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在家中午睡的沈容昔接到交警电话,急匆匆地赶过去后,直接当众狠狠扇了她一巴掌:“路汐,你给我争气点,站天桥之上算什么,要站就站跟他一样高的位置上。记住老师的话,任何处境都不要让自己倒下去,倒在地上,倒在比地上更低的地方,你有大好未来!” 路汐在她呵斥的话里艰难站起身,有点晃,却很快稳住了单薄的身体。 沈容昔冷漠地问:“今天还跳天桥吗?” 路汐摇头,唇角被扇出血丝,说话很疼:“摔碎了,老师不好捡走我。” …… “从那以后,她就把你当成像信仰一样藏在了心里,开始努力考上戏剧学院,又实在是懂事,怕给我添负担,除了第一年的生活费是需要我给外,之后的学费和日常支出都是她自己勤工俭学和靠参加舞蹈比赛的奖金赚的。” 沈容昔说完旧事,两菜一汤也烹煮好出了锅,端在了庭院中央的桌上。 不知不觉天际的夕阳已经被浓墨夜色覆盖,灯光和人影都被压得沉了几分,她对站在面前始终身形如直线的容伽礼最后撂下一句:“楼梯口有箱旧物,都是路汐那几年的,你要就拿走吧。” 容伽礼依照她的指引,沉默地转身进屋,找到了置放纹理精致的墨绿色瓷砖上箱子。 灯亮着,他冷白的指骨将箱子封条拆开,垂目看到里面的东西都归整得很好,除了路汐用过的粉色卡通杯子毛巾和猫咪发夹外,还有她的各种荣誉奖项书,再往下翻便是她未带走的一部分旧报纸,日期是七年之前——靠卖血也要到路边报刊亭买一份的那些。 十分钟后。 容伽礼的身影才重新出现,没有将箱子交付给秘书,而是亲自拿着。 而沈容昔视若无睹,端起陶瓷碗开始吃,握着银筷夹了片鱼肉放在米饭上,左手旁位置,花瓶里的那支粉红色康乃馨已经趋于枯萎,要等明日护理工上班,才能听从路汐先前叮嘱的话,换成新枝。 像那时,路汐经常往她花瓶里插一支康乃馨,完全不顾会破坏其他花的美感。 沈容昔戴着老花镜,端庄坐在椅子上,旧式的半袖旗袍的身影被衬得安安静静。 容伽礼不再叨扰,走时,隔着不远距离朝她微微鞠了一躬,转身走出红砖楼的大门。 * 繁华的热闹街区内车子速度加到最快,几乎是狂飙回到了私人高级医院。 容伽礼答应路汐黑天前回来,如今显然已经迟了一个多小时,他披着月色乘坐电梯一出来,便迈出长腿往病房大步跑去,一改往日气定神闲的风度,刚握着门把推进去,恰好跟给昙花换完清水的路汐撞上。 她被容伽礼惊了下,额头冷不了的磕到近在咫尺结实胸膛前,玻璃花瓶的水也摇晃着给溅了出来,透着幽香从他面容划过,继而沿着下颚冰冰凉凉的坠落…… “你怎么。”路汐唇微张,刚想说的话却在看到容伽礼时,自动消音了。 那昙花的水,在他脸上莫名像极了眼泪。 路汐盯着入神,手指一轻,任由花瓶响声清脆地砸在地上,忍不住想去抹去。 下秒,却被容伽礼双臂很用力地抱紧在怀里,连带低首而来的面孔温度都极高,似有一滴什么东西,烫着她白皙颈窝,伴着他嗓子嘶哑的一声声话:“我当年怎么敢把你弄丢了,怎么敢,让你这七年独自日日夜夜去承受这一切苦难,对不起。” 路汐有些僵硬站着,一笑起来微弯的眼尾浮现出了泪光。 不会动了,满脑子都是容伽礼全部知晓了她的不体面过去,而半响后,他抬起头时,被压抑一路情绪激出血丝的眼眸凝望着她不肯在移开分毫,尽是怜意:“相遇之后,我不该几番出言怪你不真诚,满口谎言欺骗我,用强势手段逼你去回忆过去,是我一直没保护好你,路汐,你恨恨我。” 容伽礼在向她道歉。 路汐的泪,一颗颗霎时跟着他沙哑的道歉往下砸得凶,摇头再摇头:“不要对不起,不要说。” “别哭。”容伽礼动作很轻柔地替她擦拭,被刀刃割得几乎见骨的手指也沾到了泪珠,无声地融入他的血肉里,他感觉到痛切心扉,今晚从那份加密视频到听沈容昔亲口叙述路汐被收养前后的整个流浪经历。 皆是凝成了锋利无比的刀刃,正在对容伽礼处于凌迟之刑,远远超出了他精神状态能承受的范围。 路汐一直不要他的道歉,性子执拗地,将每句话说得很轻:“容伽礼,你还要我,愿意要我,在我无望的命运里,已经是一件很幸运的事情。” 容伽礼冰凉手掌捧着她哭惨了的脸蛋,指骨都在细微发抖,像是怕弄伤得之不易的珍贵之物。 路汐喉咙哽咽着说下去:“爸爸留给我的遗物……那本日记有被火烧过的痕迹,我想,爸爸自尽之前,是不是犹豫不决过?他一直因我被拿捏住命脉深受要挟,也知将来,他和我会有角色互换的一天,是为了我才没有将江树明的犯下罪证交给杨警官,又心存了一丝正义,偷偷留下了原本要销毁的东西。” 所以当年路汐无意中发现那份罪证之后,共情了父亲日记里字字含恨的不甘,才决然的选择公布于众。 “爸爸用自己的命换我往后人生的自由,他在遗言里提过你。”路汐从未跟人透露给日记的内容,她颤颤巍巍的藏在心口,唯恐泄露一言半语,就会牵连到无辜的人。 她仰着脸蛋,望进了容伽礼那幽深却透着不正常的湿意眼眸,说:“提过你私下找过他,想帮他还掉外面的债。” 但是路潇拒绝了……他是爱护宜林岛的守塔人,是爱妻如命的好丈夫,也是路汐此生最敬重又深爱的一位好父亲。 他会拒绝,是因为心如明镜和江树明之间已经不是普通债务的问题。 收下了容伽礼的钱,路汐将来在容家就低人一头,倘若有人想故意耻笑她,尽可提起她那债台高筑的父亲。 而始终路潇眼里,自己的女儿值得被世界所有人爱着,配得上贵为天之骄子的容伽礼。 路汐一字一字的将路潇遗言说给七年后的容伽礼听:“爸爸说祝福我们的爱情,你是个很好的人。” 她不愿意去恨这么好的容伽礼,不愿去责怪他为何弄丢自己七年。 连着哭腔带颤的话音落地。 外面浮华的世界逐渐没了动静,哪怕是风声,人声都无了,而宽敞又寂静的病房内,倏地,在容伽礼低头覆下来的同时,路汐心主动去亲他,求他进入自己的身体:“给我一点吧,容伽礼……给我一点。” 给一点爱。 她要的不多,一点点爱就足够了。
第54章 容伽礼侧躺在病床上,沉沉地睡了,搭在雪白被子上的手臂肌肉线条流畅锋利,又不乏力量感,方才就是这手,压她身上,一次比一次压得紧。 路汐趴在床沿看了很久,继而轻手轻脚地去拿医药箱,她先前就注意到了容伽礼指骨上的伤口,瞧着有点触目惊心的,像是被什么利刃划得极深,也无人给他紧急包扎下。 她光是看着就心里不那么好受,用棉签润了碘伏给他消毒。 怎料刚触碰到,容伽礼睁眼了,在清清亮亮的室内光线下,看到路汐微垂着头,半边脸被描得轮廓柔和,与记忆中十八岁的她比起来,如今彻底褪去那股稚气的她长大后美得愈发惊艳了。 然而,这副能很好隐藏住狼狈与脆弱的天生好皮囊,即便经得起世人的仔细端量,在他眼中,却仍然犹如一只初生破茧的小蝴蝶,需要构筑出最舒适的阳光环境和很多爱才能存活。 今晚压抑已久的情感彻底涌上了高峰,容伽礼几度失态,唯有此刻才一点点的将自己不可控的情绪逐渐恢复到正常状态。 陷入安静的气氛里。 路汐捏着棉签透着小心,生怕继续给这道伤口制造出痛意。 等涂抹上药粉,拿医用棉片覆在上面包扎好后,容伽礼稍一动,她便抬头,那双眼湿蒙蒙,有点儿红,却透着向他流露出的柔软:“醒了?” 容伽礼没说话,只是伸出手臂将眼前的她重新拉入病床上,被子沿着他动作从胸膛滑落,几块腹肌的沟壑被灯光衬得更加紧实分明,就这般,手掌一下子把她按到他身上。 路汐刹那间有种附魂过去的感觉,呼吸很轻,心跳声却愈发重:“都不跟我说话。” 她的抱怨听入耳更像撒娇,容伽礼眼神没有一刻移开,去吻她那只上药的手,先是亲指尖,又沿着白皙皮肤透出的淡淡血管吻到腕间,低头往上,在那片曾经留有针眼的地方无比虔诚地来回亲吻。 路汐整个人几乎要融化在他温度里,鼻尖酸涩。 这刻起,有容伽礼的温柔安抚,她那段独自为生存和迷茫又无助的青春不再感到委屈,也有了一丝丝真实感。唇抿了会儿才微张,很小声地说:“好疼。” 容伽礼亲吻她腕臂的力道,更柔了。 路汐身体就跟着发软,努力依偎到他怀里不动:“没有被老师带回家前,我以为把这身血抽干了都再也等不到你了,容伽礼,抽血好疼啊,食品过期的话梅糖一点都不好吃,太甜了,黏腻在嗓子里又吐不出来。” 她用最平静的声音,说着最委屈的事。 容伽礼感到一些刺痛,不是指骨处,是来自心脏。 “但是我没有去学坏。”路汐仰起头,眼眸去临摹着他过分优越的五官和深邃眉眼,笑了,笑过后的语气真诚说:“我要做一个很好的人。” 容伽礼低头在她弯起的唇很轻摩挲了下,继而,他想了想,说:“你是最好的,全世界独一无二,最好的路汐。” 他的嗓音压得极低,却透着缱绻多情,再这样下去路汐觉得自己又该掉眼泪,深深浅浅地呼吸几秒,怀着胸口充满甜蜜的安全感,再次开口时,便轻柔换个话题:“老师跟你说了什么?” 许是领悟到她,容伽礼手掌停在她的腰间:“说你学电视剧里的女主角去跳桥。” 路汐微微讶异,有心理建设他和沈容昔肯定聊了不少往事,却亲耳得知连这个差点儿就荣登社会新闻的黑历史都聊到了,很尴尬的热意漫上了脸颊,随着时间一秒秒的增加。 “幸好没跳成。”容伽礼说着,继而沿着腰,缓慢地抚上她的纤瘦脊背:“不然我该怎么把你捡回。” 没继续展开说下去,设想到的最坏结局让他承受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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