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至于热闹的民宿也空了不少,而赧渊下午没有跟戏,早在灯塔的悬崖边上坐着吹海风。 路汐跟他在某种程度上是堪称心有灵犀,登岛后,便寻了过来。 容伽礼给足这对两小无猜的青梅竹马私人空间,视线落在那座白色灯塔处,说要去看看。 路汐当年那晚就是在这里,深陷了第一次的险境。 没有出言拦阻,等安静注视着容伽礼身影步近塔身,她才慢慢朝着赧渊走去,漆黑的眼眸望着那片蓝海,随着一秒两秒过去。 直到赧渊话说的突然:“我出狱那会,每晚都要来这跳一次海,明明恐惧大海,年少时再怎么穷困潦倒也都不敢跟路叔学潜水去出海捕鱼,怎么我就溺亡不了?想求死,却求死不得。” 他哪怕在监狱里服刑时,改学了江微生前梦寐以求的导演系,也脱了那身监服,解了镣铐。 一身自由,却始终无法走出江微被沉海的那个夏天。 所以只能将内心的痛苦情感都从悬崖高处跳入大海释放出来,跳到最后赧渊竟无师自通的学会了潜水。 路汐站着不动,他依旧坐着侧过脸,轮廓削瘦到棱角很分明,犹如被天际的夕阳涂抹上了一层浓墨重彩:“后来一次潜入海底时,我在她被沉的那个铁笼位置,看到了一只水母。” 路汐垂下的眼睫猛颤了下,动唇说:“我也看到了。” “宜林岛的生态环境被容伽礼建立的慈善基金会恢复,蝴蝶回来了,海里也同时出现了一群自由自在的稀有水母品种。”赧渊虽然一开始也不知基金会幕后的神秘人是容伽礼,却在看到水母朝他游来的那刻起,内心对这片大海有了新的认知。 他告诉路汐:“从此我每一次深夜入海,都是在跟江微约会。” 宜林岛的海埋葬了他的所有爱人,却成为了他灵魂所期盼的最终归宿。 也是因此。 赧渊又告诉路汐:“不渡是因你而拍,路汐,不要恐惧回头,不要再困在十八岁的盛夏里,你该借着这部剧本自渡一场。” 而不是像当初出道签约给江望岑的那三年里,演了一部又一部为她量身定制的剧本后,看似精神世界远超正常人,却始终还是独自站在黑暗里恨自己。 “不要恨自己了。” 赧渊的嗓音随着海风拂面而来,恍惚间和记忆深处那抹熟悉的少女声音重叠,也在她耳边极轻说:“不要恨自己了,汐汐……” 路汐听着,脑海中犹如电影回放掠过了无数曾经的片段,初次借宿在江家之后,与江微一起经历过的点点滴滴,还有最后她浮在蓝色海洋里,濒临死亡时见到的那只淡粉色小水母。 江微与她,从今往后都该获得了新生。 夕阳沉入海平线之前,赧渊起身站了起来,亲手摘了一朵红花很是珍贵放进了衬衫口袋里,随后,朝万丈悬崖一跃了下去,身形在趋于平静的海面瞬间激起了金光粼粼的浪花。 他带着花,去找那个深爱着的女孩约会了。 路汐安静地置身于悬崖边缘,垂膝的裙摆被海风吹得轻轻飘荡,站在原地等待,等不了片刻,不远处距离的白色灯塔方向——十八岁路汐最爱的少年,也来寻她了。
第55章 赧渊闭着呼吸,任由幽蓝色的海浪将他躯体冲到了岩石边的沙滩上,粼粼的水痕被天边夕阳最后一点光衬托下,像盈着碎金似的从平静眉目划过,灵魂在某个瞬间,被极速拉回了拍摄重头戏那天。 他将江望岑从深海的铁笼里拽出,一路沉默寡言地硬拖到了这里。 整个世界完全静寂,只有巨大海浪汹汹地拍打着黑色裤脚,赧渊静立不动,看着完全丧失求生意念,就这般被淹没的江望岑,倏地,开口的嗓音如同耳语:“黄琇莹——”长年监视江微的保姆。 江望岑呼吸几乎停止时,因这个名字,胸膛剧烈起伏了起来。 “当年整个江氏集团被清算,死的死,无期的无期,唯独黄琇莹不见了,而她只是区区一个保姆,谁也没去在意。”赧渊就这么一高一低,毫无表情盯着江望岑,说:“我服刑出来后,寻了她踪影很久,终于在一个偏僻地区的养老院找到了做义工的黄琇莹。” 那时的黄琇莹连夜从别墅出逃,连老家也不敢回,藏身在这犄角旮旯的地方。 赧渊寻来时,她依旧不改偷窥病人的特殊癖好,被当场抓个正着。 “她人在哪。”江望岑浸了海水过后的嗓子嘶哑:“交给我!” 赧渊平静宣判着这个给江微带来有无休止噩梦的保姆结局:“她身患上了脑瘫,以后只能卧病在那所无人知晓的黑暗养老院里绝望又孤寡的度过余生。” “作为我替她支付了医疗护理费的报答。”赧渊尾音冰冷上扬,透着深刻的讽刺,笑了笑又往下说:“从她那里拿到了未被销毁的全部监控录像。” 黄琇莹有躲在暗处监视江微和路汐的习惯,为了满足自己私欲的癖好,甚至在江家别墅的几处隐秘角落里都偷偷装了微型摄像头,残忍地记录着两个少女抱团卷在潮湿角落里慢慢长大的凄惨生活。 江微死在了他的眼前。 赧渊疯了一样跟着跳下万丈悬崖时,蒋华翰被他撞在了尖锐的岩石角上,后脑勺破了个大口,当场气绝身亡。而等他被判防卫过当三年,出狱时发现一切风平浪静了,江树明这个罪魁祸首突然暴毙在了精神病院,跟他扯上关系的人也落得了差不多下场。 可赧渊那晚是亲眼见过江微身上挂血的,心知被掩埋的真相远不止于此。 他带着某种渡不过去的执念,要搞清楚为何偏偏是江微被当成了诱饵—— “一年之前我找到黄琇莹,从她这里得知,那晚江微在书房外意外偷听到江树明犯下的罪孽后,她当场要去报警,是先被江树明拿高尔夫球杆击倒在地,被当成一具尸体扔进铁笼,想引我出来。” 赧渊的声线看似很沉稳,却透着压抑不住的痛苦。 很显然,藏身在楼梯偷拍的黄琇莹撞见了江树明杀害亲女的这幕,她变成了这场凶杀案唯一清白的目击证人,怕被牵连,连夜收拾行李逃出了犹如人间炼狱的江家别墅。 “路汐知道吗?”江望岑额际渗血,逐渐地浸湿了眼角。 赧渊没有告诉路汐,更不会将黄琇莹交出的录像带给她,让她亲眼看到江微无助倒在血泊里的画面。 “我知道你爱上了她。”半响后,赧渊开口,话里的那个她。 指的谁。 如同某个诅咒将江望岑钉死在了沙滩上,他这具躯壳是靠着强烈恨意和痛苦支撑至今,并不懂什么叫做爱:“我一直都是恨她……” “因为你爱她,会爱得更痛苦。”赧渊当年看过江微跟江望岑往来的书信,从字里窥见了他对路汐产生的浓烈兴趣,其中有一封,结尾时他曾经提过如果有机会回国,想见见这位生得和命运极不相符的美貌少女。 江望岑神智恍惚间,灵魂仿佛从冰冷刺骨的海水里跌入了回忆里。 年少时他跟着母亲杜婉冬移居美国,投奔了外公家族,何尝不是另一种寄人篱下,当时带不走江微,久病难愈的杜婉冬恨极了这段充满背叛和谎言的婚姻,自然再也无法接受江树明的私生女。 江望岑顾及母亲的疾病,又无能自立门户,将妹妹名正言顺接到身边。 他待在国外那些年,接受了外公给的各种考验,披着一张最孝顺的小辈假面,凡事争到了命都可以舍去的程度,就为了有朝一日能尽早获得启林资本的人脉资源,回国时有足够筹码把江微的监护权从他父亲手中拿走。 却只差一点,在他成为获利者,终于得到了外公家族的股份和职衔的那天,同时命运赠予给他的礼物:是来自国内江微的死讯。 等江望岑重新踏入白城这片旧土时,能接走的只有一捧骨灰。 “我那时……”江望岑嗓子被情绪激得嘶哑异常,字字却无法被浪潮淹没:“是真恨路汐,如果江微没有被卷入这场事故里,没有被当成诱饵沉海。一个月后,她会生活在美国纽约……书信里说过想学摄影,我早就给她买了满柜的摄影设备。梦想是当导演,我也替她选好了学校。我做了那么多周详计划,却一场空……” 说到最后,他脖颈的皮肤青筋鼓起,喉咙硬是呛出一口滚烫的鲜血,沿着嘴角落至这片沙滩。 本该受到谴责的罪魁祸首早早死去,这股满腔的恨意,江望岑无处发泄,又做不到自我解脱,只能转移到了独活下来的路汐身上。 恨她要教会性格胆怯腼腆的江微去反抗至高无上的父权,要教会江微向往新的希望。 而曾经有多信誓旦旦恨着路汐,如今在赧渊将全部录像带交给他时,都化成了射向自己心脏的子弹。 至暗时刻,蓝色海洋被天际的浓墨云层压了一片,海风静止了,只有江望岑那声默念过千万遍的:“我不爱她——” * * 听闻江望岑卸任启林资本最高总裁一职务,随即现身国内警局自首,亲口承认自己故意杀人未遂的消息前。路汐正把容伽礼带到了她民宿的二楼小屋里,将窗台前开出紫色花朵的萝卜头给他看。 “我拍摄完一天的戏回到这,看到它,就像是看到你。”她说得很小声,犹如在说什么动听情话:“睡觉闭眼前要看一眼,醒来第一眼也要看到……” 容伽礼被她唤醒记忆,想到还为此发过怒:“那时路小姐倒是狠得下心。” 又莫名其妙来了醋意,但是路汐心态不同了,只感到不可言喻的甜蜜滋味,不由自主往他身前靠:“谁叫你好凶啊。” “我什么时候不凶?也不见你会怕。”容伽礼稍微低点头,说话的气息就落到了她唇角处,又没有想吻的意思,这般任由暧昧气息无边蔓延开,又问一句:“会怕吗?” 路汐想想,眼睛弯起:“看情况去。” 两人对视上,亦静止不动,却没过片刻,容伽礼神色如常,气息比刚才更近了些,意图也很明确,而近乎要吻下来时,路汐呼吸越发快,轻声提醒:“这里隔音不好。” “去浮山湾酒店?”容伽礼也没有给人隔墙表演节目的习惯。 “办完事再回来吗?”路汐问得突然。 这话一落,空气中安静了瞬。 很快容伽礼的恶趣味来了,低问她:“办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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