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工作人员倒没拦,反而进来给他们清出场子来,四圈转瞬比完,顾景生领先了大半圈抵达出口,气定神闲地看着吴筱丽爆炸了的爆炸头缓缓靠近。 “喂,十米。”顾景生提醒她注意停下来的地方。 吴筱丽涨红了脸,拼命抓住旁边的栏杆,跺了两下不争气的溜冰鞋,眼睁睁看着他们走到换鞋子的地方,突然大声喊道:“顾景生,我也是云南回来的,在版纳我们以前见过的——” 景生转身看了她一眼。 隔着十几米,吴筱丽打了个寒颤。她见过这个眼神,在版纳的集市上,一群大大小小的孩子围着他说他姆妈是“破鞋”,他也是这么凶狠地看了一圈,最后他头上身上全是血地走了,那些人有好几个骨折的,还有个大孩子,头上破了一个洞,但没有谁家的大人敢去找他爸算账,他爸是州里最能打的,一个能打十几个。她的姆妈也被人骂“破鞋”,连她爸爸也这么骂,还打她和姆妈。她和那些骂她姆妈的孩子打过架,但她打不过他们。 她就是想和顾景生做个好朋友而已。十米,十米到底有多远呢。
第75章 回家路上,阿大阿二阿三眉飞色舞地拍景生马屁。说起那群被拎出溜冰场的装凶的小赤佬,盛放学工作人员那句“不怕是吧”,一问更比一问高,一问更比一问凶,配上拍脑袋的动作,惟妙惟肖,大家笑到肚子疼。 众人在康家桥弄道别后,景生几个转进万春街。斯江忍不住问:“喂,你干嘛要和她比?万一输了呢?” “我赢了,垃圾离我远远的。”景生瞥了斯江一眼:“我输了,我离垃圾远远的。” “???!!!”斯江半晌才回过神来,看着景生的背影,突然对那个吴同学产生了一丝同情心,唉,没办法,她就是这么善良啊。 阿大在前面拍着大腿笑:“哈哈哈,老大模子,结棍!她可真不要脸,什么她赢了做你干姐姐,你赢了做她干哥哥,就是想和你拉关系,呸。女流氓!” 阿二仔细看看景生的脸:“老大是长得太好看了,容易招风惹——招那个大黄蜂。” 景生脸一沉,阿二往斯江身后一缩嘻嘻哈哈笑。 阿三纠正自家哥哥:“不是大黄蜂,是招蜜蜂惹蝴蝶。爸爸说姆妈天天弄得那么好看,是为了招——呜呜呜。” 他的脑袋被景生夹在咯吱窝里,嗷嗷地叫了起来。 斯江跑上去两步,低下头一脸严肃:“你不许瞎说爸爸妈妈的事知道吗?” 阿三脑壳被夹得剧痛,连声答应好好好。阿二摸了摸自己的脑壳,好险。 回到家里,三兄弟少不了又精彩复述了一遍溜冰场事件。顾阿婆担心得很:“下次不要理这些小流氓小阿飞了知道吗?万一冲上来打你们怎么办?先找大人,在学校里找老师,记住了伐?” 斯江乖乖地“哦”了一声,瞄一眼景生。景生却只低头扒饭。 顾东文夹了一块红烧肉放进景生碗里:“阿拉景生很会照顾妹妹们,来,谢谢侬,侬辛苦了,多切块肉。” 景生抬起眼,见顾东文笑眯眯的,长长的大酒窝深深凹下去甜得很,还朝他眨了眨眼。 十三兮兮!景生嘴角抽了抽,垂眸抬起了筷子,碗里浓赤酱油的一块肉,七分肥三分瘦,肉皮泛着油光,晶莹的肥肉被筷子拨了一下,颤巍巍地抖了抖,肉汁慢慢地顺滑下去,渗入米饭中。他低头咬了一大口,确定今天的红烧肉是顾东文烧的,放了梅子,是云南菜的做法,可惜上海的梅子不是大理的酸梅,够甜不够酸。那道雕梅肉他姆妈特别喜欢,当年是在知青办一个大理干部的结婚酒席上吃到的,好吃到他差点把舌头都吞下去了。可惜他们一年到头吃不到斤把猪肉,姆妈只舍得切成肉丝或剁成肉酱分好几顿吃,只有年节才舍得做肉片,这么大块的红烧肉,只能想想而已。 夜里景生忍不住问顾东文:“那个姓吴的,说她是从版纳回来上学的,认识我,个子很高,长方脸,你见过吗?” “姓吴的上海小姑娘?版纳——”顾东文还真知道她爷娘的事,他皱了皱眉:“她还说什么了?” 景生翻了个身:“没了。” 一夜无话。 —— 新学期开始了,三月十二日是新中国第一个植树节,全市各大企事业单位及学校都非常重视,宣传工作一波接一波。想着爸妈和斯南,斯江给班级出了一期防沙护林的板报专题,图文并茂,既有科学知识,又有动人故事,得了全校植树节黑板报大赛第一名。《来自上海的苹果树小天使南南坚持守护阿克苏绿洲》一文还登上了《文汇报》。 斯江开心地把报纸剪下来贴在本子里,又寄了一份去阿克苏。景生冷眼看着,心里呵呵呵,就陈斯南那个德性,爬树打苹果是肯定的,植树爱林肯定是不可能的。 然而南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六岁的陈斯南小队长佩戴着一道杠,确确实实在学校参与了全新疆每年春天都开展的防沙护林活动,而且不是一天,是整整一个月,放学后每天两小时。 三月底收到阿姐来信的斯南,查着字典把报纸上的故事读完了,摊开纸笔写回信。 “阿女且,wo禾中了三十天木又寸!不是一天!三百木果木又寸。Wo们mei禾中苹果,禾中木吾木同,zhi尘liang5.53-7.59,zui好。” 四月中,斯江收到斯南的信,经过十分钟的解码,得出了:“阿姐,我种了三十天树!不是一天!三百棵树。我们没种苹果,种梧桐,滞尘量5.53-7.59,最好。”滞尘量还是在新疆生活过一年的景生想出来的。信纸下方密密麻麻几排“丫”字经过确认是树苗,苹果倒画得很像,梧桐叶子也有模有样。 斯南也寄了一张剪报,是《新疆日报》植树节那天的新闻,工农兵植树活动的照片里,一张黑白小照的角落里,有一个小小的人头被红笔圈了出来。 “WO!”红色的拼音意气风发。 斯江想像得出斯南神气活现的模样,捧着报纸给外婆,又拿去陈家给阿娘看,回到家和《文汇报》的那页贴在了一起,还不忘跟景生炫耀:“有人还说我瞎编故事呢,看看,南南不要太厉害哦。” 景生看看日历:“明天我值日,放学后你在教室等,我送你去中福会。” “咦,我那两盒新买的彩色粉笔呢?”斯江到处找:“明天合唱团排练结束,正好能去阿舅店里给他画菜单,还有钥匙、黑板擦、抹布也不见了,我明明放在一起的。” “我收好了。”景生几步上了阁楼:“在我书包里,你带上手带着脑子和眼睛就行。” 斯江举起自己的手看了看,狠狠瞪了阁楼一眼,哼,莫名其妙,阴阳怪气,谁要他天天跟着她一起回家送她去中福会和电视台了,害得她这学期油墩子粢饭糕少吃了许多。 “喂——!”斯江蹿上梯子,从阁楼口探出头:“明天赵佑宁在中福会上计算机课,我们说好一起去的——” 景生瞟了她一眼:“那就还一起去。不过你不能吃摊头上的东西,上星期赵佑宁害你拉肚子,忘了?” 斯江踩上一格梯子,弱弱地嘀咕了一句:“说不定不关那碗糖粥的事呢。” “我们都没事,就你多喝了碗糖粥,上吐下泻折腾了一整夜。”景生从她脑袋边上走过去,又退回来蹲下,面无表情地揭人伤疤:“大小姐,半夜三更,是我,帮你倒了两次马桶、三趟痰盂,还是落雨天。” 斯江红着脸狼狈不堪地滑下梯子,差点哇地哭出来。比起最最可恶最最戳气的顾景生,平时鲜格格的赵佑宁简直是天使。 掀开门帘跳上床的斯江愤愤地朝着天花板皱起鼻子:“魔鬼!” 魔鬼顾景生正在阁楼里很辛苦地忍着笑。他现在还太年轻,不知道自己发出去的嘲笑,命运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这个价格嘛,当然不是一碗糖粥几个油墩子粢饭糕能搞定的。 —— 赵佑宁其实也有点忐忑,路过市西中学后门那一排小吃摊的时候目不斜视,好几次差点撞在中学生们的脚踏车上。 斯江忍着心痛,捏着口袋里的五角钱,油墩子粢饭糕再会,黄团麻球再会,烧麦重油菜包再会,麦芽糖豆沙条头糕再会,糖粥再会,咦,已经有棒冰和雪糕卖了呢。她忍不住扭头看向身边的景生。 景生睨了她一眼,见她颤着睫毛可怜兮兮咽口水的模样,丝毫不心软:“想都别想,走了。” 赵佑宁返身安慰她:“算了,今天我们不吃了,万一再拉肚子就惨了,你上次还好熬到回家,盛放以前有一次熬不住,直接拉在裤子上,他姆妈在公交车上气死了——”留意到斯江的脸色,赵佑宁打了个哈哈:“等过了劳动节我们再吃,哎,斯江,你慢一点,当心脚踏车。” 斯江一路小跑着冲进中福会大门。赵佑宁悄悄问:“陈斯江是不是生气了?” 景生耸耸肩:“大概吧。” 看着景生掉头往乌鲁木齐路去了,赵佑宁叹了口气,有这么一个严格要求的表哥,陈斯江同学也是真不容易啊。 等斯江排练结束,赵佑宁等在大门口:“景生刚才来说在你舅舅饭店里等我们。让我们过去找他。” 斯江板着脸不理他,赵佑宁从计算机说到航模再到她们合唱队劳动节演出曲目,斯江才勉强答了几句。傍晚五点多的乌鲁木齐路十分热闹,脚踏车和电车抢道,售票员挥着小旗子拍着车身骂人。静安宾馆刚刚开业,门口几个爷叔看到穿得好一点的人凑上去问有没有侨汇券,有没有日元美金。穿过华山路,一群群华山中学的学生手里拿着吃的喝的,挤在马路口,香味四溢,斯江饿得肚子直抽抽。 华山医院斜对面的小门面关着门亮着灯,东生食堂三月初就收拾好了,但执照下不来,不能上招牌,也不能开门做生意。区里来了好几拨人劝顾东文耐心等一等,这是上海第一张个体饭店执照,又是租赁的私房,改革开放以来没有前例可参考,工商税务、食品卫生、财贸物价消防、区委、房管局、知青办,街道居委,各个单位都很紧张,生怕自己手上出纰漏,听说中央都有领导在关注这个小小的饭店。四月份创刊的的《半月谈》和《瞭望》均发表了关于支持个体经济发展的社论,但是具体怎么支持,落到实处,谁也不敢轻易给出条文签字盖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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