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那场发泄过后,他脸上的阴沉驱散了些,他甚至在笑,看向季瑶时唇角微扬,但那双眼睛里毫无笑意,只令人胆寒。 祁柏川在距离季瑶大约五步的地方停下,然后慢条斯理地翻开了日记本的第一页—— 上面并没有写什么多余的话语,比起日记本,它更像是一个账单。 一个,随时可以清算两个人之间所有牵连的账单。 第一笔是三年前。 “房租,六千。”祁柏川启唇念了出来。 季瑶指尖微屈。 这是高考完那一年,季瑶搬进祁柏川的房子里时记下的账,住了两个月,换算成对应的价格,被写在了本子上。 也是这个皮质日记本的开始。 祁柏川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继续道: “礼物,一百六十万。” 这是那场事故之后,送出去的玻璃种套链。 “手机,八千。” 碎了的手机,在约会中被换掉。 “衣服,三万。” 因为买裙子产生争论,后来祁柏川妥协。 ......... 日记本上记载了很多,每一笔都有对应的价值,从三年前开始被记录下来,从未停歇。 太多了,祁柏川念不完,他似乎也在这样一笔笔的记录中变得没有耐心,于是合上了日记本,丢到季瑶脚边。 不轻不重地一声,好似砸在了她心头上。 季瑶没有吭声,停顿了许久,最后弯腰捡起来。 就好像没有一丝情绪起伏,就好像她根本不在乎。 就好像下一秒,她就能拿着自己的东西,潇洒利落的离开。 祁柏川紧紧盯着她,眉峰微扬: “怎么?不解释解释吗?” 季瑶拍了拍日记本上不存在的灰尘,垂眸: “没什么好解释的。” 她的的确确写了,他清清楚楚看到。 还要怎么解释。 解释她不是故意写的,还是解释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写下这些东西。 别开玩笑了。 也没必要自欺欺人。 季瑶身子绷紧了些,她依旧是记忆中祁柏川最喜欢的样子,说话依旧那样柔和: “如果你介意,那么我们......” “闭嘴!” 祁柏川像是猝然被踩中了雷点,他大步上前再也伪装不下去: “你告诉我你在想什么?!你想干什么?!” 他伸手抓住季瑶的肩头,忍不住大声质问她: “你把我们之间的感情跟一笔笔金钱挂上钩,你写了这些东西三年,你把我当什么,你的债主吗?!!” 哪怕再深的牵扯,哪怕祁柏川甚至养了只猫作为他们之间的羁绊,季瑶还是能这么轻易将一切看似牢固的围墙击碎。 她只需要轻轻丢出来这样一个本子,把她往祁柏川手里一塞,一切就都能算清了。 算得明明白白。 祁柏川不能忍受,也无法忍受。 “我没有把你当债主!”季瑶仰头,反问他: “我难道不能写吗?我把你对我的好都记下来,不能吗?” 太荒谬了。 祁柏川可以肯定现在不是自己在多想,记得别人的好有千百种方式,为什么要选择最伤人又最直白的一种。 把爱明码标价,两个人三年的感情化为一本账簿。 “你可以记心里,然后爱我就好了。”祁柏川眼尾泛红,他不明白: “为什么要记在本子上,是因为......没办法记心里了吗?”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陡然小了些,像是怕季瑶听见这个问题,然后给出他不愿意听到的回答。 “我不是这个意思。”季瑶别开眼。 “那你是什么意思?”祁柏川说。 他直勾勾盯着季瑶,眼球上布满了红色血丝,那是连夜奔波劳累后的迹象。 他常常这样,为了见季瑶一面,开完会陪完合作方就连夜驱车赶来,甚至等不到第二天,就为了能多待几个小时。 所以他总是很累。 季瑶被他这样看着,鼻尖骤然一酸,她问: “为什么要发现呢?” 这个问题祁柏川也想问。 他为什么要发现。 是不是不发现,就可以这样瞒下去,瞒一年两年,十年二十年,他沉溺在这场梦中,到死都可以醒不过来。 可是这场梦被一只无形的手推动,注定无法停留在最美好的时候,无法停留在,他已经让步迎接幸福到来的时候。 祁柏川很久没有哭过了,从小就有很多人说,男子汉大丈夫,不可以轻易掉眼泪。 然而这一刻,他觉得季瑶明明就在眼前,一伸手就可以拥抱,却又那么遥远,仿佛这辈子也无法企及。 他的视野被翻涌的雾气氤氲了。 慢慢的,祁柏川松开了季瑶。 手中的皮质日记本上掉了两滴泪,分别落在不同的位置。 季瑶抬手想要抹去,相触的时刻,她恍然发觉,祁柏川的眼泪原来也如此滚烫。 像要把指尖烫出一个永远无法愈合的洞。 季瑶翻开了手中的本子,轻声道: “我只是觉得,你太累了。” 她垂下眼眸,手掌在平滑的纸张上摩挲,写下这些东西时的想法没有被时间抹去,只会更加深刻。 “你一直在付出,你也会觉得累。但我给不了你什么,我一无所有。我在你这里短暂的当公主,可我已经不是公主了,我们这段从一开始天平就在倾斜的关系能坚持多久呢。如果有一天你不爱我了,我又该如何自处,我只能一遍遍提醒自己不要沉溺。”季瑶说。 一个一直在付出的人,真的不累吗?她能永远等祁柏川来爱吗?她的父母爱了她十多年,最后还不是说走就走。 季瑶有多少底气可以支撑,她没有。 一个被抛弃过的人,哪里会再有什么安全感可言。 她只能写下来,提醒自己这段关系的失衡,学会在爱之外独立,学会依靠自己。 所以她从上大学开始就在不停兼职。 在忙忙碌碌中,寻找能让自己安心的平等。 “我不累。”祁柏川这样讲了一遍,又觉得不够,再次说: “我不累,只是你以为。不爱你,也只是你以为。” “你不累个屁!”季瑶忍不住骂他,她伸出手指戳祁柏川的肩膀: “你知道你有多少夜晚没有睡好觉了吗?你知道从明江市到京市这段路你来回奔走过多少次了吗?” “我愿意。”祁柏川答。 “可我不愿意!”季瑶的眼眶有些湿润,她痛苦道: “我不想一直向你索取。” 一直索取,一直付出,怎么不算畸形。 “狡辩。”祁柏川全然不听这些话,他攥住她的手腕,咬牙切齿地问: “究竟是你觉得你一直在向我索取,觉得我累了。还是因为我一直在向你索取爱,你累了呢?!“ 重重的一句话砸下来,将两个人都砸得稀碎。 季瑶紧紧咬住下唇。 “你凭什么认为我有一天会抛弃你,你有证据吗?你依靠臆想给我定了罪。”祁柏川眼底带着恨意和不甘: “我现在回想起来也觉得困惑,我是钻了你最脆弱最无助时的空子表了白,还是真的被你喜欢?” 他发出一连串的质疑,他步步紧逼。 片刻之后,又擅自在季瑶苍白的脸色中下定结论: “你只是自私,宁愿先入为主判处我会变,以此来达到保护自己的目的。可我呢,我就要承受这些吗?” “那你就不承受啊。”泪珠断了线般从眼中滑落,季瑶梗着脖子说: “我其实也想问问,那年我追了你很久,你不同意。后来我转学回来,你为什么又喜欢上我了呢?!” 两个人四目相对,眼眸中都带着誓要刺痛对方的决心。 祁柏川的手紧紧攥成拳,因太过用力而微微发抖,额角青筋凸起。 这么久远的事,他要怎样回答。 讲你追我的时候我就有点喜欢你了,却由于害怕联姻拒绝得干脆,怕没办法从祁家脱身。 这是不是意味着季瑶并没有他的自由重要呢? 可是高考结束那一年,父亲逼问他要自由还是要她,他求父亲放过季瑶,跪在爷爷的牌位面前,奄奄一息。 但这些自相矛盾的话怎么说得出口。 有些事情不说出来是爱,说出来就染上了功利心,好像在细数自己的付出,道德绑架,变得虚伪。 于是祁柏川只能沉默。 客厅里安静下来。 这一年两个人都渐渐意识到,高考后那个无话不说的暑假已经过去了,他们身上留下被世俗浸泡过的痕迹,原来有些真话说出来那样难。 原来互相伤害的假话又那样容易编纂。 季瑶被抛弃过,这是永远无法磨灭的事实,因此她极其没有安全感,并且渴望脱离这种状态。 况且拥有一个和自己各方面差距都很大的恋人,是件很痛苦的事情。 她将自己变得清醒,努力拽着这段畸形的情感往公平的方向拉去。 可是祁柏川呢,他从小不被重视,不被喜欢,遇到季瑶这么个对他表达过明确喜欢的女孩,就想自私的独占他的所有时间空间,想成为她最爱的人,且不是之一,而是唯一。 但这个最爱是什么界限呢。 很难划定。 从前朝夕相处,他很满足。 现在不一样了。 也许一不留神儿,季瑶这般清醒的状态就超出他可以接受的范围,稍不留神,他就会滋生出无数愤恨的想法。 一个缺乏安全感,一个独占欲太强。 看似很合适的两个人。 可是除了说了解自己,谁人敢说了解其他人? 于是季瑶渴望脱离缺乏安全感的状态,成为了最大的矛盾点。 在这样一个夜晚,终于无可避免的爆发出来。 原来爱一个人这么难。 幸福伴随着痛苦,促人前进,也让人惊疑。 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 谁都没有再说话。 这一瞬间,答案也不再十分重要。 良久。 季瑶神情怅然地揉了揉眉心,平和道: “或许我们根本就不合适,我不想我的世界里只有你没有别人,你却需要一个能霸占对方全部时间的人来依恋。其实仔细想一想我们俩是一样的人,因为过度缺乏安全感,而变得过分极端,被一些契机推动短暂地凑到一起取暖。” 她这么说着,突然顿了顿,看了一眼祁柏川,继续道: “所以那时候,误以为这就是爱情。” 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被推翻。 祁柏川眼神微沉,带着阴寒的冷意: “你是在肯定,你不爱我,对吗?” “只是也许。”季瑶闭上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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