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美艳的眉目没了丈夫的宠爱也没了光彩,一天天的,萧索成如今这样。 她抬起手,手腕上是一个碧玉镯子,暗沉沉的,原本戴进去的时候还是合适,现在已经空了大半。 苏遮月将镯子取下来,硬是塞到阿香手中。 “别的东西也没有了,这个还值几个钱,你将它卖了,换来的银子给你傍身用。” 阿香听她像是交代后事一般,眼泪登时憋不住了,摇头反复说“不会的,不会的……夫人一定不会有事的……”。 但再没有比病人本人更知道自己的身体了。 回光返照之后,便是油尽灯枯、大限将至了。 * 入了夜,月光从薄薄的云层里透出来。 皎洁的光辉洒进了窗棂,像柔纱轻缦般覆在苏遮月的身上。 被子从她纤细的足上滑出一角,若是阿香在,便能看到足腕处有一个蛇咬的印记,在黑夜里发出幽蓝的光芒。 不一时,床上女子熟睡的眉目悄悄地蹙了起来。 舒展在一边的素手抓紧了紧被,跟着苍白的唇瓣逐渐浮现出润红的色泽,伴随着喉咙中一声极细的嘤咛, “嗯……” * 翌日清晨,明媚的晨光泼洒在院中。 阿香进屋来服侍苏遮月起身。 一掀开素色床帷,倒退一步,差点连脸盆都没端稳。 苏遮月的长发散披在肩头,里衣的衣襟都开了,雪白的额上、颈子上全是盈盈细汗,脸上却泛着一种出水红莲般的晕色…… 简直像是,像是刚承欢后难掩媚态的女子。 阿香连忙甩了甩脑袋,觉得自己发癔症了。 怎么会,大爷不来揽月院多久了。 就是早几年,大爷还来的时候,都没有见过夫人这般模样。 想是昨夜起了病症,烧成了这幅模样,她覆手去探苏遮月额头。 好生奇怪,没有发烧。 且苏遮月虽在病中,平日里都是这个时辰起,从未延误过,怎地今日贪睡起来。 “夫人,夫人。” 阿香担心有事,接连唤了几声。 床上的苏遮月渐渐睁开惺忪的眼,迷糊的眼神缓缓聚焦在阿香的身上,听得她焦声问, “夫人可有觉得不舒服,要不要我去找南城的李寡妇来看看?” 管中馈的二房不给拨银子,苏遮月没多少钱傍身,起初还能请得起大夫,日久就吃力了,好在阿香认识南城的李寡妇,平日里苏遮月的病症全靠她帮衬,但到底不是真正的大夫,也只能治个大概,缓解一二。 苏遮月这时缓缓摇头道: “阿香,不知怎么,我感觉好多了。” 以往她晨起都会体乏无力,只想在床上怠惰着,今日手脚竟有了几分力气。 阿香虽然惊奇,但也高兴,毕竟她听得许多人在床上呆久了便下不来了,当即面露喜色道, “夫人一定会大好的。” 说罢她扶着苏遮月慢慢起身、漱口净面。 之后便是用早膳。 可惜苏遮月的早膳已经被克扣得只剩下一碗白粥,一盘小菜。 就这还是阿香吵嚷着要来的,二房的人原话是“都快病死了,还是给府里省点粮食吧。” 苏遮月本身就吃的少,病了之后更是吃不下什么,进补日少,愈发消瘦。 今日却难得用尽了。 可这一点哪够病人的调养。 阿香心疼又心酸,抹了抹眼睛,咬牙道:“夫人,我再去要点。” 说是“要”,实际是“抢”。 阿香自觉皮糙肉厚,只要能帮夫人得点吃的,挨点掐胳膊、鸡毛掸子、擀面杖子也没什么。 苏遮月伸手拦住她,声音轻柔和煦, “没关系,我够了的。” 她知道厨房是宋姨娘的婆子管着的,阿香能为她寻得这些已经是不易,况且今日她虽开了胃口,但饭吃八分即可,多了也不好,只道, “你扶我出去晒晒太阳吧。” 阿香看自家夫人这副娇柔心善的样子,只觉她合该被人如珠似玉地捧着,却在这深宅大院里受得这般苦楚,实在气煞人也。 今日是个大晴天。 艳阳高照,夏蝉叫得欢脱。 只是院子里原本栽种的好好的树都没了,叫苏遮月也有些黯然神伤。 李祈当年喜欢她时,也为她种过些花木。 那时他还未考上进士,家中并不宽裕,只能从野外移来些寻常见的树种,移入小院中。 她扶着树干,李祈弯腰刨土,对视之时,她总忍不住羞赧一笑,一双美目含情脉脉,能叫李祈看得痴愣几分,又能说出好些油腔滑调的情话来。 那真的是他们最好的时候了。 如今剩下什么,唯有这荒芜的庭院,空空的土洞。 就如她的心一般,彻底死了。 原来书里说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 是真人真事。 可惜她这个旧人,如今为他,是连一滴眼泪都掉不出来了…… 两人在院子中走了几圈,见得日头越晒,便打算回屋。 这时院外忽然传来人声、脚步声。 乌泱泱地竟是来了一群人,打眼一望,有十来个婢女,兼四五个高头大马的仆役。 一个个衣着光鲜,面容肃整,行止有度,不是一般的粗野下人。 别说她们院前,便是整个府里都未有过这么大的阵仗,苏遮月心头一紧,和阿香对望一眼,面面相觑。 只怕来者不善。 行至门前,阿香瞧这些人都面生得紧,以为是其他房里新来的,挺直腰背,护在苏遮月面前,紧着嗓音问, “你们是谁啊?来干什么?”
第4章 苏家来人 为首的是一青一白两个女子,面貌上都是和阿香差不多的年岁,见了苏遮月,忽地就在地上跪下。 她们一跪,后面的人齐刷刷地下跪。 这场面着实吓了主仆两个一跳。 毕竟这府上很久没有人向苏遮月行过这样的大礼了。 “我们是奉苏家家主之命,前来伺候小姐的。” “苏家?” 苏遮月听了又惊又喜:“你们是苏家的?” 但转念一想,不可能啊,她明明没见到家人,连府邸宅院都没有寻到。 这时那青衣婢女膝行几步上前,对着苏遮月又行了一下叩首大拜。 阳光正照在她的后颈处,有一处明显与周侧肌肤不同的暗影。 乍眼看去,只是寻常的胎记,但仔细看,却似一条弯曲盘旋的蛇。 苏遮月一看,猛地抓紧了阿香的手,眼露惊惶的怯意, “你……你是……” 她又看向另一个白衣婢女,她亦下跪叩拜,后颈处有同样一道蛇形图纹。 不会错了……这是魑族的标记。 苏家的姆妈教过她的。 两个婢女见她看得清楚了,才抬起头,轻缓说道: “夫人别怕,我们是夫人娘家人。” 苏遮月明白外人面前,她们不能说出魑族的身份,所以才说是她娘家人。 可是苏遮月到底没有真正见过魑族中人,现在突然间出现在她面前,又慌又怕,不知如何是好。 没一会儿的功夫,其他院的小厮婆子都跑来了,挤在院门后面围观,叽叽喳喳指指点点。 大太阳照下,一个老爷不疼爱、快死了的夫人,面前竟然齐刷刷地跪了那么多人,太稀奇了。 眼看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苏遮月踌躇了半晌,终是上前让她们都起来,又顺着她们的说辞问了一句, “我……我父母可安好?” 那青衣婢女名唤青竹的躬身回禀:“原是不好的,但前些日子小姐来了一趟后,解了思女之情,就好多了。” 苏遮月知道她这话主要是说与外人听的。 回乡那日她连父母的影子都不见,如何解他们的思女之情,只怕他们恨她还来不及。 这时白衣婢女回头扫了廊外愈来愈多围观的下人一眼,上前轻声道: “夫人,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进去慢说。” 那边大多是二房三房的人,苏遮月便将青竹玉荷她们请进了屋子。 房门“砰”地一声紧闭,将外头的窥探挡得严严实实。 院子内留了一干高壮的仆役,面色狠戾,眼如铜铃,跟鬼面门神一样把企图偷听墙角的一干人吓阻在外头,不敢上前。 * 进了里屋,白衣婢女玉荷一看苏遮月的房里如此素净冷清,立刻吩咐人将堆成山高一般的锦盒一一打开。 阿香被几道金光晃了眼,待定住眼睛,大张着嘴巴吓傻了。 这些锦盒装的不是别的,全是金光闪闪的珠宝首饰,还有五彩斑斓的绫罗绸缎,并着各种稀奇昂贵的陈设器具。 阿香就是在老夫人那里都没见过这么好的东西。 “阿香姐姐,这是给你的。” 玉荷又打开一个戗金彩漆匣子,递到阿香面前。 “这是我们爷感念你对小姐的照顾,特意给你准备的。” 阿香打眼一瞧,全是金子,都不及注意玉荷口中的“爷”是何人,想来大半是父伯兄弟之类,只连声推却:“不不不,照顾夫人是我应该的。” 太吓人了,这么多钱,她这辈子都没见过。 只怕她家大爷一年的俸禄都没有这么多。 玉荷见她不收,放在桌上,又拿出一件茜红底的织金云锦衣衫,笑道:“瞧,这也是给你预备的。” 阿香素来喜欢漂亮衣裳,但她是下人,怎有机会这样仙女式的衣裳,这一眼之下心动了片刻,偷偷看了苏遮月一眼,见她微笑颔首,连忙接过,冲几位姐姐倒了好几声谢,方才兴高采烈地下去换了。 将阿香支走后,青竹和玉荷等一众婢女,将苏遮月妥帖地扶坐在榻上,用带来的杯盏奉上茶水。 端看她们那斟茶、奉盏的仪态,犹如仕女画一般,便是放在皇宫里侍奉也是挑不出错的。 苏遮月推不过,轻啜了一口,急切地问道, “你们是那族里的人么?” * 与此同时,蝉蜎阁的正屋里,两房姨娘坐着品茶吃果子。 正说笑时,下人匆匆前来禀告了这事。 坐在东首的二房宋姨娘,“咚”地一声,放下青瓷茶盏, “哪里来的娘家人?我怎么不知道?” 下人也不其缘故,照实回禀:“听说是前几日回去探亲,又给交往上了。” 三房赵姨娘心思谨慎,面染疑色:“这事好生奇怪,不是说那苏遮月是无亲无故的吗?何时冒出来的娘家人?” 周围服侍的锦衣华服的丫鬟婆子都面面相觑。 宋姨娘眉目秾艳,自带一股凌人的盛气, “来的人怎么样?” 小厮转着眼眸道:“恐怕是有钱人家,带来的东西满车满车的,看都不让我们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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