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或许是人生第一课,教会他不必显山露水。 甘做配角的日子很平静, 甚至在那样争权夺利的家庭里能够有兄友弟恭的时刻。 对于那位兄长,孟鹤鸣确实不怎么亲近。 但对于幼弟,尤其当他被婴孩纯净的眼神注视时,便再怎么也讨厌不起来了。 幼弟长到一岁半,学会蹒跚走路,嘴里咿咿呀呀整天说个不停。偶尔能蹦出一两个清晰的词汇,不是爸爸也不是妈妈,而是哥,哥哥。 孟鹤鸣觉得他对这个弟弟是有感情的。 最起码,他不会将父母对他忽视而产生的不快转移到弟弟身上。 休息日阳光好的时候,他会陪弟弟在草坪上闲晒,看着小东西走走摔摔,漫无目的地爬来爬去。他拿一本书,盖在脸上,风吹着纸张翻飞时,能从间隙看到小东西活跃的身影。 或许那时候活得挺像个兄长。 如果那天没有去湿地公园。 如果保姆没有因为电话而躲到草坪另一边接听。 如果没有被婴孩湿漉漉的眼神所驱使,如果没有那声奶声奶气的“哥哥”,如果不曾为他去灌木丛采红果。 在钻出灌木时,在看到空旷无人的草坪时,在远处保姆发觉什么惊叫着跑来时,孟鹤鸣第一次知道心脏剧烈跳动、跳到差点窒息是什么感觉。 整个世界在他耳边安静得仿佛默剧,保姆嘴巴张张合合,每一个字都像来自遥远时空,听不见声音。 头顶沾了灌木丛的落叶,风安静吹过,树叶从他发梢吹起。 旋落地的那一刻,孟鹤鸣的心也跟着落进了悬崖谷底。 那天迎接他的,是黎敏文重重一个巴掌。 疼不疼他忘了。 只记得当时头晕目眩,视线模糊得差点以为世界在他眼前裂成碎片。 一同被打回去的,还有他解释的话。 那天之后,母亲的声音无数次在梦里环绕。 “我知道你心思重,但没想过你的心思会放在亲弟弟身上。即便弄不丢他,你也想害死他对不对?你知不知道,你采的那些果子是有毒的。他那么小,他那么小,口口声声叫你哥哥……你怎么会这么狠?” 辩解没那么重要。 孟鹤鸣一早就知道。 只有站在高处,别人才会听到你的声音。 而他的父亲孟泽平,虽不至于那样大动肝火,却也是面色发青数天。最后碍于面子,不想叫家丑外扬,一边派人暗中查探,一边把这事压了下来,只说最小的儿子身体不好,去了别处休养。 时间久了,到底还是有传言流出。 这样的处理显然不能叫黎敏文满意。 她发了许久的疯,最后眼见孟泽平心烦,将所有重心放回大儿子身上,终于屈服于现实。 她再度怜惜地抚摸着孟鹤鸣的脸。 少年恢复速度那样快,脸颊却仍带着丁点儿肉眼可见的红。 “妈妈错了,不该打你。这件事本怪不到你。” 孟鹤鸣冷冷地注视着她,内心有些许松动。 “你是好孩子。”黎敏文的视线深深望着他,几乎要刺透他的灵魂,“一定不是因为嫉妒才故意弄丢弟弟的,是不是?” 那丝松动在短暂的摇摇欲坠后快速封闭了起来,变得更为顽固,更为坚强。 孟鹤鸣在心里发出冷笑。 “你现在是妈妈唯一的孩子了。” 是啊,他现在是唯一的。 黎敏文用拇指揩着他的脸颊:“我们在孟家以后怎么样,妈妈都只能指望你了。” *** 孟家现在是他的天下。 孟鹤鸣几近冷血地想,即便时光回溯,他或许依然会钻进那簇灌木丛。事到如今,谁也说不清命运在那一刻给予他的是噩梦还是馈赠。 即便这些年他尝试着找过,不过也就是看在当年那双懵懂无知、让他生不出厌恶的眼睛上。 八小时后,飞机降落云州。 助理第一时间把云州的消息告诉给他。 刚落地,连轴转的工作加长途飞行,是个人都不会好受。孟鹤鸣脸上却显现不出太多,只有眉心浅淡地蹙着。他问:“不愿意见面?” 助理惶恐地说:“可能是一下得知这件事,有点适应不来。或许过几天……” 孟鹤鸣不动声色:“过几天?” 助理躬着的身子几乎埋到地下:“虽然目前他不愿意见面。不过我打听到了他现在的地址,不在那个家,就在云州市区。” “市区?” “是。巧合的是,就在您平时下榻的那家酒店。” 孟鹤鸣望向窗外,又有一架飞机起飞,伴随着呼啸而过的轰鸣,逐渐在天际成为虚无的一点。他的目光仍然停留在虚空,眸色却深:“十点前,拟好合同送到我房间。” 云州海湾酒店——属于孟鹤鸣的那间顶楼套房——在早一天前,央仪就已经先行入住了。 在手机收到信号后,她的确收到孟鹤鸣发来的未读消息。 心情在那一刻有了微扬。 只是可惜,孟鹤鸣并未提到她的生日,只是告知,在海湾酒店等他。失落来得如此之快,不过须臾,也如龙卷风般快速消散了。 那天抵达云州时间已晚。 央仪查过客运站,那个时间点已经没有前往榕城的大巴。她轻巧识破路周的谎言,以自己耽误时间为由,多订了一间房。 当晚前台看到她,开好另两间,又恭谨地说:“央小姐,您的房间是在顶楼。” 知道是孟鹤鸣安排的,央仪没说什么。 在方尖儿“哎哟哎哟”的眼神中无声抿了下唇,露出浅淡又无奈的笑意。 她瞥向路周。 男生下颌紧绷,看着她时说不上是神情复杂,只是恰好有那么点欲言又止。 对这种视线央仪其实并不陌生。 和孟鹤鸣在一起后,有很多场合,有很多人露出过这种表情。探究的,奚落的,同情的,讨好的,乱七八糟混在一起。 只是她分不清,路周属于哪一种。 不过没关系,央仪没那么在乎。 一天的舟车劳顿,这个晚上她在柔软的大床上睡得极深。直到察觉到身体像陷进棉花里似的发沉,人有种无助的下坠感时,她才忽然转醒。 醒时窗帘仍然拉着,室内如夜晚般昏沉。 她闻到了熟悉的松木香,还有夹在里面很难分辨的烟草味。 身体确实很沉。 男人宽阔的肩背靠在枕侧,单手穿过她的颈。这样虚拢的姿势让他泄了一半力在她身上,不可避免地压着这方柔软往下深陷。 央仪迷迷糊糊地回抱过去:“你回来了?” 男人嗓音微沉:“嗯。” “刚到吗?”她又问。 西服挺括的布料轻轻摩擦她的脸庞。孟鹤鸣低声:“刚到。” 他刚下的飞机,却没有休息的打算。 央仪料想一定还有正事,清醒了些,在他怀里坐起:“几点了?” “八点五十。” 孟鹤鸣在黑暗中看着她睡得朦胧的侧脸,不自觉放缓了语速:“要起来吃东西吗?” 央仪坐了会儿,压下姗姗来迟的起床气,才点头,答应说好。 窗帘在遥控声中徐徐拉开。 第一缕光线照到孟鹤鸣脸上时,央仪才发觉他面色带着少有的倦意。 她按停窗帘,“不再休息会吗?” 孟鹤鸣拒绝,“在飞机上休息过了。” 央仪不会干涉他的决定,这种蚍蜉撼树的事情少做为好。 于是她又问:“几点要出门?我准备一下。” “不用。”孟鹤鸣道。 她微微诧异:“不用?” 他的神情写了意兴阑珊,缓缓开口:“我来云州是有私事。” “……喔。” 那让她在这等做什么? 央仪把疑惑按回去。 她乖乖起床,洗漱,吃早餐。 注意力偷偷投向窗边,巨大的落地天幕下,孟鹤鸣仰靠在雪茄椅上,脖颈借枕靠的支撑小幅度后折。他双眼闭着,似乎在养神。 央仪不由地放轻动作。 一时间连刀叉触碰餐盘的响声都不见了。 安静不过须臾,孟鹤鸣的电话响起。 他揉揉眉心,听电话那头说了会儿,随即吩咐:“送上来。” 几分钟后,管家将一份合同送进起居室。 央仪没有偷看的癖好,只是余光瞥过,恰好看到露在外面的“协议”二字。 像极了她当初的卖身契。 只一秒,她就收回视线。 孟鹤鸣似乎在审视那份合同,黑色钢笔在他指尖划出圆弧轨迹。他看起来是漫不经心的,甚至还有闲情玩弄那根钢笔,但没有一丝表情的神态在告诉央仪,没那么简单,他在不高兴。 央仪决不当那个以身试险的人。 即便她这么决定,腿却还是往他的方向。 “你是不是有点头疼?”她的手从后点在他太阳穴上,轻轻按压。 孟鹤鸣握住她的手,将人拉到身前。 另一只手将合同丢到一边,扶着她腰往下。 “坐一会。”他道。 眼下能坐的只有他的大腿。 央仪顺势坐下,手环在他后颈。 她不讨厌这样的亲近时刻,听着他均匀的呼吸声,心跳逐渐加快。 质地轻盈的裙摆滑到腿根,难掩春色。 孟鹤鸣却正人君子般,只是手掌按着她不叫她起身而已。唯一显得没那么绅士的也就逐渐加深的吻了,吮得水声渐重。 央仪慢慢软了脊骨,在他怀里滑落到一半,又被捞了起来,位置交换,反扣在椅背上。 雪茄椅没那么柔软,深棕色的皮质贴住她脊背的每一节,如同身前的男人一样硬朗。她的手从颈侧滑落,顺势攥紧了他的衬衣。 一吻完毕。 他胸前的衬衣已经皱得没法穿了。 孟鹤鸣阻止她的视线继续往下,大手掌住她的下颌,又低头吻了一下,才问:“今天什么安排?” 吻过后他的嗓音有种迷人的质感。 央仪失神片刻,才说:“本来是空给你的。” 孟鹤鸣抽离得很快,此刻已经起身。 云州刺眼的日光照进高层落地玻璃,将他手上那枚旭日纹缎面的表盘照得熠熠生辉。 “我今天会忙。”他回眸。 “所以。”央仪露出惋惜的表情,“我只能找方尖儿玩了。” 下楼的时候央仪遇到了孟鹤鸣的助理。 那位是他的生活助理,而非平时处理公事时的总助。想到孟鹤鸣说有“私事”,央仪不禁多打量了几眼。 助理朝她恭敬地点头示意。 央仪笑了下,只道:“辛苦。” 电梯一上一下,央仪径直找到方尖儿的楼层。敲开门,她满嘴鼓着泡沫正在刷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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