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香大吁一口气,扔了木棍,连忙去翻看苏遮月的伤口。 “夫人,你还好吗?” 但白色的裙裳之下,却是完好的皮肉,阿香反反复复地找了一圈,都没有半点被蛇咬的痕迹。 “没有,怎么会没有?” 难道刚才那一幕毒蛇冲来上咬根本没有发生过,全是她脑子里凭空想出来的吗? 这也太离奇了! 苏遮月呆愣地看了一会,忽而双手环膝,刚止住的眼泪又从苍白的脸上簌簌滑落, “原来他也不肯原谅我……” 话音落下,忽然从哪里传出梭梭声响。 阿香有所感应地抬头,立刻瞪大了眼睛。 惊惧交加的眼眸正对着满屋顶蓝幽幽的蛇眼睛。 檐柱、墙上、横梁上,全部是密密麻麻的蛇。 她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当场吓得三魂没了七魄,撒腿就往外跑去。 然而一跑出殿门口,外头冷雨兜头刮在脸上,清醒了几分的阿香又想起苏遮月往日对她的好,在泥地上一跺脚又转身跑了回去。 这时哪管苏遮月在念叨什么,全当她是病得太厉害,只一味将人扶起来,脚步不停地将自家夫人拖离了这座阴森诡异的古祠,拽着她胳膊头也不回地往山下逃命去了。 苏遮月其实并没有阿香以为的神志不清,只是她身上的事情太离奇,说与外人,也不会有人信。 她是苏家小姐。 苏家在外人眼里,只不过是个世代富庶的大户人家,除了在山里建宅造院、每隔一段时间搬迁一次外,好似也没什么特别的。 但与他们多打了几次交道的商户和农户还是会窥见一些不寻常。 比如苏家小姐只招赘,从不外嫁,不管王公贵族,还是宰相将军,都是一样待遇。 再比如苏家的公子和女婿既不从文,也不从武,这么个大户人家,不入朝野求一官半职, 又比如平日里没见得他们经营什么田宅商铺,但家财之富,上上下下的吃穿用度,都令人瞠目结舌。 这些其实都指向一个家族隐秘。 苏遮月将它烂在了肚子里,藏得死死的,和李祁最恩爱的时候她也没吐露过分毫。 苏家祖上传到她这一代,足足经历了十二朝,这百年来的朝代更替,战火硝烟,没有几个世家大族能幸存完好,但是苏家人却能毫不沾染,子孙昌盛,稳坐富贵。 这里面,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在于苏家小姐。 苏家每一代都只有一个小姐,而这个小姐,有严格的祖训,不许外嫁。 因为她们是器皿。 苏家的先祖其实是秦时一名极有天赋的方士,不知用了什么手段通灵,和一个被称为“魑”的鬼魅之族订下了一个契约。 这族人许苏家子孙无忧,世代昌盛,而条件就是,每一代的苏家小姐必须与他们订亲。 以人身为他们孕育鬼胎。 原来这一族纵使力量可怖,然而天道有常,他们的子嗣极为艰难,不得不借助外族之力。 而苏家小姐的身体尤其适合孕育鬼胎,世代调养之后的身体更是绝佳的器皿。 这一代的器皿,便是苏遮月。 这也是她没有办法为李祁生子的原因。 她虽在外表上和普通女子一般,但内里已然被调养,只能承受这一族人的精血。 寻常男子不可能让她受孕,怀胎,产子。 如果没有李祁误入苏家,借住了几夜,苏遮月恐怕就接受了她的宿命。 但是当她和李祁在院中相遇,听他讲那些花前月下的才子佳人时,她就被那些故事彻底迷住了。 她想过那样正常夫妻的生活,不想成为家族的祭品,孕育那分明就是鬼胎的恐怖东西,所以就和李祁趁夜出逃。 苏遮月自小安逸富贵,平生就勇敢了一次,最后落了这样的下场。 而除却后悔自己的人生,一直萦绕在她心头不去的,是与她订亲的那个魑族男子。 她曾听姆妈说,那异族传承并不只是为了繁衍后嗣,更主要的是为了阴阳相调,控制自身不寻常的力量,如果没有鬼胎传承,他们极有可能被力量反噬。 可他从未找过她。 他明明神通广大,却好似就这么轻易地饶过了她。 为什么? 苏遮月当时一门心思只顾自己的出逃,完全没有想过会对他造成怎样的伤害。 兴许那尊古祠里的石像,就是他殒落的化身。 年轻的时候苏遮月一心只想着自己,逃离家族,可是这几年,被李祁所负,又害了治不好的病症,病榻烫久了,她的心静了,想的也更多了。 她应该,多多少少也是对不起他的。 也许落到现在的下场,就是冥冥之中的因果报应。 一路淋着大雨到得山脚,苏遮月浑身湿透,湿发贴面,和阿香紧搂着在一起不住哆嗦。 雨幕迷蒙中她又回望了一眼古祠的方向,哪还有影子,早已湮没在深山密林之中,无处可寻了。 她转过头,闭了闭眼,泪水混着雨水滑下: “我应得的。” * 下山之后苏遮月便和阿香回了苍梧县。 她的银钱本就不多。 从家里带出来的几件珍宝勉强算是嫁妆,又一分未藏地都给卖了,给了李祁。而打李祁纳了二房后,宋姨娘就借着她生病的机会抢走了中馈,之后拨给她的月钱少之又少。 苏遮月省吃俭用,往年积攒下来的都在这次回家的途中用了干净。 因此再无银两去他处周旋,寻觅族人。 一路坐着驴车,颠簸了旬日后终于回了李府。 李府门面宽广,虽然和州郡勋贵不能比,但在这个苍梧县也算是数一数二的大宅。 阿香扶着苏遮月从进角门进,也不往正堂去,只穿过一条小廊往她们自己的院子走,然而没走多远,刚转过一个弯,前方就泼来一盆水。 苏遮月来不及退却,多亏阿香反应快,护着她躲开,才没被劈头盖脸的泼到。 但是鞋袜还是湿透了。 泼水的人半点没有做错事的模样,将自家夫人的洗脚盆一收,瞅着她们主仆两,阴阳怪气地出声, “还知道回来啊,死在外面多干净啊。”
第3章 欺负 阿香见说话的是宋姨娘房里的阿莲,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这丫头不过是一个洗脚婢,竟然仗着二房的气焰,这样诅咒她家夫人。 阿香正要上前狠狠教训这个丫头,就被身旁脸白如纸的苏遮月轻轻拉住,摇头道: “阿香,走吧。” 苏遮月的心里早不在意这些了。 “夫人!” 阿香恨铁不成钢,再怎么说,苏遮月还是李府的正房夫人,就算二房三房受宠,她若以正妻身份敲打二房的丫头,就是闹到老夫人面前也是挑不出错的。 偏偏苏遮月的性子又软又绵,只会忍气吞声,才任由她们欺负。 阿香所想,苏遮月并非不知道,但她是真的不想争。 她累了,争赢了又如何,输了又如何。 丈夫的心早就不在她这里了。 为这样朝三暮四的负心男子,有什么争的必要呢? 阿莲甩了她们一个白眼,扭着腰,得意洋洋地走了。 苏遮月带着一脸愤懑的阿香回了自己的院子。 主仆二人一进门,都是一怔。 “这是怎么回事啊?” 这才几天,院子就像是被劫掠过一般。 苏遮月手植的兰花都被拔了根,杂草一样扔在一旁。 墙下原本栽着的几株绿柳、梅花更是没了踪影,只有几个光秃秃的树墩。 再往里,打门里走出一人来,端着瓜子碟,是三房赵姨娘的贴身丫头阿照,见了她们,笑得明媚, “大夫人可算回来了,这和我们没关系啊,都是二房的宋姨娘说府里吃穿紧张,别弄这些小情小意的,才着人把你这些宝贝树砍了……” 她嗑着瓜子,顿了顿,一口瓜皮“呸”在台阶上, “当柴烧嘛。” 她们往日还多少顾忌苏遮月的身份,现下大爷在外公干,老夫人又去了城外寺庙烧香,苏遮月这个有名无实的正头夫人,真没什么好忌惮的。 何况这是宋姨娘发的话,她们是三房的丫头,照着办差而已。 阿香听得她话已是怒极,再看到她身上穿的衣服,气得一双眼珠子都红了,扑上前撕扯, “你穿的是我们夫人的衣裳,脱下来。” 阿照没躲开,刚“啊啊”叫着被她拧了几下,屋里就跑出两三个粗壮嬷嬷,一齐动手把阿香掰开了。 止住了疯丫头,阿照掸了掸身上的粉白缎面绸衣, “又不是什么好料子,叫我们夫人穿还怕坏了她的身子,也就我皮糙肉厚,勉为其难能穿穿。” 她说着还用手梳整了一下鬓发,右耳下的翡翠耳坠子熠熠发光。 阿香瞧见,又是苏遮月妆奁里的东西,怒火从胸口喷薄而出,奋力挣扎起来。 苏遮月急步走来,看着被三个婆子死死钳制的阿香,急得眼泪都要出来了,又支使不动这些人,只能转身向三房的丫头哀哀行礼, “这衣服我也穿不上了,姑娘喜欢就拿走吧,还请把我的婢女放开。” 她一时气血攻心,捂着帕子接连咳嗽了好几声。 白帕子上点点滴滴的红,像梅花绽放。 阿照一看那红,忙退后好几步,生怕被传染了这劳什子的瘟病似地捏紧了鼻子,挥了挥手里的帕子道: “行吧,看在你家夫人的面上,算了。” 那帕子上格外精巧别致,绣的是荷花池里戏水的鸳鸯,苏遮月一看就知道是自己绣的,用的是苏府的料子,别家是断断没有的。 一绣两张,一张在她怀里。 另一张被她送给了李祈。 她以为李祈丢了,原来是没丢,给了三房的姨娘,又到了人家的丫头手上。 当真是贱如草芥了。 那几个嬷嬷听了阿照的吩咐才把阿香放开。 阿香手臂上都被掐出了血痕,还要和她们打,被苏遮月一脸哀色地挡在身后。 见她家夫人直摇头,阿香只好跺脚看着这群强盗抬着她们房里的大小物件,大摇大摆地走了。 * 一屋子空空荡荡。 床上的被褥被掀得七零八落,四面橱柜都被抽出来了,妆奁里的金银首饰,但凡有个价的,都没了踪影。 这府里上上下下的人,都等着她死了,好腾出位子。 却不想这么急。 阿香好不容易才从自己房中找出一些干净的鞋袜,一边给苏遮月换上,一边硬憋着眼泪, “就得让他们看看,夫人您可以活得好好的。” 苏遮月坐在椅子上,看向铜镜里的自己, 一脸病容,如同枯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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