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她预料的一样,了致生没见到了了,在问了庆嫂也不知道她下落的情况下,正要锁了门出去找。一扭头,见了了灰扑扑的,一副刚出土的狼狈模样,顿时大惊失色:“怎么了这是?” 了了垂头丧气,抬眼看了老了一眼后,又耷拉下脑袋,脚步沉重地回了房间。 了致生后脚跟着进屋,他关上门,小心翼翼问道:“出什么事了?” 了了嘴巴一扁,叽里咕噜把事说了一遍。 了致生听完来龙去脉,脸上的担忧神色一扫而空。他脸色微微凝重,轻握住了了的肩膀,低头端详了片刻,见她确实没有受伤,这才说道:“弄丢经书这件事,虽然不能全部怪你,可爸爸还是要批评你。但现在更要紧的,是把经书找回来。” 了了抠着手指,低声说:“我已经沿路找了两遍,都没找着。” 了致生气不打一处来,但显然他更理性一些,知道这件事不能完全怪了了。他起身,从柜子里翻出手电筒:“你先洗澡换衣服,我再出去帮你找一遍。” 他试了试开关,见电量充足,重新拿上钥匙,出了门。 了致生沿着宿舍到石窟的路来回走了三遍,仔仔细细地找了所有可能途径的角落。 可惜,仍旧一无所获。 他望了眼不远处的浮屠王塔,从烟盒里抽出根烟,拿火机点燃。 细袅袅的烟雾融进了夜色里,只能看到一星火点微微闪烁。 等一根烟燃尽,他也思考出了结果。 他叼着那根已经熄灭了的烟屁股,背着手,往王塔走去。 了致生回来时,了了已经收拾妥当。 她等了致生等得心急如焚,可家里只有一个手电筒,她不敢贸然出去。她刚想着,老了要是还不回来,她就去麻烦庆嫂。 刚想好开场白,随着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门锁一响,老了回来了。 了了下意识去看他的双手,可令她失望的是,了致生手里空空如也,显然也是一无所获。 她有些失望,眼巴巴地看着了致生走近了,才仰着头问他:“爸,您能陪我去找小师父吗?” 了致生将电量耗尽的手电筒充上电,边摘了钥匙,问:“你找他干嘛?” 他声音冷静,嗓音有些哑,了了听不出情绪,干巴巴道:“先告诉他这件事,然后道歉认错。” 了致生又问:“你想好怎么补偿了没有?” 了了点了点头:“我赔钱给他。” 了致生这才正眼看她:“这不是赔钱可以补偿的,我帮你问过了,这些手抄本都是裴河宴一个字一个字默出来的。” 了了抿着唇,没出声。 她已经从事情一开始的巨大恐慌中冷静了下来,她知道情绪对于解决事情没有任何作用,反而还会拖后腿。所以,在了了向了致生说明情况时,她就已经在考虑如何做补救了。 但现在,她束手无策。 了致生没让她忐忑太久:“你明早六点,去塔里找他。” 这天夜里,了了又做了噩梦。 梦里,她也是弄丢了经书,在一遍一遍地寻找。 梦里的天色灰蒙蒙的,和下雨前的阴天不同,它的灰色像是这个世界本身就缺失了彩色,清冷得有些寡淡。 了了从意识到自己在找经书开始,便如游戏角色被设定了任务一般,遵循着游戏轨迹,往135号洞窟走去。 洞窟内,小师父正在捏泥人。 了了的闯入打乱了他的节奏,他难得皱起了眉,不悦地盯着她,无声谴责。 了了原本是想告诉他,自己弄丢了他手抄的经书。可她张嘴说了半天,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她心急如焚,只能用口型,连说带比划地让他明白自己的意思。 小师父应该是看懂了她在比划什么,他起身,拿起壁龛里的烛灯,往四面佛的佛身后走去。 他走到佛像前,停了停,转头看向了了。 跟我来。 这三个字无声却有力地传达给了了了。 她不假思索,便跟了上去。 四面佛的佛像后居然是一个地道,地道并不宽敞,大小只容一位成年男子通过。 了了看着黑黝黝的地道,以及小师父手中烛台照亮的那块入口土坯,迟疑着不敢进去。 仿佛是察觉了她的恐惧,小师父没再继续往前走。他将烛台往入口处移了移,替她照亮了脚下的方寸之地。 不下来看看吗?他问。 他嘴唇未动,可声音却十分清晰。她似乎是听见的,又似乎是感受到的,可她却是个哑巴。即使她尝试了无数次,嗓子仍旧发不出任何声音。 于是,他又问:不好奇吗? 小师父长得极其好看,梦里的小师父尤甚。 他不像白日里那么端正,清冷。眼前的这个人,眉梢微挑,眼中含笑,有几分戏虐,又有几分不拘的冷傲和狂放。 虽穿着僧衣,却半点没有僧人的模样。 好奇啊,当然好奇。 可她好奇的不是这个地道通往哪里,而是眼前的这个人是谁。 没犹豫太久,她一步踏出,跟着他走入了石窟的地道中。 蜿蜿蜒蜒的地道,像一个巨大的迷宫,她起初还记得回去的方向,可几盏茶过后,她眼前始终是他的背影,那个背影笼罩在那一点烛光下,清晰且深刻地印入了她的脑海中。 她终于觉得不对,快走了几步,拦住了他。 就在此刻,他吹灭了烛芯。 了了眼前一晃,即使梦里一片黑暗,她仍是记住了他的模样。震惊之下,她甚至忘了疑惑自己是什么时候长高的,居然能与他来了一个平视。 梦里的裴河宴,面容已经残缺,血污布满了他的脸颊,他身上鲜血淋漓,遍布着无数个伤口。而最最可怕的,是他自眉骨起至整片头骨的空缺,就像是曾有一副铁钉钉入他的眉心,生生撬开了他的头骨,取走了舍利。 而他握着烛台的手骨,也只剩下了森森白骨,五指残缺。 了了吓得不清,往后一退,却意外的一脚踩空,跌入了深渊。 深渊两侧如囚牢一般,一道道山轨布满了牢笼,牢笼里关着密密麻麻数不胜数的人影。他们哀求、悔恨、咒骂、哭泣,一双双手拼了命般伸出牢笼,试图抓住些什么。 一层、一层、又一层。 了了在极度的恐惧中,看见了渊底炽红的火光和流动的火海。 直到此时,她才终于知道,地道下方,原来……通往地狱。 了了从梦中惊醒,睁眼看向窗外。 天色刚亮,太阳还未升起,她老爹的鼾声……依旧如雷轰鸣。 她却难得觉得,十分踏实。就像是沙漠中饥渴的旅人终于看到绿洲,有种活着真好的幸存感。 她揉了揉汗湿的额发,盯着天花板发呆了良久,才在闹钟短促的提醒声中,如回魂般翻身坐起。 喔……这回才是真的要下地狱了。 了了叼着吐司片,一路小跑到浮屠王塔时,已经六点过了十分。 她都没空给自己做心理建设,张大嘴,一股脑把吐司塞进嘴里,边嚼边敲塔门。 门打开时,不知道是不是了了的错觉,她感觉……小师父好像比她还没睡醒。 裴河宴只看了她一眼,便先转身,回了塔内。 了了酝酿了一晚的开场白,刚到嘴边,就被小师父的一个背影给闷了回去。 她揉了揉脸,抬脚迈过跟她小腿一样高的门槛,跟着进塔。 塔顶的天窗今日开了,正逢朝阳初升,光线争先恐后地从天窗涌入塔内,似百鸟朝凤般,聚入塔身。 平日里看着总有些灰败破旧的浮屠王塔,此时才恢复了一些南啻时期的恢弘与煊赫。 了了边走边张望,等发现裴河宴已经停下来等她时,她刚爬完第三层。 她收回视线,快步追赶。 待她和小师父保持两级台阶的距离时,她忽然觉得眼前这一幕有一种劫后余生的熟悉感。 于是,裴河宴走着走着,发现身后的脚步声又丢了。 他蹙了蹙眉,按奈住不耐,转身看去。 那小孩抱住栏杆,仰头看着他,一脸的壮烈不屈。 裴河宴微挑了挑眉,没闹懂她又在折腾什么花样。 不过他也不着急。 裴河宴往后,用腰抵住楼梯扶手,懒洋洋地一倚,就这么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两人对视了十秒后,了了先忍不住,飘开了视线。 她扬起下巴,颇有些虚张声势的大声说道:“我昨晚梦见你骗我下地狱,还是底下有火海的那种十八层地狱。” 说完,她自己也觉得有些荒谬,毕竟此情此景看来,她说这些很有些找借口的嫌疑。 就在了了琢磨着怎么补充一二时,裴河宴微抬了抬下巴,虚指了一下:“你要不先把嘴擦擦,谁家十八层地狱还有肉松吐司啊?” 。 写到了这一段,就唠两句吧…… 停更太久,我恢复手感花了很久很久的时间。文案其实才是最开始定稿的开篇,但后来还是觉得不太满意,又推翻重写。 真正能进展下来,有突破性进步,是我先去写了第四法界的番外,在番外有两万存稿的时候终于有了些自信,这才回来写的正文。 就……我很爱这个故事,也在写故事的过程中重新爱自己,更爱你们。 哦,忘了说,这是第六法界。 《春日》不算前世今生的故事,它就是现代言情。但它有前序,按佛教讲,人的灵魂是有轮回的。 故事里,他们会找到无数个自己的碎片。
第十一章 裴河宴这么一说,了了慌忙抬手,摸了一下嘴角。指腹清晰地将面包粉渣的触感传递给了大脑。 了了瞬间脸色通红。 她光是想到,小师父打开门见到的就是自己满嘴吐司碎屑的邋遢模样,便觉得窘迫。 她匆忙背过身,用手背,将嘴角两侧的粉渣清理干净。 裴河宴对观赏别人的窘态没有太大兴趣,但了了除外。 她就像一只小松鼠,平日里憨态可掬,可时常会做出一些令人意想不到的举动。 比如此刻。 了了反复确认过嘴角已经干净后,才磨磨蹭蹭地转回身。 这么一打岔,她早忘了跟裴河宴计较昨晚做噩梦的事,一步一挪地跟上他:“你早就看到了,为什么刚才才说?” 裴河宴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你自己不知道吗?” 了了被他一噎,连反驳都不会了,只能小声嘀咕:“你就是爱看我笑话。” 昨天她在洞窟外睡着是这样,这次吃吐司沾了面包渣也是这样,他总是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洋相尽出,满地找缝。 裴河宴没辩解,他甚至没有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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