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既月双手抱胸,一字一句地申明,甚至带了哀求的口吻:“陆绥,你必须拍个片子,不然我再也不理你了。” 任何时刻,只要姜既月用水汪汪的眼睛看他,他都不可能狠下心来说不。 “好吧。” 陆绥坐在轮椅上被带去拍片子。 姜既月则一个人坐在外面等候。 她低下了头。 能看到的是一双沾满尘土的白球鞋,和血迹已干的手。 她都没来得及洗掉,血迹斑斑像霉菌一般附着在她的手心。 不管是什么地方,医院的设计总是大同小异。 这里很熟悉。 白色的圆角扶手,好像她抚摸过的地方。 记得妈妈做化疗的时候,她就是这样坐在外面等着的。 她不想让女儿看到自己狼狈的模样,所以每次总会避开,挑姜既月不在的日子。 她知道妈妈不想让自己看到,所以就坐在折角的位置。 把脸埋进袖子里,这样就不会发出声音。 她讨厌这里的一切,却也习惯这里。 周围很安静,静的只剩下角落售卖机的点点亮光。 投币进去,就会落出你想要的。 像是灰暗底色下却透射出的希望的光芒,暗含着生命的脉动。 多少次泪水决堤,精神崩溃、□□疲惫时,扶靠在售卖机旁,她数不清。 他出来了,还是进去那样淡定从容,对什么都很平淡。 即便结果不算很好。 他的表情还是那样,像是早就知道了一般。 “半月板撕裂,需要做手术。”医生的声音冷冽。“双腿原先就有损伤,不好好养护,下半辈子就要坐轮椅” 姜既月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原本悬着的心脏骤然紧缩。 “双腿,损伤、坐轮椅。” 这三个词凑成她最不想听到的那句话。 胸腔里仅有的一点空间被苦涩给占据,她抬头看好似深处一个黑暗的深渊,失控也只能浅薄地让她更加麻木。 陆绥没有仔细看那张单子,他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姜既月,她细小的情绪变化都能触动心弦。 他看到了她眼中的不可置信与难过。 这些也是他不愿让她看到的。 陆绥的一只手捏住她的脸蛋,强迫她看向自己,扯过一抹极为洒脱的笑:“你这样可不行。” 姜既月在同他对视的那一刻,忍不住哭出了声:“你还笑得出来!” “嗯,你笑一下,我就不痛了。”他轻轻地拂去了那片泪花。 姜既月撇撇嘴,笑得比哭得还难看。 对上他毫不在意的眼神,她又气不打一处来。 “医生说这是个小手术,出来就没必要告诉我成不成功了。” 漫不经心地挑眉眨眼,就好像那个要进手术室的人不是他。 姜既月先是翻了个白眼,最后还是挤了一个勉强的笑。 她只希望这个笑真能止疼。 手术室红灯亮起。 她的心脏也一同被按在了手术台上,被炙烤着。 嘴里不停地念叨着:“轮椅、洗漱用品、充电器、保温杯、换洗衣服、水果、鲜花……” 这些都是根据自己先前的陪护经验,罗列出的清单。 在他做手术的期间给廖听澜去了个电话,说明了大致情况。 大约两个小时不到,手术室亮了绿灯。 陆绥被推了出来,手术很成功。 她悬着的心总算能放下了。 他安静地躺在病床上,手背扎着针管。 姜既月小心翼翼地握住那只手,他手指任何微小的颤抖,她都企图掌握。 他就静静地躺着,冷白的皮肤被长而细密的眼睫拓下的阴翳都清晰可见,那张看了无数次的侧脸有些不真实的俊俏,如果可以他会是媲美雕塑的存在。 眉毛轻微地皱了一下,像是在梦里遇到什么棘手的难题。 她用棉签蘸水,微微湿润他的嘴唇。 他艰难地睁开了眼睛,那双清澈得同沉寂了万年湖水般的眼睛,灯光下略显寡淡的浅棕瞳仁,深邃而温和。 她的眼神同样温柔,开口便是玩笑话:“怎么办呀,陆绥!以后我可不想和别的老头子一起跳广场舞啊!” 只一个眼神,他便能懂她所说的:“怎么办呀,姜既月!以后坐着轮椅可能就抢不到超市里的特价菜了!” 手术成不成功,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以后这个话题中永远都会有两个人的存在。 _ 在警察简单地询问事件经过后,那些寻衅滋事的人得到了应有的惩罚。 接下来的这几天,陆绥受到了姜既月无微不至地贴身照料。 “死没死?” 徐今也的话向来直接。 他嘴巴上这么说,实际上还是提了进口果篮和各种保健品。 林北鹿是同他一起来的,语气却完全两样:“陆教授别听他瞎说,我们祝你早日康复。” 徐今也嘴巴还是很欠揍:“陆绥,真的太脆了。” 他一边说还一边嫌弃地摇摇头。 结果回头看到了姜既月和林北鹿埋怨的眼神。 “嘴就不能歇一歇,他都这样了。”林北鹿一开口,他就秒怂,一声不吭地退坐到沙发上。 陆绥更是仗着人势,向他投去挑衅的目光。 林北鹿问得是陆绥,对着的人确是姜既月,她百分百确定和姜既月有关:“不过我还挺好奇,你这腿是怎么弄得?” “我当时没想那么多,本能地挡在他前面,根本反应不过来,他为了保护我就摔了,膝盖砸在石头上。”姜既月的脸上满是愧疚。 陆绥补充说道:“怎么不先想想看你自己,傻了叭唧地冲到我面前。” 姜既月驳斥道,声量不自觉提高:“我不是为了保护你吗?” “这样子像话吗?我这么大一个人难道还不知道躲?”陆绥越想越气,他根本不敢想象,如果自己当时没反应过来,凳子砸到她身上会是什么样的状况。 “你……好赖不分!”姜既月的声音染上了哭腔。 “你……不知轻重!”陆绥他想让姜既月明白事情的严重性。自己受伤事小,她再这样毫不顾全自己,横冲直撞,早晚要出大事的! 林北鹿也没想到自己的一个问题会让两个人吵起架来,虽然能明显地闻到狗粮味儿。 给了徐今也一个眼神,就把姜既月拉到了门外。 两个人分开调解。 徐今也一副看戏样儿,调侃他道:“这下好了,人被你搞生气了。” 陆绥还在气头上:“你懂个屁,这叫欲擒故纵!”难得爆了句粗口。 徐今也无辜地睁大眼睛。 另一边的林北鹿,拍拍姜既月的后背:“好了,别气了,男人都这样,不会讲话。” “陆绥他不一样的,他从来没对我发过脾气。”姜既月抱紧她。 林北鹿听到这话翻了个天大的白眼。“你确定没在秀恩爱?” 她心里明白陆绥的顾虑,只是有点难过。 她确信在危难时刻,陆绥一定会推开自己,一个人承受。 可她偏不。
第70章 第一步 这是两个人第一次吵架, 也是头一回如此别扭。 林北鹿好说歹说劝着她:“芽芽,下次再遇到这种事你可千万别这么鲁莽了。” 她同样很担心姜既月,怕她还会这么鲁莽。 “知道了, 下次不会啦,你别担心。”姜既月去售卖机买了一瓶水,递给她。 话虽是这么说,但如果真有下次, 她一定还会如此奋不顾身。 进去的时候, 她依旧锁着眉头,装作还很生气的样子。 用余光瞟他, 陆绥的表情居然没有什么变化 和徐今也相谈甚欢,都没抬眼看她。 很明显他也在生气。 两个人之间笼罩着一股奇怪的氛围,原本逼仄的空间更显压抑。 她一向不是那种爱冷战的类型, 在情绪与自尊的斗争当中总会有一方甘拜下风。 即便在自己最难过的时刻, 她也会想方设法的找人排解, 而如今自己的舌头好像被铁烙上了。 陆绥并非没看到她,而是故作毫不在意地把头转向窗外, 树上的云雀也同样缄默不语。 在她扑过来的瞬间,他想自己一定是喜悦的。 但代替欣喜若狂的是一种深深的害怕与无力。 姜既月这人太过固执, 自己认定的东西就必须坚持, 有些时候一旦事件与她所坚定的原则相悖,那她的世界或许也会崩塌。 换句话说,她被自己的信念价值囚绊的越深,崩塌时受到的伤害也就越大。 陆绥的眼中带着一抹浓到化不开的哀愁。 “我们先走了, 陆教授你好好休养。”林北鹿和徐今也察觉到了两人之间古怪的氛围, 打算先行离开。 “吃好睡好,别跟以前一样了。”徐今也站起身, 整了整西装。 陆绥礼貌地回复,表情还是那样:“嗯,知道了。” 在徐今也眼里,这种半死不活的表情多半是还在想怎么哄人呢。 姜既月也顺势起身:“我送你们。” “不用不用。”林北鹿连忙摆手,拉着徐今也就走。 空间里只剩下两个人。 两个人就这么僵持着,只留一对眼睛,带着情绪地瞟来瞟去。 几乎是前后脚,他们刚走病房里就进来了一个熟悉的面孔。 “学长,你的腿没事吧。” 时幸手里提着果篮,开门便关切地问了起来。 陆绥和姜既月几乎是异口同:“你怎么在这儿?” “半个月前我就在南闽当志愿者,偶然听到了隔壁村发生了一件大事,没想到居然是你被打进了医院。”她一边解释,一边笑着调侃陆绥。“怎么受伤的又是这条腿。” 丝毫没考虑手里的果篮和语言逻辑上的漏洞。 陆绥不是傻子,对于这种几次三番意有所指的示好并非全然不知。 他没揭穿,仅仅是为了保全小女生的面子,以及那一点点在异国遇到同乡的缘分。 “不愧是录美集团,就连南闽这么小的地方都有。 覆盖到。”姜既月的语气里全是称赞,丝毫没感觉出有哪里不对。 陆绥听到这句话,颇为无奈地叹了口气。 不知道是什么在作祟,原本的郁闷情绪变得更加复杂,多了一层恨铁不成钢。 时幸听到姜既月的话害羞地低下了头。 陆绥看到她手里拿着的果篮,故意对着姜既月说道:“这么重的果篮不帮人拿一下。” 姜既月听到这话犹疑了片刻:重的话,不会自己放下吗?干嘛叫我拿? 还是听话地接了过来。 “洗一下吧。”时幸递果篮的同时说道。 陆绥躺在病床上,扬起下巴点姜既月眼神温柔:“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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