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有做得不好的地方。” 金静尧又沉默了片刻,才较为难以启齿地告诉了她,当年自己曾经误会过她一些事情。 他误会她是一个叫玲玲的女骗子。 然而黎羚并没有如他所想那样变得生气,反而很开心地笑了。 “真的吗,原来我是玲玲啊。”她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怪不得你电影的女主角叫阿玲呢。” “玲玲没有勾引你,你是不是很遗憾啊。”她有些兴高采烈地,故意拖长了语调说。 金静尧微微蹙眉,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开心。 但他喜欢她对自己笑的时候,眼睛里细碎的光。 那是他所见过的、最明亮的存在。 尽管这是非常阴沉的一天,但有什么东西,很确切地在这个房间里,闪闪发光着。 就像是游乐园彩色的灯光,像一场永远不会结束的嘉年华。 他盯着她看了很久,看得黎羚都有些不好意思了,才说:“还好吧。” “也没有很遗憾。”他这样说,还是直勾勾地盯着她看。 黎羚表示不相信,作势要拿手去挡他的眼睛。 他反而拉过她的手掌,拉到唇边,从指缝到指尖,密密地、一寸寸地吻她。 那与其说是吻,不如说是一种吮咬。 黎羚被吓了一跳,觉得这个动作有太强的暗示性。 她的心跳很快,想要躲,却躲不开。他盯着她的脸,呼吸变重了一些。 不是在舐咬糖果,而是用牙齿在轻轻地磨着,细密地含住,吞下。他的唇舌好热。他的呼吸、眼神都好热。 他的视线让她陷入一场湿热的倾盆大雨。 最后她还是躲开了,跑回到沙发上坐着。 金静尧走过来,跟她说对不起,轻轻抱着她,不再有很过分的行为。 “跟我拍那样的照片,是不是也让你很不舒服。”他没有看她,低声问道。 黎羚靠在他肩上,说:“没有啊。” 金静尧心跳快了一些,但语气还是没什么起伏,仿佛很冷淡地说:“不用骗我。” “没有骗你。”她转过脸来,很认真地看着他说,“如果没有你,我连回家的机票都买不了。” “我很感谢你的,导演。” 金静尧的肩膀稍微僵了一下。 黎羚对他笑,笑得很温和,很真诚,没有任何讨好的意味。 “那是很好的一天。” “你帮了我很多呢。”她说,“无论十年前,还是十年后,都是对我最好的人。” 金静尧垂下眼睛,说:“好吧。” 黎羚又开始觉得金静尧是个笨蛋了。 他可能永远不会意识到,其实他对她真的很好。 她只能一遍遍地向他重复。 天色渐沉。河流缓缓流过。沙发边的黑胶唱片机里,流出一首悠扬的老歌。 钢琴声如水滴一般缓慢渗透,沙哑而慵懒的女声,像细小的粒子在空气里漂浮,令人的意志也飘离身体,随着河水顺流而去。 Once I wanted to be the greatest* 曾经我想做最好的 No wind or waterfall could stall me* 大风和瀑布都阻止不了我 黎羚躺了下来,躺在金静尧的腿上,和他四目相对。 她抬起手,摘掉了对方鼻梁上的眼镜。 他低头看着她,眼睛微微眯了起来,问她怎么了。 黎羚眨了眨眼,说:“你有没有看过一部电影叫做《蓝莓之夜》。” 金静尧:“看过。” 黑胶机里在播放《蓝莓之夜》的配乐。 黎羚其实已经不记得这部电影讲述的是什么,但她还记得,电影在一个很浪漫的吻里结束。 他目光沉静地看着她,俯下身,跟她缓慢地接一个颠倒的吻。 时间颠倒,位置颠倒,神魂颠倒。他的手轻轻摩挲她的耳廓,捧起她的脸,像电影的男女主角,作出最恰如其分的动作。 但他们没有在拍电影,他对她所做的一切都不是仪式,而只是因为他在渴望她。 疏离的音乐声在空气里游荡。嘴唇变得很湿润,像一种美味的浆果。空气里弥散着蓝莓熟透的、清甜的、令人晕眩的气息。 在绵长的旋律里,时间被模糊、扭曲,电影掉进河里,变成了现实的倒影。而现实的意义也不复存在。 这首歌结束,切到下一支曲子,双方都顿了一下。 金静尧扣住她的手腕,并不想要放开她。黎羚站起身,走到唱片机前,选择了重新播放同一首歌。 她又回到金静尧的身边。 “我听说他们拍这场戏的时候,NG了很久。”她说。 金静尧说:“好像是的。” 铅灰色的天空、潮涌的河水和呼啸的风凝视着他们。 他又压了下来。 歌词里,女歌手失落地唱着“我曾经想做最好的”。 但黎羚是没有曾经的人。此时此刻,一切都是最好的。他是最好的,她也是最好的。时间迎头撞上,即将发生的每一秒,都和现在一样好。 她握着他的手,放在自己衬衫的第一颗扣子上。 他的掌心好热。 他一言不发地盯着她。 在昏暗的房间里,时间的银线勾勒出她身体的轮廓,编织着美梦,将他的梦打碎再重塑。 黎羚觉得自己也变成星星,变成尘埃,变成鱼鳞,变成银色涟漪的一部分。 她按着他的手,对他发出邀请。 “你可以对玲玲做任何事。”
第73章 薄荷糖(五) 雨停了。 房间被雨后的湿热填满。 这又是一个没有晚霞的、并不浪漫的夜晚,然而天色渐沉,竟从黯淡的灰白转变成一种日落后的靛蓝。 那是太寂静、太美妙的一种蓝。河岸的对面亮起暖橙色灯光,一切都被照亮了,染成肃穆的蓝,天际线融化成油画里雾霭迷蒙的河水和星夜。 靛蓝色静悄悄地从窗户的连接处渗入,房间也被日落的蓝色吞没了。他们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彼此,交握的指尖也像忽明忽暗、熠熠闪动的光。 “真的可以对你做任何事吗。”金静尧垂下眼睛。 他注视着世界上最美的人,躺在自己的膝盖上。 没有人能画出她的美,他自己都不可以。 黎羚握着他的手,解开了第一颗扣子。 一小片皮肤跳动出来,像温暖的、剥了皮的桃肉。 他闻到空气里有水果的清甜。 第二颗扣子。 他沉默而屏息。 像是生活在洞穴里的人,第一次在古老壁画的碎片上,见到形状如此美好和饱满的存在。 他不敢触碰,害怕它们会在空气里消融。 但也如此好奇,好奇而贪婪。 想用体温催熟它,用牙齿咬开雪白的果肉。 黎羚的手停在空气里,突然觉得金静尧很奇怪。 他的脸藏在阴影里,看她的眼神很吓人。 但是他又什么都没有做,一动不动,只是任由她握住自己的手。 好像是她自己在一厢情愿地解开自己的扣子。 他是没听懂她的话。 还是他根本不感兴趣。 客厅里的冷气开到太足了,衣领敞开太久,让她有些冷。也可能是他的沉默和注视,渗进空气里,变成寒冷的露水。 黎羚犹豫了一下,问他:“还是你想先洗澡。” 她等了一会儿,金静尧竟然还是没说话。 难道真的把纯情小学生吓到了。 她只好松开了他的手,从他的膝盖上坐起来。 心一点点沉下去,足尖终于触到地面。也许是有一点赌气,她将唱片机关了。 房间变得寂静。安静也是一种危险的东西,有什么东西蛰伏在其中,是细微的呼吸声,是捕猎者缓慢地离开洞穴,爪子轻轻踩住带着露水的灌木,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一只手从背后按住她的腰。 “去哪里。”金静尧问。 年轻男人的嗓音很低,有些哑,仿佛在饱受一种不可形容的意志折磨。 黎羚张口要说话,他低下头,堵住她的嘴唇。 他吻得很凶,也没有再等她回应,就把她抱了起来,走进卧室里。 身体腾空的一刻,黎羚吃了一惊,接近于头晕目眩。 他几乎没怎么看路,只是专心于唇舌间的辗转。目光晦暗不清,手臂则很有力。 沉默变成一种吞噬的温热漩涡,一呼一吸都混杂着渴求。 黄昏消亡的光线像梦的余痕,追着他们脚下的影子。 一股古怪的痉挛流过她,她觉得自己像是晾衣绳上的一条棉布连衣裙,被风吹来吹去,在空气里摇摆不定。 只有与他相连的部分是安全的。 也可能是最危险的。 - 身体腾空,再回到地面,回到晦暗的、比天鹅绒更柔软的纯白的梦。 影子在床榻上交织成混乱的形状,像一张巨大的网,束住梦的猎物。 昏暗的光线里,黎羚仰起头,注视着身形高大的年轻人站在床尾,将外套丢到地上。 他再一次靠近上来的时候,动作很慢,慢得几乎具备某种原始的冲击力。 他的四肢修长,肌肉很漂亮,是年轻的、充满力量感的身体。 山的阴影覆下来,海浪被他分开。 一艘新大陆的船,在晨雾里破浪而来。无人知晓,那是新世界的诅咒还是祝福。 她用手撑起身体,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但已经无处可退,他用手托着她的后脑,再一点点地滑向沾着汗水的脖子。 “真的可以吗。”金静尧低声向她确认。 他的手指抚摸光滑的皮肤,像薄雾吻过群山。 在抱着她的时候,他的动作很小心翼翼。 但是当他将脸埋进去,阴影深处,他的眼神摇曳着危险的火焰。那是涡轮,是摧枯拉朽的裂流。 她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她不知道他想对她做什么。 她一无所知地,将危险的权力交到他的手中。 他害怕伤害她。 他渴求伤害她。 两种截然相反的力量,不断地来回拉扯,互相冲突、绞杀,像明与暗的分界线,将他劈成两半。 “这样对你也可以吗。”金静尧说。 “这样也可以吗。” 他声音很低,很轻,做每件事以前,都会征求礼貌的同意。 但其实根本不是在征求同意。 他们不是在拍电影,而是在做电影拍不到的事情。 他的手指让她很不舒服。 眼神则很专注,带着某种蛊惑人心的力量,让她忘掉一切,只能专注于此刻。 她听到没有节奏的呼吸声,房间里在下瓢泼大雨,但是他垂下眼睛,在冷静地观察着她,仿佛科学家在观察自己的试验品。 他的神情平静得有些诡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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