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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他悄悄去医院看了嘉倩，远远看着那个病床上醒不来的她，他甚至不敢进去跟她父母说上一句话，怕悲伤太过沉重，他不知道怎么回复，只是隔着病房的玻璃看了一眼，他就走了。 但这一次他再也不会走开了，这些日子他每一次往病房里眺望，都觉得十八岁的那个不敢上前的自己在命运里潜伏着，在反复质问，为什么当初连上前的勇气都没有，万一那就是诀别呢。 但其实，如果当初那是诀别，对于十八岁的他来说，最后一眼最好别看得那么清楚了。 他总是在和嘉倩告别的时候才会感觉到自己的爱，他只会觉得心痛，却不懂这痛是从何而来，在北京送她走的时候，他一声不吭，却又是一个人长久的疗伤。 隔着半个地球分手的时候，他被幻肢疼痛一般的感觉撕得粉碎，只能报复性地胡乱约会，企图清空这惨烈的记忆。 再回到医院，三十三岁的他打开了那扇门，他终于敢去面对生命里那些千头万绪了，也终于愿意去接住另一个人的人生。 他才明白，为什么他的爱总是在离别之后如洪水猛兽，因为十八岁那年他早已预演过了和嘉倩的生离死别，那痛苦在日后每一次分别的时候，都会让他再痛一次。 而成年人的世界总是在连轴转，尽管被固定在这病房里，他们两个人的工作还是一点儿没停，嘉倩远程指挥着助理周若轩，她自己也白天黑夜地在电脑上敲个不停，游扬则是一直在神秘兮兮地处理大业务，隔不了一会儿又出去打电话。 具体什么大业务，嘉倩问过他，但他只说了俩字，“秘密”。 嘉倩瞪他一眼，“你以为我多感兴趣哦，客套一下罢了。” 然后继续写她的材料了。 三周的时间过得挺快，嘉倩被轮椅推着送回了成都，深圳这案子她以腿脚不便为由介绍给了朋友，实则是她想起宋涛前段时间跟她说，属马的人 2023 年破太岁，犯冲的地方少去。 她本来还觉得宋涛又神乎其神了，都不想搭理他，但现在看来她不得不服，所以医生一宣布她的自由，她就火速收拾东西拉着游扬回了成都。 刚到家没多久，她就接到宋涛的电话，说上次那案子判决已经下来了，材料送到了他那儿，叫嘉倩过去拿。 “我倒是想去，可是我已经瘸了。” 嘉倩拍了张脚上的护具发给他。 “喜提躺平三个月。” “这又是怎么了？怎么几天不见就这样了。” 电话那头宋涛皱起了眉头，他最近在准备十一月格兰芬多的自行车赛，对身体机能格外关注，少有共情的他看到嘉倩的脚踝，心里忍不住抽了一下。 “估计就是你说那个犯太岁，去深圳搞个会见，结果在看守所门口摔了个大的，脚踝骨折。” 嘉倩一连发了好多个烧香拜佛的表情。 “那你在哪儿呢？” “在深圳住了二十天院，今天刚回家，我改天让周若轩过来吧，他最近也很惨，被我遥控着到处跑，今天去南京了。” “我把东西给你送来吧，顺便看看你。” 嘉倩听着卧室外面游扬整理东西的声音，窸窸窣窣的，就像这些日子她总被撩拨的心弦。病房里的他就像一个合格的丈夫，水果削好切成一片一片的放在床头，保温杯里永远有温度合适的水，嘉倩想喝水的时候那个杯子就会在手边，医院的电梯总是容不下她的轮椅，游扬就背着他每天从六楼上下，只为能让她在明亮的地方坐坐，心情会好一些。 深圳九月还是好热，下了没两层楼，游扬身上就是密密的汗，嘉倩袱在游扬的背上，她全身僵直，一点也不觉得放松。 她再瘦也是个快一百斤的人，从一开始游扬提出要背她开始，她就觉得此事极不靠谱，连连摆手拒绝。 “你对自己太有信心了吧，万一半路把我摔出去了怎么办？我现在可不像以前那么皮实，经不起摔了。” 这拒绝每一句都真心实意，可是游扬就是对自己很有信心，他相信凭自己这些年在健身房搬的那些铁，背这么一个瘦得只剩骨头的人，轻轻松松。 可是嘉倩在他背上跟条眼镜蛇一样全身支棱着，搞得他重心整个往后靠，力不从心。 难受了好几分钟，他终于忍不住说了一句，“梁嘉倩，你能不能抱紧点，我老觉得你要掉下去了。” “哦，好吧。” 嘉倩在她背后悄悄红了脸，这尴尬的气氛却又被她惯性的幽默打散，她靠近了游扬的后颈，双手牢牢圈住他的脖子，故意用气声对着游扬的耳朵说，“那这个姿势呢，你喜欢吗？” 游扬一声轻笑，论说鬼话他从不落于人后。 “你抱着别动就行，我来动。” 然后故意突然往下跑了几步，嘉倩在背后尖叫，他得逞了。 可就算是这样，那些真该说的话游扬依旧只字不提，他的脸无数次经过嘉倩炙热的目光，但他的吻却就是不落到它该落的地方。 那些在医院的夜里，嘉倩总是塞着耳机听张惠妹《连名带姓》，然后她拉开帘子的一角，悄悄看着游扬熟睡的脸。 「多少人爱我偏放不下你，是公开的秘密，只剩你没拆穿我。」 可是，你为什么不拆穿？ 「我且爱且走其实在等你，是仅有的默契，要是我们又错过，就别再回头。」 要是我们又错过，那就是永别了，嘉倩心想。 此刻听着电话那头宋涛说要来看她的提议，嘉倩马上就答应了，她和游扬这关系现在急需添把火，而宋涛就是最好的火。 过去这些年，游扬听过无数次宋涛的名字，对他了如指掌，而在游扬离开的这几年，宋涛和嘉倩这个酒搭子每次喝到三巡，嘉倩嘴里总是会蹦出游扬这两个字。 世界上最玄妙的关系不过如此，彼此熟知却互不待见，彼此好奇却从未见过。 嘉倩躺在床上的时候门铃响了，嘉倩若无其事地看游扬跑去开门，心里暗爽，开门之后明显门内外两个人都愣住了，但打破沉默的人是宋涛。 “嘉倩在吗？我给她送份文件。”他说。 游扬迟疑了几秒钟，他当然认出这人是宋涛，宋涛这名字他在网上搜过很多遍，回国前甚至还刷到过他在一档著名的访谈节目上的视频，他只是在想要不要放他进来。 “你进来吧，我在这呢。” 嘉倩的声音从卧室里传来，她没有给游扬选择权，她抱着薯片看着电视剧，举重若轻。 游扬让开了路，宋涛打开鞋柜拿了双拖鞋换上，不需要游扬招呼他，他就自顾着往卧室里面走，轻车熟路。 游扬站在门口感觉严重不适，却也别无他法，他打开客厅的电视机，烦躁地按着遥控器，没过几分钟，就听到卧室门关上的声音。 宋涛走进卧室，看着嘉倩半躺在床上，戴着护具的那只脚下面垫着个靠枕，床头柜上堆满零食和水果，电视上还放着电视剧。 “你这日子过得可以啊，这是在养病还是度假呢。” 他揶揄了两句，然后放低声音贼兮兮地打听，“那人是谁啊？” “游扬，你不是看过照片吗，你去把门关了，我有话跟你说。” 嘉倩努努嘴，宋涛尽管困惑，却还是照做了。 门一关上，嘉倩招呼他坐在床边，接过宋涛手上的材料翻了翻，她就放到了一边去。 “最近怎么样啊，忙着享受天伦之乐吧。” “哪来什么天伦之乐，我跟沈忘川都说清楚了，孩子我会认，但是我跟她永远都不可能。” “为什么呢？你们俩都有孩子了，凑合着过呗，你不是想结婚想得发疯吗。” “我想结婚想得发疯？你真以为我跟谁都能结婚呢，跟她更不可能了，这孩子我带回成都是为了做亲子鉴定的，沈忘川跟我在一起的时候出过轨，而且还不止一次。” 嘉倩惊得下巴都快掉了，这么多年她一直觉得宋涛才是那个凉薄的人，凉薄到竟然可以连孩子都不认，却不知道这背后的弯弯绕绕。 “而且沈忘川这人没你想得这么简单，我看你也是被她骗了，以前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她就很介意你，都不允许我跟你两个人出差。后面就有了那个事儿，她一开始跟我说避孕药失效了，我就不相信，最后逼问了她一晚上，她才说已经停了几个月了，这个女人就是满嘴的谎话，到最后她说什么我都不信了。” 嘉倩想起当初她摸着沈忘川的肚子，眼泪都快掉下来的样子，感觉自己就是深宫剧里的傻白甜，被宰杀在了案板上还毫不自知。 宋涛叹了口气，他继续说。 “本来上次吃饭就我和你两个人，结果出门的时候，她突然就跟上来了，听我说是跟你吃饭，她更要一起去了。” “那你不提前跟我说，好让我有个心理准备啊。” “我哪有空，我一直在开车，而且我在想，这种小场面你应该还是能稳住的。” 他把手放在嘉倩手背上，摩擦了两下，嘉倩立刻抽了出来。 “别这样。”她说。 宋涛沉默了一下。 “因为他吗？”他问。 嘉倩苦笑，点了点头。 “好，我知道了。” 宋涛起身，他理了理西装。 “那我走了，你好好养伤，养好了一起去骑车，一起骑车还是可以的吧？” “那当然可以了，等我好了跟你再战葛大钟。” “还葛大钟呢，歇几个月我看你龙泉山都骑不上去。拜拜，我走了。” 宋涛挥挥手。 “诶，你什么时候去云南比赛啊？”嘉倩问。 “还早，下个月。” “那你骑车注意安全啊，少骑点儿三环，挺危险的。” “放心吧，最近都走绿道了。” 宋涛开门走了出去，和客厅里的游扬客套地打了声招呼，然后就是门打开又关上的声音。 嘉倩觉得那一刻心里凉凉的，好像失去了什么，又好像没有，但她明确知道的是，她和宋涛就只能到这儿了，从此再没有以后了。
第38章 38人生如戏 宋涛走后不一会儿游扬就进来了，他这摸摸那摸摸，拿出手机预定了个保洁，又问嘉倩晚上想吃什么，嘉倩看他这假忙假碌的样子，断定了他要说点什么，结果正如她所料，游扬吞吞吐吐地问，要不他晚上就住这儿了。 嘉倩当然知道，如果让游扬轻易得逞，在此之前的所有都会像翻书一样一笔勾销，以游扬的调性，日后若是再来清算那就是她无理取闹了。 “那你睡哪儿呢？”她装腔作势。 “我家就这一张床，你要挨着我睡吗？” “你说呢？” 游扬站在床边抱着胳膊，一副游总的样子。 “那我倒要问你了，我们现在什么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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