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亭丽惊愕地一顿。 “我答应你,这一年我不会跟你私底下见面,就委屈你一年,就一年!一年之后我和你便是合理合法的了。你算不上插足,我也没有背叛我的妻子。” 他说这话的时候,闻亭丽一直噙着眼泪拼命摇头。哪怕他直接跟她提分手,她都不会像现在这样难过和失望。 这就是背叛!无论你出于什么目的娶了白莉芸,你的心里都应该从此只有她,你只想着一年后自己可以抽身,可曾想过提出离婚会对白莉芸造成什么样的伤害?万一这期间她怀了孕,你是不是打算连你的孩子也不要?再或者,假如你终究舍不下自己的家庭,是不是打算跑来叫我不要再等你?乔杏初,你好自私,你从头到尾只考虑你自己!” 乔杏初面色难看起来:“亭丽。” 闻亭丽毫不犹豫把自己的胳膊从他的手里抽出来。 “你走吧!我永远不可能为了一己之私去伤害另一个无辜的女人,你我缘分断了!” 她断然背过身去。 乔杏初定定看着闻亭丽。
第5章 屋子里太静,双方的气息肆无忌惮地交流着,闻亭丽因为面向窗户站着,能够清楚地看见乔杏初映在玻璃上的脸庞,他的样子有些难堪,还有些愠恼。 “亭丽!” 闻亭丽不肯回头。话说到这份上,谈话没有再进行下去的必要了。 乔杏初抬手想触一触闻亭丽,自尊心又逼他收回了手,他难过地看着她:“你一定要这样曲解我的意思吗?” 闻亭丽还是不吭声,无论乔杏初怎样粉饰自己的用意,到头来伤害的都是她和白莉芸两个。 此时此刻,她心中对他只有失望。 也不知僵持了多久,乔杏初自嘲地苦笑了一下:“好,我不勉强你。” 他顿了顿,转身朝外走去,步子迈得很大,带着负气的意味。 闻亭丽始终没有回头,听见他下楼而去,脚步声渐行渐远,终于忍不住扑到床上,把头深深埋进被褥里,奇怪眼眶里干干的,连哭的冲动都没有。 不一会,楼梯传来咚咚咚的脚步声,闻德生火急火燎上楼来了,进屋后看到女儿消沉的样子,一屁股坐到身旁的凳子上:“后悔了?” 很显然,刚才他一直在楼下偷听女儿和乔杏初的对话,并且他也不打算在女儿面前掩饰这一点。 闻亭丽气得转头瞪父亲一眼。 闻德生却自顾自一拍手:“不后悔就好!刚才爹真怕你一时糊涂答应了他。这个乔杏初,叫我说什么好。乔家人那样强势,白家想必也不是省油的灯,这婚一旦结了,哪有说离就离的道理?你若真答应等他,便会年复一年地白耗下去,拖到最后,最好的结局是稀里糊涂给乔杏初做小老婆,真到了那一步,你这一生就算是完了!早断了也好,有句话叫什么来着,‘日久见人心’,平日里千好万好,遇事才能看清一个人骨子里如何,好孩子,你也别灰心。凭你这好模样,还愁日后遇不上好男人?” 闻亭丽听得心烦意乱,都这时候了还“男人”“男人”的。 “出去!让我一个人静一静行不行?” 闻德生本来还有一肚子的话要絮叨,见状,只好摆摆手:“好好,我先回屋去了。昨晚爹也是一整夜没睡,你别睡过头了,爹只给你请了一上午的假。” 闻德生一走,闻亭丽就睁开眼望着天花板。眼下最让她难过的不是与乔杏初分手这件事,而是对于自己未来的担忧。 当初母亲掏出家里的大半积蓄送她去秀德女子中学读书,无非是听说那里的学生都是达官贵人的千金,在母亲有限的认知里,嫁给品行上佳的有钱人,是当今社会一个女子最好的出路,而在秀德读书,就意味着女儿有机会认识好人家的男儿。 事实上,闻亭丽所住的衖堂里还有许多她父亲和母亲这样的夫妻,他们困在这狭窄的一方天地中,日日为一些琐碎的事情吵嘴。自小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闻亭丽老早就明白何为“贫贱夫妻百事哀”。 所以她进学校后并未醉心功课,而是把更多的心思用在发展才艺和结交家境好的同学上。 她的努力没有白费,她如愿以偿认识了富家公子乔杏初,可那样如何?高门大户自有高门大户的盘算,即便母亲没做过妓女,他们也绝不可能同意她进门。 闻亭丽越想越清醒,干脆下床翻起书包来。 眼看八月就要毕业,倘若不继续念大学,以她的学历只在洋行找到一个打字员之类的工作,每月薪水只有几块大洋,维持她自己一个人的开销都有些吃力,要想在社会上谋个好差事,最起码也要先考上大学再说。 只恨她过去没怎么把心思用在功课上,尤其是认识乔杏初之后,就更加有恃无恐了。如今想来,当真是一场天大的笑话!她居然傻到把自己的将来寄托到另一个人身上。 翻了半天报纸,好不容易翻到了今年沪上各大学校的招生简章,一看直叹气,凡是名气响一点的学校,招生条件无有不苛责的。 中午小桃子回来找姐姐,一进屋就看到闻亭丽坐在书桌前埋头用功。小桃子诧异地“呀”了一声。跑进来踮脚冲桌上左看右看,看清是书本没错,不禁再“呀”一声。 闻亭丽没忍住噗呲笑起来,周嫂也在门口啧啧称奇:“大小姐,今天太阳打从西边出来了?” 闻亭丽把小桃子抱到自己膝盖上,没好气地说:“怎么,我就不能偶尔用用功吗?” 小桃子在闻亭丽的怀里坐了一会,很快就不老实了,一会儿在课本上点来点去,一会儿捉着闻亭丽的手不放。 闻亭丽一概不理,只皱着眉头用功,忽听楼下传来吵架声,是闻德生的声音,吵得还挺凶。 闻亭丽心想,父亲上午一直在楼上睡觉,这会又能跟谁吵起来?该不是邱大鹏来了?忙让周嫂把小桃子带回屋里,自己怒气冲冲跑下楼去,谁知来的不是邱氏父子,而是房东刘良才。 桌上一盏茶还在冒热气,刘良才翘着二郎腿坐在柜台前的椅子上。 父亲仿佛受了很大的刺激:“刘老板,当初我租这房子就是用来开洋服店的,契约上白纸黑字写得明明白白,怎能说不租就不租了?店里东西这样多,你叫我们连夜搬到哪儿去?” “别急嘛闻老弟。”刘良才慢条斯理地喝了口茶。 闻亭丽近前笑道:“怎么,刘伯伯不肯租我们房子了么??” “咦,亭丽上午没上学啊?”刘良才换了一张笑脸,“刘伯伯也是没法子,要怪就怪我老婆的娘家兄弟,前一阵突然辞了家乡的活计带着老婆孩子来投奔我们,眼下都挤在我们那房子里,我老婆意思是把这边的房子收回去给他们住,顺便让她弟弟做点小生意。本来我是绝不同意的,架不住我老婆天天跟我吵。” 可是合同上写的租期是三年,提前解约势必要陪不少违约金,刘良才可是出了名的抠门,即便他真肯照料小舅子一家的生计,也一定会拖到租期结束再说。 闻亭丽讶笑道:“这房子一年租金是八十大洋,这下光违约金就要二十,刘伯伯不心疼这损失,我都替你心疼。您也是我们家的老熟人了,万事好商量,要不您让我们住到租期结束,这样您既不必赔违约金,我们也能慢慢寻找合适的新下处,您知道做生意最怕挪窝,冷不丁一搬,我们店里的熟客恐怕要跑掉一半,若有时间慢慢安置,也好叫客人们知道我们的新店在何处。” 闻德生面色一松,这几年他和老婆最聪明的一个决定就是送女儿念书,这番话,任是石头听了都会心软,哪知刘良才摆摆手说:“谁叫我摊上这么个倒霉大舅子呢,认赔就认赔吧,这样,看在老熟人的份上,我给你们宽限到三日,三日后你们务必给我搬走。” 说着竟从怀里取出一大包洋元:“赔约的钱我已经带来了,一共二十块现大洋。闻老弟,你数数对不对。” 这情形诡异到极点。 一直到刘良才走了,父女俩还在愕然相望。 “刘老板脑子秀逗了?”闻亭丽狐疑地说,“这一下里打外算要损失多少钱。” 闻德生黑着脸:“你听他放屁,他什么时候对他老婆娘家人这么大方过?多半是有人看中了我们这爿铺子,愿意出高价抢租过去,不然他才不认赔呢。” 他心烦意乱将那包银元揣进口袋里:“违约金都丢下了,硬赖着不搬,刘良才说不定会把巡捕房的人找来。你跟小桃子先吃饭,爹得出去寻新地方。” 闻亭丽对着父亲的背影说:“前几日我们学校一个同学说他们家有爿铺子要出租,下午到学校我问问她。” 闻国福在外头搓手笑道:“好好好,我女儿这学校念得真值,人脉比爹爹都要广了。你仔细问问你同学,只要不是太偏僻的地方,价钱好商量。” 下午闻亭丽到了学校,意外得知乔宝心一整天都没来上学,好在乔宝心是校董乔培英的孙女,旷课也不会有人多问。 上课的时候闻亭丽空前用功,双眼炯炯地盯着先生,生怕漏听一句。 下课,就去找上回那个要租房的同学,该同学名叫蒋小秋,家里是开书局的,但蒋小秋的父亲一直跟姨太太在外头的小公馆住,这事同学们都知道。 闻亭丽这一问,蒋小秋便高兴道:“太好了,我们家那房客说跑就跑了,也没提前打个招呼。你也晓得的,我爸爸最近也不怎么管我们母女的家用了,我妈昨日还在为这事发愁呢,你家要是马上租下,那是再好不过了。” 闻亭丽忙说:“那房子在何处?” 放学后,蒋家的司机开着一辆老旧的小洋车来接蒋小秋,蒋小秋拉着闻亭丽一起上车,那房子是蒋太太当年的陪嫁,坐落于派克路附近。 进屋后,闻亭丽楼上楼下看了一圈,样样都比原来的房子更好,只是一年的租金足比原来的贵了五十块大洋,委实算不上便宜,她打电话回店里商量,碰巧闻德生刚回来。 他下午也看了几处房子,可要么不适合用来做洋服店,要么地段不佳,听了女儿的形容,忙在电话里说:“那地方爹知道,你问问蒋太太,我这边要签几年的长期合同,若是一次□□齐,房租能不能再便宜点?” 蒋小秋打电话给蒋太太,蒋太太在电话里说说只要闻家签订长期租约,每年租金可以再便宜十块。 这下皆大欢喜。两个女孩坐车回“德生”洋服店交定金拟合同,奇怪闻德生不在店里,店门也关着。 闻亭丽自己到柜台后的抽屉里取了五十块大洋交给蒋小秋,蒋小秋坐下来写收条画押,两下里一交接,这房子就算是正式订下了。 闻亭丽心里落下一块大石,特地嘱咐周嫂多做了几个菜,邀蒋小秋和蒋家司机在家里吃饭,饭后两人又说了会话,蒋小秋便告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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