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桌人噼里啪啦鼓掌叫好。钱桂华眼珠朝上转了一圈,斜睨了顾西美一眼,鼻子里无声地喷出一股气。老头子老太婆心偏到外白渡桥去了,家里三个孙子,哪个这么大阵仗的摆过酒席?台面上干烧明虾水晶虾仁富贵鱼镶面,一桌没有三四十块钱根本拿不下来,三桌就要一百多块。想当初她家斯强满月双满月一百天一周岁,从来没请过客,都是在万春街弄几只小菜算数,黄鱼大闸蟹还要陈东海想办法从菜场弄。听说小东西还没养出来,老头子就汇了五百块洋钿去新疆,她当年生斯强,只奖励了五十块,就算是块五花肉,这十几年也不能翻个十倍吧。 西美偏过头笑着回答李雪静:“嗯,老三是挺乖,怀他的时候一点也不闹腾,生的时候疼了两个钟头就出来了,七斤二两。对,特别能吃。要不然怎么这么胖呢。” “睡觉也挺好,这几天能一觉睡到天亮,尿布都干的。可不是,斯江小时候不好养,阿娘顶顶辛苦,每次就吃一调羹奶粉,瘦得像只小老鼠。斯南啊?别提了,生她我最苦,半条命都没了。” 顾阿婆伸手戳戳大胖外孙的小脸:“啊哟,他真是命好,会投胎,两个姐姐喜欢他喜欢得来,天天一堆人围着他转,抱一下还要排队咧。” 斯南在隔壁桌回过头来:“我没有!我才不喜欢弟弟!我只喜欢大表哥和阿姐!” 斯江瞟了她一眼:呵呵呵,你就装吧,装得像真的一样。 景生也瞟了一脸谄媚笑容的斯南一眼:呵呵呵,你装,你继续装。 斯南目不斜视地戳向那盘子虾仁,一下,两下,三下,一个也没搞到。旁边的周善让笑得不行,拿调羹舀了一小勺放到她小碗里。 “谢谢舅妈!”斯南有样学样,赶紧拿起自己的调羹给阿姐也舀了一勺,再给景生也舀了一勺。 “这盘虾仁也太少了!姨娘、舅妈,你们快吃呀,再不吃都被我们吃光了。”斯南看着对面赵家三个表哥下勺如飞,赶紧提醒大家。 景生把醋碟放到斯江斯南手边。 “我可不吃醋!”斯南吸了吸鼻子,把醋碟移到斯江和景生之间:“好酸,阿姐你喜欢吃醋,你和大表哥一起吃。” 景生和斯江面面相觑。斯江下巴一扬:“不用了,我吃虾仁不爱蘸醋。” 景生:呵呵呵,你就装吧,装得像真的一样。 —— 酒席临近结束,小东西们都去楼下玩耍了,顾南红进了卫生间,却见斯南和斯琪头碰头对着镜子在嘀嘀咕咕。 “你们俩在干嘛?”南红一看乐了:“哟,从哪儿偷的口红?还挺好看的,嗯,涂得还挺匀。” 斯南回过头来哈哈笑:“像猴子屁股!” 南红弯腰替她把溢出来的一点红色擦了:“胡说,哪里有这么好看的猴子屁股?你找一个出来我看看。我家南南真是丑小鸭变白天鹅了,唉,以前你姆妈要是肯把你放到姨娘家养,上海滩哪里还有陈冲张瑜什么事——斯琪,你手里的口红给阿姨看看行吗?” 斯琪捏紧了手里的口红犹豫了一下,还是递给了她:“阿姨,你千万别告诉我姆妈!我晚上回家就还给她。” “你放心,我谁也不告诉。”南红接过口红,看了看色号,笑着还给斯琪:“呀,还是日本进口的呢,这个牌子国内没得卖,你以后可别偷偷拿出来,万一丢了就再也没了,你姆妈肯定会很生气。” 斯琪拿着口红左看右看,小心地放进口袋里,对着镜子撅起嘴:“姆妈有两个呢,这个颜色她不喜欢,显得皮肤黄。南南,你看我变黄了吗?” “没,咦,怎么这么难擦啊,我去接点水洗洗。”斯南踮起脚拿手帕沾了水仔细擦起来,擦得脸颊都一片红。 两个小姑娘你一句我一句出去了。南红在镜子前面站了会儿,镜子里的女人粉面朱唇,下巴高高扬起,嘴角挂着一丝讥笑。外面有人推门进来,见到她一愣:“要排队伐?” 南红淡淡地摇了摇头,从小巧的坤包里取出一管口红,和斯琪手里的那管一模一样,她慢慢旋出膏体,对着镜子补了补,抿了抿唇,又咬了一咬。这款口红是资生堂《花椿》杂志封面女郎甲田益也子做的广告,她很喜欢,真是可惜了。 上完厕所的女人追了出来:“女同志,你的口红掉在垃圾桶里了——” 南红头也不回:“不要了。” —— 第二天晚上,顾家兄弟姊妹四个带着老小齐聚东生食堂。食堂外早几天就贴了东家有喜歇业一天的红纸,这会儿还有人从对面医院端着镬子饭盒子过来,顾东文出去打了好几次招呼。 里面顾阿婆眼泪水汪汪:“作孽哦,十几年了,今天你们兄弟姊妹总算齐全了,不是缺东文就是缺西美。要是老头子还在该多好。” 斯江赶紧搂住外婆安慰她,斯南眼珠子一转:“东、南、西、北,外婆家里老是缺东西,哈哈哈。” 顾阿婆破涕为笑。顾西美抬手在她头上敲了一记毛栗子:“什么东西不东西的,没大没小!” 斯南捂着头抗议:“大舅舅是东,你是西,你们怎么不是东西了?” “你才不是东西!小东西,嘴巴还老?”西美气得又要敲她,被东文拦住了。 顾东文笑弯了眼:“阿拉南南又没说错,怎么不是东西啊?我们就是东西,好东西。你爸名字叫陈东来,和你妈凑一起也是一对好东西。” 景生嘴角一抽,握拳假咳了两声站了起来:“我去后面看看汤好了没。” “三个表哥怎么没来?”斯南问顾南红:“昨天明明说好今天要一起吃饭的!” 南红十指纤纤斯文优雅地剥着六月黄:“嗯,去他们阿爷阿奶那里了。” “那下星期阿拉去龙华摸小龙虾,阿哥们来伐?”斯南瞪大眼。 “肯定来呀。”南红笑了:“今天不让来他们已经闹翻天了。” 斯江想了想,轻声问:“二表哥说今天是他爷爷六十九岁生日,姨娘你不去会不会不太好?”昨天姨父就没来,今天姨娘又不去,万一他们再吵架甚至打架可怎么办。 顾阿婆一筷子敲在南红手里的蟹壳上:“上海人做九不做十,今天你阿公大生日,你这个媳妇怎么回事?你还有心思吃吃吃,现在快点赶回去。” 南红冷笑着把手里的六月黄往桌上一掼:“我这个媳妇怎么了?儿子给他们家生了三个,要卖相有卖相,上着班挣着钱,多少男人求都求不到呢。” 西美嗤笑了一声:“大年夜跑回娘家就为了去赶场子跳舞,谁家求着你当媳妇呀。” 南红竖起眉毛来:“顾西美,我赶场子跳舞是因为我喜欢跳舞,可不如你上赶着去新疆找陈东来了不起。你要再多嘴我可没好话啊。” 顾阿婆气得在她胳膊上拍了一巴掌:“你个混账东西,囡囡们在呢,你胡说八道什么,我们还不都是为了你好!”她红着脸对善让无奈地道:“老四媳妇,让你看笑话了,南红她从小就这个样,谁说都不听,老大都管不住她,气人得很。” 善让微笑着又给南红夹了半只六月黄:“怎么会呢,大姐忠于自我挺好的,交谊舞也是体育运动的一种,国外还经常举办比赛呢。二姐追求爱情自由婚姻自主,建设边疆十多年,也是真的很了不起。” 西美涨红了脸,待要回南红几句厉害的,被善让几句话一圆,再看到斯江斯南的神情,心就软了,叹了口气:“我才懒得管你的事,反正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你自己心里有数就行。” 北武也叹了口气:“你们两个吵了半辈子了,有意思吗?” “有意思!”南红西美异口同声地呛他。 北武挑了挑眉,摇摇头。善让笑着搂住他胳膊:“老顾同学太可怜了,谁让我们妇女同胞们腰杆子这么粗呢。”顾东文只看着他们几个笑嘻嘻地不说话。 南红突然红了眼圈:“大哥,你冰箱里有啤酒吗?陪我喝两瓶吧。” 顾东文站了起来:“还要谢谢你送了一台冰箱来。阿哥陪你喝两杯。” 酒过三巡,啤酒开了六瓶。善让对菜式赞不绝口,对景生赞不绝口。顾东文笑道:“既然你和北武下学期要待在复旦,不忙的话就常来吃饭。” 北武笑着接道:“顺便帮你顾老板洗碗。” “那是必须的。”顾东文哈哈大笑:“白吃白喝没工资行伐?” “行啊。”善让一脸认真:“烧饭我不行,洗碗我很行。” 说起他们两个,话匣子就收不住了,景生、斯江和斯南听得津津有味,时不时插上几句嘴,大人们也耐心回答。
第79章 时代洪流中,民众大多是被挟裹前行的泥沙,又或是懵然无知的水滴,但77级政治经济专业的学子们却是踏浪前行的弄潮儿,他们见证了改革开放是如何拉开序幕的,他们清楚地知晓时代正进行着翻天覆地的巨变,他们看见世界格局在发生新的变化。他们经历得太多,那许多虚度的岁月堕落的文明扭曲的人性枉死的生命,都成了不可追的逝者,他们迫切地奔向光明的、灿烂的、有着无限可能的未来。 进入大三后,顾北武选修了更多西方经济学的课程,国际贸易、经济地理等等,然而由于年龄的关系,仅有的三个去美国公派交换留学的名额没有他。善让比他还要失落,她最清楚这两年他在学业上投入了多少时间和精力。北武倒很快放下了这件事,学期结束时他特地去拜访了陈老先生,提出自己想大四就去美国深造,希望能早去早回。八十多岁的老先生晓之以理:中美两种教育体系,美国不认可中国所有的学分,去了至少要再读两年才能拿到学位。北大是中国最好的学校,作为□□后第一批考进来的学生,轻易放弃北大的学位实在可惜。虚心受教的顾北武最终决定等毕业后再行出发。 而善让也面临人生的重要选择,系里希望她毕业后能留校任教,一开始她怀疑自己听错了,本科毕业的她有什么资格教本科生。张老师却笑说有什么不行,一边工作一边读研,学校现在紧缺人才,只要有真才实干,学历不那么重要。她私下里一了解,各系为了扩充年轻教师队伍,都有四到五个留校名额。 三年的深入学习,善让十分了解自己对西方经济学的热情并没有北武那么高,她并无把握能和北武申请到同一所大学继续研究生课程,但如果只是作为妻子陪同丈夫前往美国,那不是她所想要的生活。而国内百废待兴日新月异,四月,北京首批中外合资企业成立,五月,深圳珠海汕头厦门成为第一批经济特区。但农民包产到户的“大包干”依然引发了全国的激烈争论,围攻者甚众。国家处处急等着用人,班里不少同学都因此放弃了读研或考留学生,选择毕业后直接走上工作岗位。于是善让在出国留学、留校任教、进单位工作之间摇摆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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