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我开始学拼音写字了……你在纽约等我,等我给你写好多好多书信。” 江望岑的眼底骤然腥红了一片,直直盯着路汐。 她的笑容犹如情绪很淡,轻声问:“连每天早晨坐在餐桌前吃一口饭,都不能决定想穿什么衣服。江总?你真觉得江微给你写的那些书信,是在分享她在江家的小公主生活吗?” 路汐是最有权说起这些,只因她到江家寄宿开始,也陪着江微亲身经历了这样的生活。 而在宿嫣跑到面前来提起菩提叶时,路汐心思敏感地就猜到了宿嫣应该是用什么办法从江望岑这里偷看过,才会知晓她的一些事。 路汐实在是,不愿那些书信没有秘密可言,任谁都能窥视到全貌。 何况谁知道宿嫣下次情绪不稳定起来。 又会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 她只有今晚这一次机会,向江望岑索要:“对我而言,这也是江微的遗物,我能比你保护的更好。” 江望岑与她对视:“你怕了?” 路汐轻笑:“怕什么?” “怕有人能看到那些书信,从中窥视到你曾经寄人篱下……”江望岑到底是启林资本的话事人,能精准地揭露了路汐这张美丽皮囊下,将体面和自尊心视为比命高的一面:“像个无家可归的可怜小动物一样躲躲藏藏在城堡里求生。”
第43章 “换句话说,你那位私定终身的神秘男友能高高在上的在幕后戏弄我一局,看来身份不容小视,他知道你可怜虫一样的过往吗?”江望岑轻描淡写过身处险境的遭遇,显然痛在恨意面前不值一提,而恨人的这件事上,已经被他那三年里往路汐的身上做到了极致。 病房里的气氛随着这一声声地问话,瞬间给凝滞了下来。 路汐始终不言不语。 在江望岑眼里,她被送到江家寄宿后,像是没人要的可怜虫,也像是与江微一起被移植在后花园的并蒂花,红花柔软,白花藏刺却被命运安排紧紧缠绕着生长在一起,深深扎进彼此的身体里汲取活下去的养分,到底谁寄生谁,是谁大片大片的绽放满园,是谁又悄无声息地枯萎死去了。 在这世界上,无人关注。 而如今眼前活着的人是路汐,她又怎么能生机勃勃的活着? 江望岑端详她的表情细微变化,又问一句:“他知道你只是长着一张很会爱人的脸,实则为了逃离那个地方,狠心起来,什么都可以抛弃吗?” 路汐纹丝不动地坐着半响,指尖握着剩余一半的橘子,已然掐了进去:“我有心跟你和解,你非得跟我谈恨,江望岑……那些书信想必你也是当自己妹妹的遗物去看,那也应该从里面窥见到我是什么性格。” 她随父亲路潇的基因,有睚眦必报这四个字。 话音落地。 下一秒路汐也跟他论一论旧事:“我第一次见到江微,那时她自刎未果后,覆盖在脖子上的疤痕却迟迟无法自愈,你在信里追根究底过原因吗?我告诉你,是因为每次结痂时,江微就会把它重新撕裂得血肉模糊,她意图用这种方式去叛逆一场,哪怕效果甚微……” “你让她在江家慢慢长大,有教过她要懂得爱护好自己的身体吗?” “你江望岑只会觉得,这是一道疤而已。” 一道疤而已。 江微想割断的,何止是自己的脖子,是和江家血缘上的羁绊。 江望岑没有躲闪路汐的质问,却同时沉默下来。 过许久。 “江微的书信你不愿交出来,我总不能跟你打官司不是?”路汐抬手将橘子搁在床头柜上,动作间挡住了一部分雪亮的光线,恰好江望岑那双微微猩红的眼像是被挡住了光,有什么压抑情绪在里头,而她顿了几秒,语气柔柔说: “那就藏好了啊,别把书房弄得跟旅游景点一样,随便是个人都能进去免费观看。” … … 离开病房。 路汐迎面和航班延误,姗姗来迟一步的宿嫣撞个正着,她的脸色比灯光更白,完全忽视对方看到自己不可思议的眼神,踩着细高跟直接往电梯方向走去。 落在身后的宿嫣瞄了路汐一眼,又一眼,又是一眼,忽然反应过来什么似的,有些冷地瞪向了佟阳。 佟阳神经骤然紧绷起来,正苦恼该怎么解释。 不过很快有两名医生被惊动,急匆匆跑来说观察到病房里的江望岑状况不对。 宿嫣心头疑云顿消,气道:“路汐一来探病,他就情绪激动到要被抬进手术台抢救,我算什么?恨比爱好使是吧,我就不配他恨一恨?” 电梯直达一楼。 路汐畅通无阻地从医院出来,她没有拦出租车回酒店,而是沿着街道漫无目的一样朝前走,两侧绿树环绕,高档奢侈的店铺在夜幕下林立着,见前方有个女网红在路中间举着手机直播,她脚步微顿,转而进了一旁的小酒馆。 路汐想安静独处一会,恰好酒馆内的生意冷清,连音乐都是淡淡的,她走到前台点了杯招牌酒。 “什么是明天?”问酒的名字。 右臂纹着繁花刺青的老板看了眼她:“伏特加混着朗姆、龙舌兰、琴酒和蓝柑青柠,这杯酒名为明天。” 都是烈酒。 过往渡不掉的因果,在喝完这刻,明天即是新生。 路汐低垂眼眸看得出神,过半响,点了这杯。 她没坐在吧台,而是挑了正对着街道的窗口高脚凳上,隔着像是雾似的光影,她看不清外面人来人往身影,只是沉默着将酒轻轻慢慢地饮尽,让掺着酸汁的烈酒一点一滴蔓延入喉咙。 夜间十点,路汐品着酒香,却忆起了寄人篱下的过往。 那时的她和江微在江家别墅里有很多秘密基地,两人经常会给彼此制造惊喜,有时她翻开书本的某一页,会发现里面夹着江微在后花园捡到了一片这个盛夏颜色最好看的菩提叶。 有时江微无意间掀开枕头,会发现好多五颜六色的小糖果。 她们把像牢笼一样的江家别墅,变成了童话故事里的礼物盒。 很平常的一天下午,路汐从卧室床底下找到了条蓝色梦幻的公主裙,她坐在地板上发呆,万分珍重地捧着,这时藏在窗帘处的江微晃出身影,靠近的脚步和声音都轻轻的:“对不起汐汐,我妈妈不该听保姆的告状,剪坏你给学校艺术老师做画像模特才攒够钱买来的新裙子。” 路汐小脸儿微白:“我没有脱光衣服。” 艺术老师只是让她当个漂亮安静的小花瓶,站在洁白的圆形台上三个小时。 这样她就可以赚到一笔小小的报酬。 而这事被保姆同校的女儿给撞见了,于是就有了她背着书包刚回来,迎面被不分青红皂白地指责是没妈教又没爸管的坏孩子,在外做了伤风败俗的事,然后还将她藏在书包里的裙子强行翻了出来剪掉那幕。 父亲欠着江家天大的债务,路汐只能忍,端着一贯以来的倔强漠视着江微亲生母亲声嘶力竭的羞辱。 “我知道我知道的,你只是想穿漂亮的裙子,等周六回到宜林岛了去见你喜欢的男生。”江微吃过路汐如今身上遭遇的这种苦头,知道去反抗是无效的,只会换来更猛烈的欺凌。 她们都还太小了。 妈妈随便一句强制指令,就能让她们不得自由。 江微表情很空,静静地抱着路汐:“汐汐,为什么我们还不长大?我想去纽约找哥哥,我不想当这个妈妈的小孩……” “哥哥的妈妈才是我想要的妈妈,可是她恨我,她知道我是爸爸的私生女后,就恨上了我。” 路汐轻柔地为她擦拭了眼泪:“你是江微,可以不是谁的私人物品。” “可这个妈妈把我当成了手上的一张筹码。”江微声音透着许些困惑:“她为了嫁进江家生下了我,却嫌我不如哥哥天资聪颖,恨我将来继承不了爸爸的财产,可她身体又怀不上新的小孩了,只能将满腔不甘的怒火都发泄在我身上,我要是死掉了,她好像又很怕。” 路汐眼眸视线落在江微缠绕着白绷带的细脖上,感到有些难过:“微微,答应我,你要懂得爱护好自己的身体,我们要一起努力的活着,活下去。” 江微对她露出了不明显的笑,添了丝生气:“我很久都没有弄伤自己啦,跟你说小秘密,昨晚保姆又像电影里的魔鬼一样,从门锁孔洞里偷窥着我洗澡,我听你的话,只是去冰箱里偷了点儿番茄酱抹在脖子上吓她。” 路汐也被这个保姆偷窥过,甚至带着江微去找江树明揭发过。 而江树明在百忙之中,还要抽一两分钟听到这些,身形站在楼梯上太过高大,面孔严肃说:“保姆早就跟我尽责汇报过,你们一个文文弱弱爱到处磕伤自己,一个……” 他冷漠的话顿住,却扫向路汐这张漂亮的脸蛋,话没说完,却明明白白地透露了出来。 保姆说从海岛接到家中借住的这小姑娘不一般,瞧着学习好又会跳芭蕾,私下却什么都来,她书包里藏着烟和拆过的避孕套,每到周五晚上厨房就会丢失点食物。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小姑娘要回岛上了,想从江家拿点东西救济自己债台高筑的父亲。 后来后来的某一天。 保姆又跑到江树明面前说,路汐昨晚从岛上回来,悄悄避开监控的死角找了个阁楼里的柜子,将书包里一张信封藏了进去。 她给翻出来拆开看到,里面是钱。 路汐孤身一人被送到江家寄宿念书,路潇已经没有能力给她提供生活费了,她身上怎么可能有钱?肯定是在家中偷了值钱的东西,拿出去卖掉换钱了! * 回忆戛然而止。 路汐眼眸望着窗口自己的脸,这张脸好似也在看她。 时隔了七八年,她当初离开宜林岛之后,就没在踏足这座岛和白城的地界,都快忘记在江家寄宿时被保姆无处不在监视着的噩梦阴影。 保姆已经是惯犯了。 她在江家效力多年,是江微母亲的心腹,说话也会被轻信三分。 路汐比逆来顺受的江微有反骨,她不能忍受站在浴室里洗澡时,被一个穿着朴素的保姆趴在门上偷窥。在厨房里拿了瓶快过期的牛奶喝,就被暗暗讽刺偷东西。 以及藏在柜子里信封的钱,是容伽礼发现她口袋里永远只有一些零零碎碎的纸币后,为了维护她过高的自尊心,变着法子哄她收下的零花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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