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彦鸿抹了把鼻子,垂头丧气地承认:“大哥,是我不好,该打。” 顾东文甩了甩拳头,抬头见景生在阁楼口露了个脸,想说的话就压了下去,淡淡地问:“南红都说了些什么?她的小姊妹同事朋友那里,你都问过没有?” 赵彦鸿眼圈发红:“她——她把我从国外给她买的东西全剪了,骂了我半天,我就提了一句她跳舞的事,她就打了我一巴掌,说要离婚。别人那里我还没问,先来的这里。” 斯南吐了吐舌头,扒着斯江的耳朵轻声说:“大姨娘好厉害啊。” 斯江捂住她的嘴:“嘘。”是的,大姨娘好厉害,不像三妈好像总是被三叔欺负。 “她跑了多久了?”顾北武拿出纸笔开了口:“你还手打她没有?谁看见她跑了?坐车还是骑车走的?往哪个方向去的?穿的什么衣服?拎包了没有?带走什么东西了?” 赵彦鸿瞠目结舌,半晌才回过味来:“北武,你这是——” 顾北武黑黝黝的眸子盯着他,也不顾忌在场的老小:“是,怀疑你了,因爱生恨失手伤人贼喊捉贼的男人可不少,说吧,说仔细点。”
第83章 顾南红跟赵彦鸿翻了脸,拎着一个早就收拾好的小小行李包出了门。到底去哪里,她也没想好,回万春街不免被家里人问东问西,要被人知道赵彦鸿做了什么好事,她前半辈子算白过了,脸皮被摊在弹格路上任人踩踏,说不难过是假的,但要说她有多难过也是假的。她就是觉得很没面子,心里窝着一团火,再怎么骂怎么打也发泄不出万分之一。 钱桂华具体长的什么样子她几乎没什么印象,她看同性,从头到脚扫一眼,要有出挑的地方自然就记住了,记不住的必定是平庸俗气之流。最气人的就是这个,要是赵彦鸿勾搭的女人比她好看比她时髦,她倒也服气,怎么看了十几年珍珠的人会突然去倒贴鱼眼珠子,她想不通,再加上这样样不如她的女人居然还是西美的妯娌,想一想都觉得丢脸。她一想到西美会说什么会用什么眼神看自己,整个人都不好了。 她打了几个电话,最后去了茂名路的一个舞会。 这几年,上海的地下舞会层出不穷,但凡有点名堂的组织者,都会热情邀请南红参加。南红心里也有数,她代表的是大家喜欢的一种老上海味道:穿着得体化妆精致言谈有物礼仪到位,华尔兹探戈恰恰伦巴样样拿得出手,各种国外舞曲如数家珍,有她在,舞曲的快慢顺序不会出错。最重要的是那七八位围绕着南红转的男人,个个仪表堂堂家境殷实,从事的都是文化艺术工作,拿得出手。有这样一群人在的舞会才配叫舞会,那种放着大喇叭,满场都是十几二十几岁的小青年摇头晃脑扭屁股的,在这些组织者眼里是上不了台面的,谁在家举办这种迪斯科舞会,老早被邻居举报到派出所去了。 茂名路这栋老洋房靠近复兴路,房子是去年归还的,一张产证上写了十七个人的名字,十五个在国外,在国内的是一对姐弟,姐姐江微73年从大丰农场病退回沪,弟弟江霄75年从黑龙江返城,都没结婚,也不打算结婚,和南红很投契。 南红到的时候,舞会上半场已经结束了,跳舞的人三五成群地在聊天。 “好几天没看到你,去哪里了?”江微迎上来笑道:“刚刚张经理还在找你呢。” 南红眼波流转,把在场的二三十个人都扫了一遍,心里一动。 “顾南红!”说曹操曹操到,张经理笑眯眯地走了过来:“想好没有?来不来我们服装公司上班?阿拉马上要搞一桩大事体!” 服装公司的张经理是南红去年春天在皮尔卡丹时装发布会上遇到的,当时金发美女长裙一撩,观众们吓得纷纷后仰,好像那裙子能撩到他们脸上似的,只有张经理和南红巍然不动,两人就这么惺惺相惜认识了。 张经理以为南红是海外归来的设计师,热情万分地邀请南红去服装公司参观。南红笑得不行,说自己只是普通女工,但是兴趣爱好相通,一来二去还成了跳舞搭子。南红每次穿的衣裙都被张经理一通猛夸,好几款他还拍了照片让设计师打版生产,格外畅销。用张经理的话说,现在国外时装的信息来源是比以前多了许多,但适合中国人身材肤色的却很少,而南红具备的是一种点石成金的天赋,她穿上身的款式,很衬人,是人穿衣服,不是衣服穿人,特别适合量产。 去服装公司能做自己最喜欢的事,南红也动过心,但她有自知之明,她连高中都没用心读,虽然能裁剪能用缝纫机,但比起正规科班出身的设计师,她除了眼光好一点,别无长项,人又惫懒成性,职称肯定上不去,万一换了领导看她不顺眼,说不定砸了饭碗变成无业中年,赵彦鸿的爷娘还不知道要怎么怨呢。 南红一挑眉,笑着问:“真的要搞时装表演队了?” “对,市里已经同意了,在下属八十个工厂选人,争取明年上场演出。”张经理热情相邀:“来吧,我们表演队的领队虚位以待。” —— 南红从茂名路出来后心潮澎湃,几乎忘了赵彦鸿的糟心事,不知不觉就回到了万春街。只见夏夜昏黄的路灯下挤着一簇簇人头,搓麻将的,打扑克的,下棋的,不亦乐乎,又有不肯睡觉的小孩子还在滚铁圈跳房子。不少人家还亮着灯,隐约飘来电视机收音机的声音,十分闹忙。 不知道是谁先看见了南红和她打了声招呼,一条路上不少街坊都抬起头追着南红的身影看,不多时又恢复如常,只是多了些窃窃私语。被这些同情的或幸灾乐祸的眼光盯着,南红才警觉起来,她皱了皱眉加快了步子。 “南红?”陈东海夹着公文包和南红擦肩而过,愣了愣才回头喊了一声。 南红一见是这么个尴尬的人,再一看,钱桂华缩在陈东海身后捂着脸低着头,便勉强点了点头:“嗯。”一个字敷衍完,就要拐进六十三弄里去。 陈东海赶紧拦住她,将今晚的误会一一道来,带着三分懊恼三分气恼三分羞恼,还有一份莫名其妙的得意。南红倒真没想到竟然是这么回事,费了好大的劲才绷住面皮没笑出声来,间中瞟了钱桂华几眼,又庆幸把自己那双和她脚上一样的皮鞋剪了,再听陈东海的口气似乎她应该和他同仇敌忾,一起批判爱人行事偷偷摸摸不上路,再一起得意于爱人没胆量出花头,不由得扬眉冷笑:“关我什么屁事?” “怎么不关——”陈东海一怔,见顾南红袅袅婷婷转眼就消失在转角口。“怎么不关她的事呢。”他回过身,看见钱桂华就又来了气:“都是你这个女人惹出来的事!学学学,你学得像她吗?笑话!” 钱桂华垂头不语,不知怎么,想起康阿姨的一句玩笑话,这万春街里,喜欢顾南红的男人,一个文化站都挤不下。 —— 赵彦鸿被顾北武顾东文审得头疼欲裂,三个儿子不时拆台,倒把南红平日在家里受的委屈都摊了出来。 “阿奶说了,姆妈不听话就该打上几顿,打了才老实。” 赵彦鸿赶紧解释:“真没打,我怎么舍得打她?!她老是打我,上次她非要挠我脸,我实在没办法才推开她,很轻的一下——” “阿爷说,姆妈这么多年就知道花爸爸的钱,还老是给斯江她们买衣服贴补娘家人,爸爸就把工资交给爷爷奶奶。” 赵彦鸿涨红了脸:“就是工资给我爸妈而已,补贴和奖金一个月一百多块我都是偷偷给南红的,她还老拿这个气我妈——” “阿奶老带着二妈和两个嬢嬢来偷姆妈的衣裳鞋子包包,姆妈把东西锁在橱子里,她们就撬锁。” 赵彦鸿没话了,半晌才低声道:“后来大门不是换了锁嘛。” “她们还撬!” 他正晕头转向着,却听见楼梯上咚咚咚,跟着门口帘子一掀,南红进了门。 一屋子人都忙了起来。南红看也不看赵彦鸿一眼,摸了摸三个儿子的大头,丢下包:“累死了,我躺会儿。” 赵彦鸿追到大衣柜边上,被小舅子的眼神给盯得心虚,轻声喊了喊南红的名字,里头没回应。 顾阿婆叹了口气,见女婿傻不拉几的模样,有心宽慰他几句,又怕南红面子上下不来,便朝斯江斯南招招手。 —— “以后咱们吵架可以,绝不能当着孩子的面吵。”斯江结婚前提出这条。她从下就常见身边的长辈吵架,从来不顾忌她们小辈,离婚两个字动不动挂在嘴边,吐出来轻轻松松,收回去悄无声息,他们却不知道气头上的随口一句要让她们担惊受怕多久。 “以后咱们绝对不吵架。”斯南结婚前提出的比斯江更进步了一些:“因为我吵不了几句就要动手。”没等对方回答,立刻又补了一句:“万一我打你,你不能还手。” 两姐妹对这个夜晚的记忆有点偏差。 “大姨娘可生气了,一整夜都没理大姨父,大姨父一直在面帘思过。”斯南记得那夜大姨父苦哈哈地和赵家三个表哥一起睡在客堂间的水门汀上。她半夜起来用马桶,迷迷糊糊看见大衣柜边布帘子下露出一双大脚,还吓得尖叫起来,把全家人都惊醒了。 “大姨娘根本没生气,我进去的时候她还在笑。”斯江记得那夜大姨娘搂着她说什么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要她长大后千万记得广撒网慢挑细选,最好对方没爷娘没兄弟姊妹省得烦心事一大堆。她说那她以后选孙悟空,石头里蹦出来的,大姨娘笑得全身发抖。 后来这件事怎么不了了之的,姊妹俩却都没有印象。到了八月下旬,斯江从大连的舞蹈比赛中拿了少儿组的表演奖回来,西美要带着斯南回新疆,一家人凑齐了吃顿庆功加践行饭。这才知道,南红已经办了停薪留职,跑去服装公司上班了,人也住进了公司宿舍。
第84章 命运的每一个转折点其实毫无预兆。事后回首也许能想起蛛丝马迹,然而因为无从比较选择不同路线的结果,孰好孰坏,也无法判定。 顾南红偶尔回忆起八零年的这个夏天,总觉得口红事件仅仅是最后一根稻草,她迟早会离开工厂,也迟早会离开复兴岛,但她的确没有想过离开赵彦鸿和儿子们。她从不否认自己是一个好逸恶劳自私卑鄙的女人,当年市里一派混乱,家里缺钱少粮,她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赵彦鸿,换得相对富足安稳的生活,以维持她终生唯一的兴趣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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