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遮月怔在原地,颤抖的声线压着惊恐。 四面无风的大殿之中,那轻纱帷幕却无端地晃了一晃。 等了很久,都无人回答。 苏遮月不知自己哪里来的勇气,竟然敢一步一步走上玉阶。 长长的裙摆垂落在玉阶之上,如天女散花,拂过一节又一节的台阶,随着苏遮月来到高处。 指尖触及那猩红帷幕的一刻, 突然间,四面灯火一齐熄灭。 苏遮月吓得一颤,在漆黑中往后退缩,忽地撞到了旁边一处立柱上,腰间一疼,闷哼出声。 “啊!” 高大的柱身上凹凸不平地雕刻了什么图纹,抵在苏遮月纤薄的后背,磨得她背脊发疼。 双目虽然看不见,她却听到有脚步声, 一声,接着一声, 由远及近,沉缓地向她的方向走来。 半晌之后,似乎在她面前站定。 “你……你是谁?” 苏遮月紧贴着浮雕柱身,瑟瑟发抖。 漫无边际的黑暗中,一只比人手更修长的手,向她的脸庞伸来。 苏遮月感觉那冰冷的指尖已然碰到了她的下巴,但却像是就这么穿透了一般。 竟然没有丝毫实感。 她手臂一紧,不由地主动摸上去,却只触碰到了她自己的下巴,尖尖窄窄的,别的,什么都没有。 “怎么会……” 她仿佛吓到了一般,仓惶回退,双手紧紧地抓在后面的柱壁上。 “你是人吗?” 苏遮月的唇齿不住打颤,向着那寒意最重的地方,微微仰头。 那里仿佛有一股视线从上而下,审视着她的全身。 那目光威压、冷厉,带着令人胆颤心惊的恐怖威压,苏遮月禁不住双膝发软,沿着繁复柱壁缓缓滑下,跪倒在地上。 不知多久之后,她才听到一声, “姬离。” 虽是男子的声音,沉厚、混沌,仿佛从万古的冰川中传出。 甚至好像没有不经她的耳,直接印进她的心。 “姬……离……” 苏遮月双眸睁大,怔愣重复。 姬离,那是和她一起写在婚书上的名字。 就是他吗? 可是四周没了灯火,她看不见他的模样,更碰不到他的分毫。 是不能看吗? 苏遮月只能通过那寒气的游离,感觉仿佛有一双冰凉的指尖从她小巧瘦削的下巴开始,沿着她脸部纤瘦的轮廓缓缓抚摸。 他好像在描摹她的模样。 他也看不到她吗? 黑暗中,白裳尽湿、身材纤瘦的女子跪倒在地上,目视前方,双眸懵懂,茫然发散地追寻着什么。 “嗯……” 幽冷寒气拂过她耳垂的时候,苏遮月不自主地嘤咛了一声。 待出声后,她才发现那一声听来有多娇媚,伸手本能地捂住了嘴巴。 她一向不喜欢在男子面前逢迎,平生更讨厌那些姨娘对丈夫的谄媚,结果与他相见的第一面就这样。 她的双颊噌地热烧了起来。 幸而黑夜遮掩了她的羞赧,没叫她更加难堪。 可她不知道,魑族可以在黑暗中视物如常。 寒气在不断加深,四周似有霜冻之声。 苏遮月渐渐受不住,放下手来抱住了自己的双臂。 姬离好似放过了她娇嫩的耳垂,继续沿着她的脸庞游移动,缓缓地到了她长睫颤颤的眼眸。 一滴泪正从她的眼中落下,沾湿了如蝶翼般的长睫,落到他的手上,凝成了一颗冰珠。 他的未婚妻正抬着水润的眼眸,眼尾湿红,美得不可方物。 “对不起。” 那靡艳的樱桃小口微微开启,吐出这样一句。 苏遮月是在当年背弃婚约之事道歉,她一直想当面和他说,然而没想到这一句之后,四周的空气遽然变冷。 接着好似雷霆暴响,雪山将崩。 ——他发怒了! 苏遮月还不知说错了什么,就发出一声惊呼。 “呜!” 那只无法碰触的手指竟一下凝出实体,迫入她的口中。 冰玉一般的长指入得极深,钳住她娇嫩的软舌,粗暴地蹂躏起来,逼出苏遮月一声又一声惶恐的呻吟。 “呜呜……” 挣扎间,女子仓惶的眼泪如珠雨般落下。 然而初时的抗拒挣扎过后,苏遮月忽然温顺了下来,愈发仰头,去承受口齿中的欺凌…… 她想这或许是魑族的刑罚。 而背离婚约,本就是她的错,也是她该承受的…… * 夜色至深,浮云游散,现出皎洁的月色。 床榻上的苏遮月倏然睁开了双眼。 似离魂刚返,那无神的秀美眼眸中透着昏茫,只是身子发冷,手臂上抬,抱住自己,在锦帐之中颤抖起来。 “夫人!” 阿香守在她身侧瞌睡,感到轻颤,猛地清醒过来,睁开眼睛,正看到苏遮月醒了,立刻大叫一声,几乎是扑倒在她身上。 这一声叫得实在是大,外头的婢女听声纷纷跑了进来。 苏遮月也被叫得回了神。 她摸了摸唇瓣,口中含着的墨玉已然不在,也无丝毫异样,痛楚、颤栗都没有,连那折磨她至深的寒气都没有了。 阿香在一旁拉着她的手,眼红红地哭诉:“夫人,这都三天了,我还以为你醒不过来了呢!” 苏遮月回过神来,看向她,轻吁一口气:“我没事。” 又偏头朝外看,青竹、玉荷并着一群婢女都守在外头,听到阿香的呼唤都围了过来。 青竹走过来将她扶坐起来,靠住引枕,说道: “夫人醒了就好。” “嗯。” 苏遮月低垂下眼,湿睫如蝶翼颤动。 与上次不同,这一次醒来,梦中的情景她记了大半。 是他。 一定是他。 姬离。 青竹见苏遮月香汗淋漓,脸色苍白,偏偏颊边一道红云越来越浓,便笃定她应该见到了主上。 她坐在床头替苏遮月把了一会儿脉后,便唤下首的婢女递上一碗赤露水来。 这水是以雪山之巅,赤羽花上的露水集酿而成。 苏遮月现在的身子半寒半热,喝寻常的水或多或少都会伤身,非得是同样半寒半热的露水才能在不伤她身子的情况下驱散内热。 苏遮月发了一身的汗,确实口干舌燥。 然而她口中寒气未去,这样的暑夜又不想喝热茶,故而一醒来也没叫水。 这厢青竹端来,她初时还小口啜饮,不消一会儿便自己捧着碗急切地喝起来。 阿香连忙帮她扶着碗盏,劝道:“夫人慢点,慢慢喝。” 她只当这是寻常的水,二房虽然克扣她们,但是院中有井,水还是有的喝的嘛。 不过若是她知道这水是千金难买一斟的,定要吓得手都端不稳了。 苏遮月一连喝了三大盏,才觉得从梦中带出的那股燥热感消下去一点,四肢又去了寒凉,舒坦了不少。 待她喝完,青竹又道: “夫人发了三日的汗,让婢子们服侍您沐浴吧。” 苏遮月闻言,轻轻地“嗯”了一声。 她身子相比之前更加轻盈通爽,只是肌肤上粘腻不堪、亟待清理。 这一声也被阿香听见,却激起小丫头的困惑来。 不知为什么,她觉得夫人的声音好似有了些变化。 虽然还是那柔美嗓音无疑,但是这一声含羞带怯,听得人都酥麻心颤,竟比那勾栏里的美人还要动人,好似魂魄都能被她叫过去一般。 玉荷见她懵懂,笑着把她拉到一旁,指派她去司膳的紫蕊那儿帮着为苏遮月备膳。 她们夫人这三日未进一点饭汤,全靠千年灵芝水喂着,沐浴之后还得用些清淡的膳食充腹。
第11章 沐浴 不一时,下人们备齐了汤桶热水。 因夫人的身子不是所有人都能看的,于是一群人退下,只留了专司沐浴的婢女。 沐浴遮挡用的宽大屏风上,洁白的象牙雕饰出贵妃醉酒的图案,栩栩如生。 屏风之后,婢女们为苏遮月脱了外罩的月白睡袍,又解开湿汗后白中透粉的抹胸,扶她进入桶中。 苏遮月缓缓坐下,白玉色的乳汤水浮起,正没在她的锁骨处。 婢女们将精心研磨的澡豆融于水中。 浓郁的香气仿佛涟漪般荡开,又顺着水波渗入她的肤内。 苏遮月低头嗅了嗅,只依稀分辨出丁香、沉香两种馥郁的香气,因问:“这汤水里都有些什么?” 婢女回禀道:“这澡豆添了丁香、沉香、青木香,还有樨髓、珠粉、昙露液等对女子肌肤绝佳的稀材。” 苏遮月一怔,只方才嗅到的两种香料她已觉得奢侈,竟然还用了这么多。 “可是要花好多钱么?” 婢女笑道:“给夫人用的,自然是要最好的。”又道:“何况主上的宠爱,怎么能用这等俗物衡量?” 苏遮月听得她们说起主上,心尖颤了颤。 想起梦中之事,面颊上的霞云又好似被热气蒸腾了出来。 明明也没做什么,却觉得羞臊不堪。 也不知她说错了什么,竟引得他那样责罚她。 思来想去也只有李祁一事,可是他若因此觉得她不堪,为什么还要派遣这么多婢女来伺候她? 她记得姆妈说过的,魑族非人,是不守人间的那些规矩的,就连婚仪之举,都是迁就她们苏家,而非本族规矩。 但虽看着是惩罚,但真回想起来,却又不是那么痛楚难当。 难不成这就是魑族的规矩吗? 婢女们不知苏遮月在想什么,只见她怔怔地,一张俏脸,忽白忽红。 白时仿佛风寒袭来,愁云惨淡,红时又似红云晕浓,几乎都要滴下血。连忙拧了丝帕,一边唤着“夫人”,一边又忙不迭地为她轻掖起来。 苏遮月被叫了好些声才堪堪回神,垂眸见得一汪浓浊的浴水,都仿佛能映出她的脸红耳热,接过帕子贴住了脸。 也是奇怪,她梦中明明怕的要命,身子颤抖,可是醒来却像是长了胆子似的。 一点都不怕了。 但也比梦中更羞赧几分。 此刻明明泡在温暖水中,却好似还能感觉那坚硬的黑鳞一直擦着她柔滑的肌肤,冰冷得叫她发颤…… 不能想了。 苏遮月怕叫婢女瞧见,低下头,将脸沉没于汤池中,掩盖从心头传至眼角眉梢的情动。 待气息几尽后,她才浮水而出。 旁边两个婢女大松一口气,道是若夫人若是在沐浴中有损一二,她们可是要受深重责罚的。 苏遮月并不知道她们心中的小题大做,她通身浸了一会儿后,梦中的潮汗已去,只觉无一寸肌肤不舒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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