血,那几年斯南就远离了冻疮,后来去了乌鲁木齐才又开始生冻疮。两人都沉默不语。 手套收好线头,西美幽幽叹了口气。 “我给小赵写个信,教他怎么帮斯南弄一弄好不生冻疮。” “她这么大个人了,自己懒,怪谁?小赵是她老公,又不是她保姆。”西美冷哼了一声,把手套收到自己包里。 “男人总归应该照顾女人的嘛,嗳?我还以为你对小赵不满意的。”陈东来认真看了看西美。 西美随手理着台面上的物什:“我满意不满意有什么用,我又做不了主,再说,我再不满意,一码归一码,对人不对事,帮理不帮亲。” 陈东来站起身:“要是南南还要美金,你跟我说,我给你汇款,麻烦你帮我去银行换了寄给她。” “她又不买婚房不生小孩,要那么多钱干什么?你自己那点工资留着吧,养老要钱,看毛病要钱——”西美站起来送他,“你也快要退休了吧?” “是的,单位可能要返聘,还没想好。” “你不回上海?你妈怎么办?” 南红看着他们的背影,侧身对斯江嘀咕:“你爸和你妈会不会要复婚啊?” 斯江一怔。
第515章 “斯江说你年后要去徐州一趟?伊额事体难办伐?侬一噶头去?啥辰光去?”陈东来端着钢宗镬子,要走又没走,没忍住多问了一句。 顾西美心不在焉地张望着灶批间里,玻璃窗上被水蒸气薰得雾腾腾的,看不真切,但母慈子孝的说笑声传出来,听得她心里酸不溜丢。 “答应了斯江总归还是要去一趟,办不办,怎么办我也没头绪,妇联一个跑媒体的小姑娘会跟我一起去,初六就去,”西美回过神来,“你问这个干嘛?” “我元宵节后才回乌鲁木齐,要么我陪你一起去?有个男人总归好点,那边人不大好说话,那个小林不是都被打断过腿——” “手,是断了手,”西美不耐烦地皱了皱眉,“我又不去抢人,人家没事找我麻烦干嘛?青天白日的,没王法了?再说——”她冷笑了一声,“你们男人又能派上什么用?什么时候派上过用?” 陈东来呵呵笑了笑,说了声“过年好”,端起钢宗镬子走人。 顾西美注视着前夫的背影,突然发现原来陈东来高低肩得很明显,不知道触动了哪根筋,追上去喊了一声:“陈东来!” 陈东来回转身,见顾西美挑了挑眉:“初六早上九点钟,在北站坐大巴车。” 他愣了愣,笑着用力点头:“好好好,晓得了,放心,我八点钟来寻侬——嗳,在徐州住几夜天?” “先住三夜,看情况再说。” 顾西美转开眼,脸上热热的,一转头,斯江和斯好前后脚出了楼门。 “爸爸,等等阿拉,我来端镬子。”斯好拔脚追上去。 斯江和西美打了个照面。 西美讪讪地解释:“你爸非要跟着去徐州,我就让他跟着了,有个男人总归心里安定点。”这话绕口,她打了个格楞才说完,也不知道干嘛要跟斯江多说这么一嘴。 斯江点头:“万事安全第一,帮得上就帮,帮不上别勉强,我们过去吃年夜饭了。” “知道的,对了,你问问你阿婆,慢点拆迁搬场有啥要帮忙的,你和斯好多跑跑,别怕苦别怕累。” “好。” 斯江又敲了敲玻璃窗,跟顾阿婆和北武打了声招呼才往陈家去。 —— 陈家楼下的闹剧已经歇了,斯淇心软,跟着钱桂华去锦江饭店吃年夜饭,陈东海有点窝塞,转眼又觉得斯淇不在也好,省得斯强两口子不自在。 陈家开了三桌年夜饭,陈阿娘这两年身体越发虚弱,忙不过来,八只冷菜是陈东方陈东海外头买来的,陈东方夫妻掌勺,烧了四荤四素八个热菜,等阿娘的八宝鸭蒸好,大汤黄鱼出锅,老房子里倒恢复了不少往年的热闹。 斯江斯好和堂哥堂嫂们凑了一圆桌,圆台面上铺了一次性塑料台布,吃好了垃圾直接一包扔出去,十分便当。斯江吃到一半,收到斯淇发来的短消息,说锦江饭店的年夜饭米道蛮好,龙虾老大一只,还不是小青龙那种便宜货,最后提了一句那个刘叔叔已经七十六了,看上去是个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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