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清南又看了她须臾,也动筷进餐。 之后,两人各自吃着自己面前的早饭,沉默安静,再也没说过一句话。 没一会儿,程菲刚喝完小半碗清粥,夹起一块精致的小花卷咬了口,正咀嚼着,忽然听见对面传来一阵细微而清脆的哐当声。 她下意识抬起眼帘。 看见周清南已经放下碗筷,随手抽出张餐巾擦嘴,垂着眸,姿态闲散,脸色平淡。 程菲怔了怔,目光看向男人面前的餐具。 包点、清粥还有所有小菜,全都一扫而空,吃得干干净净。 居然就全都光盘了?这么快? 她诧异,腮帮鼓鼓地脱口说道:“你就吃完了?” “嗯。”周清南把用过的纸巾丢进垃圾桶,掀高眼皮看她一眼,语气冷静而温和,“你慢慢吃。” 虽然这位爷放话让她慢慢吃,但程菲想起今天还要赶路,哪里还真的让他等太久,也颠颠地加快速度。 直接把手里的花卷囫囵塞嘴里。 嚼吧嚼吧,有点噎,干脆端起粥碗猛喝了一口。 然后被呛到,又捂着嘴闷闷地咳嗽起来。 程菲白皙小巧的脸蛋瞬间涨红一片。 对面的周清南看她吃得太急,眼泪都被呛出来,一双黑玻璃珠似的眼眸蒙上一层雾气,湿漉漉的,瞧着柔弱楚楚我见犹怜,食指很细微地蜷了下。 骨子里有什么又开始蠢蠢欲动。 瘾念翻涌,他又想抽烟了。 “你慢慢吃,不着急。”周清南不动声色移开眼,语气很平静,说话的的同时,顺手还给程菲倒了一杯茶,倾身,推过去。 程菲飞快接过茶水轻抿了口,等喉咙里的那阵痒意缓下去,才清清嗓子,回他:“这里去兰贵还要好几个钟头,我早点吃完可以早点出发。” 周清南:“早到十分钟和晚到十分钟没有本质上的区别。” “……”好像确实是这样。 程菲被哽了下,汗颜,停顿半秒后又掏出手机,边打开订票APP察看今天从平南到兰贵的大巴信息,边眼也不抬地问对面:“周总,现在才早上八点多,我之前查到从这里到汽车总站也就二十来分钟,我订个九点半的票应该能赶上。您意下如何?” 周清南随手将桌上的烟盒跟打火机拾起,没什么语气地应她:“侯三安排了车。” 程菲动作蓦地一僵,坐在椅子上反应了两秒,才想起,侯三就是昨天去机场接他们的瘦猴大哥。 昨天周清南告诉她,这次他来平南,根本没有事先知会过侯三,但侯三却提前收到了消息与他联络。 现在又连他们去兰贵的车都已经安排好…… 程菲轻皱眉头,意识到,侯三背后的人,对他们两人的行踪是真的了如指掌。 短短几秒钟的时间里,程菲思绪万千,脑子里乱糟糟的,有点担心又有点害怕。直觉告诉她,这次的兰贵之行不会如她所愿的那样一帆风顺。 琢磨着,她又低头喝了口粥,脸上若有所思,没有说话。 这时,对面的男人又再次出声,平缓而冷静地说:“别想那么多。天塌下来,还有我在上头给你撑着。” 闻声刹那,程菲愣怔了瞬,心头那股强压多时的情愫再次潮浪般用来,将她铺天盖地淹没。 他的话轻描淡写,却透着令人安定的魔力。 程菲看着周清南深不见底的眸,须臾,缓慢地颔首,朝他绽开一抹浅笑,“嗯。” 随后,周清南便径自起身,迈着一双大长腿行至客厅尽头,将用于隔断的玻璃门往边儿上一推,到阳台上抽烟去了。 晴空万里开阔,天边流云变幻。 周清南点燃一根烟,缥缈的烟雾袅袅升空,又在风力的摧残下拉扯、挣扎,直到消失。 人性的贪念何其可怕。 近得一寸,总会贪求一尺。 要么就永远碰都不碰,沾过之后再强迫自己放手,难比登天。 周清南有些颓然地阖上双眸。 昨晚过后,他已经感受过她嘴唇的柔软、身体的馨香。后来在沙发上睡下,躺了一夜,就梦了她一夜。 脑海中反复回忆起那张朱润饱满的唇、那脆弱可怜又雾蒙蒙的眸,还有她稀里糊涂间发出那阵哭声,绵软娇嗲,一声声,喊他作“小哥哥”…… 这一切的一切,全都逼到周清南快要发疯。 可是又能怎么样? 哪怕他已经入了魔,毒入骨髓最疯狂的刹那,也不过只敢亲吻她微凉的发丝。 如果有未来。 指尖一阵刺痛袭来,周清南回神,将烧完大半的烟放进嘴里,深深吸了一口。 今天是5月28日。 距离下个月四号,还剩7天。 5月28号,5月28号。 这日子,说起来还有点儿特殊。 周清南在晨光和微风里抽着烟,眼神有刹那放空,神色沉寂,不知在想什么。 滨港市,平谷区程家。 哗啦啦的水声从厨房里传出,蒋兰腰上系围裙,将一个大号洗菜盆放在水槽里,正在往盆里放水。 没一会儿,水满至洗菜盆的三分之一处,她看差不多了,反手便拧紧了水龙头。 一个白色食品袋挂在厨房门的背后。 蒋兰过去取下来,打开袋子看了眼,里头一条大花鲢瞪着一双鱼眼睛张着嘴,唇部一开一合,显然出气已经多过进气,时不时还能挣扎着摆摆尾巴。 见鱼还活着,蒋兰嘴角勾起一抹满意的笑,将袋子整个提起来,拎到水槽上方往下一倒,大花鲢掉进菜盆,鱼得水,瞬间生龙活虎地游动起来。 “你运气挺好啊。”蒋兰洗了把手,边用围裙擦着手上的水迹,边凉悠悠地对大花鲢说,“本来说中午就把你给红烧了,结果我老公要出门办事,晚上才能回来,好好享受最后的鱼生吧。” 话音刚落,一阵低笑便从卧室方向传来。 蒋兰微皱眉,回过头。 程国礼已经换好衣裳走出来。 能生出程菲这样的漂亮闺女,程国礼和蒋兰这对夫妻的颜值自然也不会低。事实上,程国礼身高一米八几,宽肩窄腰身形挺拔,五官轮廓也立体而流畅,年轻时也迷倒过一大片少女。 只是人到中年变得不修边幅,随时就套个大裤衩子大T恤到处溜达,久而久之,就连妻子蒋兰都忘记了自家丈夫还是个大帅哥这件事。 今天的程国礼倒跟平时有些不一样。 他翻出了衣柜最里面的白衬衣西装裤,没怎么走样的身材往这身装束里一套,盘靓条顺,精气神十足,乍一瞧,还颇有几分年轻时的影子。 程国礼听见了蒋兰跟鱼的对话,心下好笑,边往手腕上戴腕表边打趣她,说:“你跟鱼说话,那鱼能听懂?” “它就是我桌上一道菜,我管它能不能听懂。”蒋兰回了句,视线在程国礼身上打量一遭,目露疑色,“你不是陪你老领导去花水溪钓鱼吗?” 程国礼面不改色心不跳,回她:“是啊。” 蒋兰不理解,伸手隔空在程国礼那身行头上比划比划,“那你怎么穿得这么正式,钓个鱼而已,连白衬衣都翻出来了。” “你懂什么,这叫尊重领导,向领导同志表达最高的敬意。”程国礼笑,过去抬臂抱住妻子,语气柔和,“时间不早了,得走了,你胆子小不敢杀鱼,等我回来拾掇。” “嗯。”蒋兰也没多怀疑,朝程国礼点头。 程国礼又在蒋兰脸上亲了一口。 这个举动惹得蒋兰脸发热,抬手就打了他一下,低嗔道:“四十几岁的人了,还腻歪个什么劲?” 程国礼还是笑,大掌在妻子的脑袋上习惯性地轻揉两把,转身出门。 程国礼开着车,平缓驶出小区车库门。 蒋兰趴在楼上的窗户里打望着,看眼车辆行驶的路径,一琢磨,确实是去花水溪的路,便也没再多想。 滨港市今天的天气和平南一样,都是大晴天。 程国礼的车从平谷区驶出,约莫八分钟后,在滨港市第八小学的后门附近停下。 坐驾驶室里等了会儿,不多时,副驾驶席的车门便被人从外面拉开。 程国礼侧目,瞥了上车的人一眼,面露不悦:“让你给我带的红牛呢?” “没忘。”陈家槐对这老情敌八万年也没好脸色,语气冷冷的,随手从装早餐的塑料袋里掏出一罐红牛扔过去。 程国礼接过,手指扣住拉环“刺啦”一声打开,喝进一大口。 运动饮料冰冰凉,瞬间提神。 他发动了引擎。 汽车重新开上大路。 陈家槐不怎么想搭理程国礼,自顾自打开食品袋,从里面取出一几个小笼包,一口一个,三两下吃完,又拧开一瓶矿泉水咕咚咚往嘴里灌。 程国礼开着车,看他一眼,凉悠悠地说:“早让你讨个媳妇,死犟吧,现在人到中年,家里连个给做饭的都没有。” “我有手有脚,需要女人伺候?”陈家槐语气轻蔑,“而且我也没见蒋兰给你做几顿饭呀。” 程国礼:“她晚上就要给我做大鲢鱼。” 陈家槐无语。 程国礼凑近几分,表情贱兮兮的:“鬼哥,要不一起来吃,尝尝你弟妹的手艺?” 陈家槐抬起一根手指,隔着空气指着程国礼,压低声,“当年你给老子偷偷下泻药的仇我还没跟你算呢。少说两句,别逼我扁你。” 程国礼一点不带怕的,漫不经心说:“马上上高速了,鬼哥要不怕出车祸,就照着我后脑勺捶。” 陈家槐拿这外表一本正经实则满肚坏水的混蛋没辙,冷着脸收回视线,多跟他说一句都嫌嘴巴脏。 之后,这俩死对头就当真再没说过一句话。 驱车一路飞驰,数分钟后,车辆平缓下了高速,拐个弯,顺着一条小路拐进去。 一阵风徐徐吹过,菜田里的青叶杂草在风中摇摆,参天的梧桐树也沙沙作响。繁密的枝叶让风扫开,露出一个已经斑驳脱色的指示路牌。 【白鹤公墓】 祭品是陈家槐准备的,他这人糙了一辈子,给兄弟的祭品也很简单,二两煮熟的刀头,一瓶二锅头,还有一碟子的油炒花生米。 几样祭品摆在了墓碑前。 程国礼拿出事先备好的干净抹布,在墓碑上仔细地擦拭起来,神色平静,一言不发。 平时活泼的人静下来,平时安静的人,这会儿倒是打开了话匣子。 “又一年了。”陈家槐抬手,仿照当年拍古人肩膀的动作,在墓碑的上方轻拍两下,“老兄弟,平时闲着,也给拖个梦什么的,不然咱们都不知道你在那边怎么样。” 今天不是清明,也不是周末假日,偌大的墓区放眼望去,好像只有陈家槐和程国礼两个人,安静到极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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