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南大喜,抱着斯江一顿猛啃:“就晓得阿姐对吾最好了!吾最欢喜阿姐了。” 斯江心里这才舒坦了:“本来就是!”不免得意地瞟向景生。 景生笑眯眯递给她一袋子小核桃:“包里还能装一瓶,你对南南最好了,对伐?” 斯江:“???!!!” 景生眯眯笑着回到阁楼,听着楼下传来愤怒的榔头声和斯南快活的嗷嗷声,觉得顾北武和善让之间常拿来开玩笑的那句北方话特别顺耳:小样儿,还治不了你了? —— 有了陈斯好这么个小东西,陈阿爷几个月心脏都跳得很规律,天天笑嘻嘻地抱着孙子在弄堂里走来走去,彻底贯彻了抱孙不抱子的原则。顾阿婆白天没事也要去看小外孙,陈阿爷默默打起游击战,没办法,肉团子就这一坨,别人多抱了他就少抱了,这亲家母不识字啊,抱着陈斯好除了乖乖肉心肝肉一顿亲,还能做什么,他就不一样了,他每天带着斯好出门都是有严密的计划的。 祖孙俩每天出门,先谈天气,再认门牌号码,报栏前国际新闻国内新闻上海新闻一一精读,各条支弄里退休老干部们见多识广,有助于孙子见世面。象棋围棋军旗都要从小耳濡目染,麻将是不好碰的,扑克牌也没啥意思。弄堂里今年出生的小鬼头多啊,从小要有好朋友,但是朋友也要精挑细选,爷娘没文化的,点点头摇摇手各走各路就可以了,爷娘有文化的,要停下来深入交往,小朋友握个手,咿咿呀呀轧轧山湖,长大了肯定更加熟悉嘛。 为了减少顾阿婆的影响,陈阿爷曲线救孙,时常约上单位老同事们去东生食堂吃个饭喝点酒,顾东文一忙,顾阿婆就忍不住要去帮两天忙。陈阿娘看不下去,说他越老越小气,对不起亲家母,索性晚上抱着斯好去顾家串门,省得斯江跑来跑去。 新学期开始了,经常看到赵家表哥们的斯江已经给斯南写了三封信。四个月大的陈斯好,吃奶粉吃得胖成个球,三个下巴层层叠叠挂在胸口,口水晶晶亮,拼命低头去啃自己的拳头。暑热还没消,阿娘夜里已经给他套上了钩针小马夹,热得他头发湿漉漉,大眼睛也湿漉漉的。斯好大概记住了斯江,每天到点抻着脖子往外看,嘴里咿咿呀呀的等着阿娘抱他去看阿姐。 斯江承认婴儿时期的斯好比婴儿时期的斯南要可爱漂亮得多,但奇怪的是她虽然喜欢斯好,却完全没有像喜欢斯南那样喜欢。也许因为她长大了,她比斯好大整整十岁,她有太多要做的事,又或许她已经不像小时候那么渴求成为一个好姐姐。斯江为此自责过几次,甚至忍不住偷偷去问大舅舅。 “我是不是不是一个好姐姐了?” 顾东文哈哈大笑,刮了刮她的鼻子:“想想你小舅妈说你大姨娘的话,你先做好陈斯江,再去想别的。” 斯江疑惑:“我就是斯江啊,我为什么要先做好我自己?还能怎么做好啊?” “那你就学学景生,他就不想做你的好表哥,不想做我的好儿子,他只管做他的顾景生。” “可景生表哥就是斯南的好表哥啊。”斯江还是不懂:“他——他对舅舅你不好吗?” 斯江觉得景生表哥对大舅舅是那种偷偷的好,有点像小舅舅对外婆的那种好,嘴上不怎么听话,还总惹人生气,可那种好比嘴上的好贴心多了。大舅舅的衣服都是景生表哥洗的,扣子掉了也是他缝的,大舅舅辛苦了一整天回来能喝上汤,有时候是甜汤,有时候是咸汤。早饭都是景生表哥在帮外婆弄,饭店里狮子头要斩的肉,要洗的排骨,也是他每天放学回来就准备得妥妥当当。他一有空就去饭店里帮忙。比起景生,斯江很惭愧,她做得实在太少了。可是每次她也想帮个忙,总被他嫌弃,要么嫌她慢,要么嫌她力气小,要么嫌她什么活都不会干。 “你还是去看书吧。”后面会加一句:“不想考过赵佑宁了?” “你还是去陪斯好玩吧。”后面会加一句:“免得越帮越忙。” “你还是去练功吧。”后面会加一句:“拉筋时别鬼叫。” 气人,这人要么不吭声,一开口就让她一肚子气。斯江不由得暗暗佩服斯南,斯南就可以乐滋滋地坐享其成,她在家的口头禅是“大表哥来帮我这个,大表哥来帮我那个。”景生怎么说她她也不生气,回嘴能回一箩筐。斯江隐隐觉得景生说斯南的口气和说自己的口气是不同的,他说完斯南还喜欢刮她一下鼻子,揉她一下头发,很亲近很自己人的那种。 斯江想来想去,私下偷偷装作无意地和外婆说笑:“南南啊,从小就想和大表哥结婚,笑死人了,表哥和表妹怎么能结婚呢。” 顾阿婆笑哈哈:“怎么不行?又不在一个户口本上,景生是你大舅舅的养子,又不是你们的亲表哥。哎,南南人小鬼大,眼光好拎得清,她那个脾气啊,也就景生制得住,啧啧啧。要能把她塞给景生,你姆妈要笑死了。” 斯江第二天看景生,怎么看怎么不顺眼。两人又成了对头冤家,虽然一起回家一起去中福会,但是一前一后谁也不搭理谁,相隔至少五米远,好在一条直线的中点上有个不知疲惫的赵佑宁。 国庆节放假前,赵家三兄弟跟着赵佑宁和景生斯江一起去少年宫,走到万航渡路愚园路口,碰到一群初中生。 “顾景生——!”远远的一个高挑的女孩跑了过来。 斯江一眼认出是那个溜冰输给景生的吴筱丽,立刻警惕起来。赵佑宁也紧张地问:“她是不是来找我们麻烦的?” 景生双手插袋,淡淡地吩咐:“你们先走,我一会儿就来。” 吴筱丽笑嘻嘻地走近了,还和赵佑宁斯江打了个招呼。斯江慢慢地蹭了两步,忍不住回头看,却见那个女生笑得很开心,景生从书包里拿出什么东西递给了她,她小心翼翼地收好了,两人又说了几句话。 很快吴筱丽一路小跑超过了她们,还得意地看了斯江一眼。 景生也追了上来。 阿大搂住他的肩膀:“你和她要好了?女阿飞找你做男朋友是不是?” 景生拍开他的手:“瞎三话四。” “那你们说什么了?”阿二也凑上去问。 “没说什么。” “你给她什么东西了?我都看见了,一张纸,哈哈哈。”阿三乐得不行:“肯定是她写给你的情书,被你退回去了吧。” “不是,不是那种乱七八糟的东西。”景生不耐烦地加快了步子。 斯江扭过头,见对面路口的吴筱丽还在朝这边挥手,她的爆炸头拉直剪短了,看起来清清爽爽的,笑起来还挺好看。 斯江急走了几步,赶上了景生,咳了两声:“不是说要离垃圾远远的吗?什么嘛。” 景生一怔,慢悠悠地回了一句:“关你什么事。” 斯江猛地扭头瞪了他一眼,抬起下巴哼了一声:“是不关我的事。” 从现在开始,我要是再搭理顾景生我就是小狗。十一虚岁的陈斯江狠狠地立誓,她忘了她生于庚戌年,属狗。
第86章 这天夜里斯江趴在床上写日记: 1980年9月27日星期六晴转小雨 风吹一片叶,万物已惊秋。——杜牧(唐) 下午明明还是大晴天,晚上突然下起了雨,雨丝飘在脸上凉飕飕的,秋天来了。国庆节有三场汇报演出,市里一场,区里一场,学校一场,还要去电视台录一台节目。我不太想参加合唱队了,如果跳舞和唱歌只能选一样,我宁可选跳舞。如果能两个都不选就更好了。 跳舞真苦,而且我觉得我不能跳得更好了。这次去大连,我才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的意义,那些叔叔阿姨大姐姐大哥哥跳得实在太好了,我得的表演奖其实就是个安慰奖,唉。他们每天都要练习八个小时,我肯定坚持不住,而且比起那几个姐姐,我的头身比不太优秀,这要怪爸爸,我和斯南斯好都是大头。唉,反正我的理想也不是成为舞蹈演员。 有时候想想,我和赵佑宁有点像,他也不喜欢弹琴,可是没办法,只能一直弹。我没那么喜欢唱歌跳舞,也没办法,虽然没有人用针扎我,但是我才说了一句不想继续参加合唱团,姆妈就好像天都要塌了一样。其实演出就是那么回事,没什么了不起。唉,我都不敢说不想跳舞。如果不唱歌不跳舞,我也不知道要去学什么别的,算了,“擅长”那个栏目后面有个唱歌跳舞好像看起来还不错。唉。 今天有四个“唉”了,唉,凑齐一巴掌算了,谁让我还遇到一件特倒霉的事呢,那个女阿飞吴筱丽,呵呵,突然变成了某某人的“朋友”了,真是奇怪。当然,他爱和谁做朋友,不关我的事,他又不是我的亲哥哥,连亲表哥都不算,我干嘛要管他呢。反正他成绩好,老师也不管他交没交坏朋友。大舅舅嘛,我是不会打小报告的,二表哥他们哇啦哇啦说了很多,我觉得大舅舅好像也不关心这件事,他一直觉得某某人做自己做得挺好的。那好吧,将来真的被坏人影响了,被骗了,也不关我的事,都是他自找的。 明天又是新的一天,是不和某某人说话的第一天,我要坚持住,对了,还要告诉斯南,人都是会变的,变好很难,变坏很容易,她在新疆也要注意。 大衣柜被敲了几下,斯江赶紧合上日记本。 “鸡汤小馄饨吃伐?”景生掀开门帘探了探头,却见斯江猛地把日记本往枕头下塞,扭过身子警惕地看着他。 “覅吃!”斯江有点心虚,翻身盘腿坐了起来,摊开毛巾被抖了两下:“吾要睏高了。(我要睡觉了。)” 见她气囔囔地背对着外头躺下,景生淡淡地道:“正好一人一碗,夜里饭店带回来的鸡肉,拆了鸡丝,还有点干丝,用鸡汤一道煨过,刚刚摊了张蛋皮——” 咽了好几下涎唾水的斯江一骨碌爬了起来:“浪费勿大好,外婆又要肉麻(心疼)了。”算了,明天才是不和他说话的第一天,今晚不算。 景生偏开身子,还是被斯江刚洗完的头发甩了一脸湿哒哒。 “哎哟,谢谢侬!”斯江随手拢起长发,狡黠地一笑。斯南的口头禅真好用,嘻嘻,活该。 景生莫名其妙地捞起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擦,这家伙没吃馄饨先吃了火药?戆呵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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