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稚头埋下去,挨住自己晒得发烫的手臂,声音沉闷:“……如果我早些知道就好了。” “那我们什么也不会发生。” 那些以血盟誓,刀口舔蜜,爱恨癫狂……什么也不会发生。 梁稚一时不再说话。 楼问津语气涩然:“你现在经历的痛苦,我确实无能为力,如果你选择领受这份负罪感,而不是……” 他说不下去了。 他也不知道,与她的分别,还要经历多少次,每次的痛苦如出一辙,因为都能预见往后。 知道真相以前,她的选择不是他;知道真相以后,她的选择依然不是他。 所以,大抵,这次真的是最后一次。 他已经做了自己能做的一切。 楼问津在庇城逗留时日不长,行李也不多,不过片刻工夫,就收拾完毕。 宝星拎起箱子掂了掂,“真要走?” “不然?” “我看你跟梁小姐现在不吵不闹,相处得也挺好的。我觉得你俩就是太较真……” “我不给你发薪水,你就开始管起我的闲事了是吧。” “……那毕竟你开除不了一个已经被开除了的人。” 楼问津扣好衬衫袖口的纽扣,不再与他贫嘴,“走吧。” 宝星开车,把楼问津送到机场,又依照吩咐,返回科林顿道,指挥扎奇娅给宅子做扫除。 他抖了抖窗帘,正在检查需不需要叫人拆下来做个清洗,却见外头那棵印度素馨下,急匆匆地跑过来一道人影。 片刻,脚步声在大门口响起。 “宝星?……楼问津走了吗?” “刚走,这会儿可能还在等待登机。”宝星望着梁稚,隐隐期待起来。 哪知道梁稚听到这消息只是神色黯了下去,往沙发上一坐,没有任何行动。 “……梁小姐你不追啊?” “追什么?” “……追去机场啊?楼总飞机十二点半起飞,现在还有一个小时……” “你是不是电影看多了。” “……” 梁稚环视一圈,瞧见了茶几上黑色陶瓶里插着一支黄蝉花,“……他有留什么话吗?” “没有。他说已经跟你道别过了,没什么可留的。” 梁稚沉默下去。 提包里的手提电话响了,大抵是公司哪位主管打来的。 梁稚拿起来看了一眼,先把它拒接,她指一指对面的花,“楼问津为什么这么喜欢这种花?” “哦,以前听楼总提过一嘴,似乎是因为他谊父告诉他说,他母亲家乡的门前,就种了这么一树,虽说有毒,但实在漂亮,所以也一直没叫人砍去。” 梁稚看向宝星。 宝星被盯得不自在,“梁小姐,怎么了?” “你现在在做什么?” “在找工作。现在市场上招人都要看学历,我一时没找到合适的。等八月份小妹确定了今后去吉隆坡还是狮城,我陪她一起过去,再慢慢地找。” “我缺个人,你来给我当助理。” “……不必了吧。” “工资比楼问津开的再高两千块。” “梁总有什么事你尽管吩咐,我现在就上岗!” 梁稚难得被逗得笑了一声。 宝星看她:“梁小姐,你是开玩笑的还是认真的?” “我当然是认真的。” “那少不得我也要认真地说几句不当说的话,不然以后你做了我老板,我就没这个机会了。”宝星正色道,“实话实说,最开始我一直觉得梁小姐你是个嚣张跋扈,很难打交道的人,但跟你相处以后才知道根本不是这样。宝菱那件事,原本和你没有任何关系,你也愿意冒险搭救。你和楼总的事,我也算亲眼见证了一程,别的我不知道,我想楼总对你掏心掏肺这件事,是毋庸置疑的……” “不必说了,我知道你要劝我什么,只是我做不到……至少目前我做不到。我一想到我父亲做了什么,我又做了什么,就觉得愧疚极了,我不知道怎么跟他继续相处。” “……梁小姐你要相信,人人都是趋利避害的,真是因为你特别好,所以楼总为你做这些事都是心甘情愿。如果你因为其他任何的原因,而拒绝他的心意,我觉得对他都不大公平,除非这个原因是你一点也不喜欢他。” 梁稚默然。 手提电话再度响起,梁稚接通,听了两句便起身了,捂住听筒,向着宝星说了一句,“我先走了,周一去找我报道。” 梁稚穿过庭院,走到大门口,拉开车门上车。 司机问她,是回梁宅还是去公司。 梁稚手臂撑着不过一会儿就被晒得发烫的车窗,抬头看向窗外的天空,炽烈天光刺着得她把眼睛眯了起来,“去……” 司机没听清,转过头来又问了一遍。 “去公司。” 梁稚读书念的是英文学校,但家里一直延请了华文的家庭教师。 她读课文,喜欢寒来暑往这个词,可庇城只有暑往,没有寒来。 终年炎热,今天和昨天没有分别,明天和今天也没有分别。 以为时间不曾流逝,可一看日历,竟已过去了大半年。 沈康介谋杀戚平海和罗沅君一案,在庇城高等法院开庭,经过数周审理,法院依照《刑事法典》第302条,判处沈康介死刑,其辩护律师对其因健康因素要求轻判的诉求,并未被当庭采纳。 同时,依照《刑事法典》第212条、397条和394条的内容,以包庇罪和抢劫罪,判处梁廷昭统共17年监禁,并伴随罚款和20次鞭刑。 这一桩“结义兄弟谋杀案”,几经渲染,早已成了媒体和社会的热点话题,诸多新闻记者蹲在法院门口,等待第一手的宣判结果。 每一场审理,梁稚都出席旁听。宝星怕她被人骚扰,一再注意让她戴好口罩,可今日一走出法庭大门,还是被人认了出来,一时间无数话筒对了过来,要她这个凶手之一的家属,对庭审结果发表意见。 宝星走在前替她开路,奈何今日媒体阵仗用“人山人海”都不足以形容。 “宝星!” 宝星抬头朝着声音发出的地方瞧去,却见路边停了一部黑色宾士车,那后座戴着墨镜和黑色口罩的人,除了楼问津还能是谁——楼问津作为证人出席过两场庭审,但私底下,宝星还未能与他说得上话。 宝星赶紧侧身挡在梁稚前方,一把挥开了面前的长枪短炮,护着梁稚,奋力突出重围。 那车的后座已经打开了,宝星一把拉开,推着梁稚上了车,自己赶紧挤上副驾。 车缓慢离开了法庭区域,在前方拐了一道弯,飞快驶离。 梁稚上车极为仓促,车启动的时候,她还未彻底坐稳,本能伸臂往前方座椅靠背撑了一把。 一旁楼问津下意识伸手,将要揽住她时,又急忙停住,而后不动声色地收回手。 梁稚望着车窗外,待看不见那些记者的身影了,方才放心地把身体往后靠坐。 她手掌搭在膝盖上,刻意不叫自己去在意,可身旁的人,存在感强烈得根本难以忽视。 她余光里瞧见他把墨镜和口罩都摘了下来,露出仍显苍白的脸和幽深的眼睛。 在心里盘算了一下两人分别的时间,分明已觉得过去了很久,久得理应再见之时,不该有如此大的波澜。 两人并排而坐,谁都没有作声,直到司机问了一句,去哪里。 宝星说:“去科林顿道。” 他回头看一眼,主动解释原因:“梁宅三个月前开始翻修,梁总就先搬过去借住一段时间。” “梁总。”楼问津重复了一遍这个称呼。 实则那语气并无太大的意味,似是只觉得有些新奇罢了,可这两个字叫他一说出来,梁稚整个人都开始变得不自在。 “楼总你最近在哪儿?在做什么?” “我已经不是你的老板了。”楼问津纠正。 “叫习惯了。”宝星笑说。 “没做什么大事,只在准备考试。” “什么考试?” “考完再说吧。”楼问津似乎没兴趣聊自己的事,“宝菱拿了哪所学校的offer?” “南洋理工。” “真是不错。” “楼总你现在还住在狮城吗?” “怎么?” “我下回放假去探望小妹,请你吃饭。” “可别最后掏钱的人是我。” 宝星嘿嘿一笑。 梁稚从未觉得这些不着边际的闲谈如此叫她烦躁。 不多久,车便开到科林顿道的宅邸。 “多谢。”梁稚手指扣上车门的拉手。 “不客气。” 梁稚见过楼问津冷淡、疯狂、热情、傲慢的许多面,可这般疏离客气,却还是第一次见。 她拉开车门下了车,将要关上时,顿了一顿,很是平静地说:“请进来喝杯茶。” 楼问津看了她一眼,难掩两分意外。 宅子里的陈设,一应还是楼问津走时的那样,连人都没有换,只不过古叔和兰姨也都搬了过来。 楼问津踏进门,第一眼却是看见了茶几上黑色陶瓶里插着的黄蝉花,新鲜饱满,似是刚刚换上不久。 梁稚请楼问津入座,叫来兰姨倒茶。 兰姨很是意外,可碍于梁稚如今和他的关系,并没有主动多做寒暄。 所有人仿佛自发达成了一致,在应尽的招待完成之后,便从客厅里撤离得干干净净,独独留下梁稚与楼问津。 梁稚端上茶几上的水杯,垂眸喝了一口。 “最近在忙什么?”楼问津出声。 语气疏淡,只有客气。 梁稚动作顿了顿,“没忙什么,尽量保证公司不要倒闭。” 七月,泰国宣布放弃固定汇率制度,一时外资大量撤离,金融市场震荡,股市暴跌,大量公司倒闭,工人失业。 好在梁稚听从了顾隽生的建议,没有盲目扩展业务,还提前削减了许多的进口类目,这才在危机发生之初,扛住了第一波冲击。 在过分宽敞的客厅里,沉默也仿佛变作实质性的东西,突兀地横亘于两人之间。 片刻,楼问津抬腕看了看手表,这动作通常意味着,他将要找理由告辞了。 果真他说:“定了下午的机票,我得先回酒店收拾东西,就不继续打扰了。” 梁稚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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