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往后稍了些,靠进沙发里。 老旧空调机带着风,撩得他额前被日光曝得金白的碎发微微拂起,露出轮廓清晰挺拔的眉鼻。庚野笑起来闲散,无谓,声线干净得听不出一点情绪起伏,更显得恶劣至极。 “想怎么样,你说。” 这副态度彻底激怒了女生:“你真就一点都不在意我吗?那干脆分手好了啊!” “行。” “什么?” 女生脸色苍白,睁大了眼。 “听你的……不是要分手吗?” 少年终于从困倦里,支起没骨头似的倦懒身体,他手中捏着个玻璃杯,朝女生晃了晃,杯壁的雾气凝作水珠,从他修长指骨滑下,滴落。 他不在意地拂落,笑了。 “那就祝你和你男朋友恋爱快乐,百年好合。” 叮。 冰块撞击杯壁,清冽干净。 “——笃笃。” 车窗忽被人叩响。 别枝眼皮蓦地一跳,抬眸。 昏黑的车窗犹如记忆与时间的分割线,将过去和现在割裂。 车内是她沉湎的过往,车外,少年身形已脱去往昔色彩,清拔修挺,微微弯腰,修长指骨屈着叩在她车窗前,眉眼都作青年模样。 陌生又熟悉,只是他眼底,与记忆里像要将她灼成灰烬的热烈再不同,他望她冷漠,疏离,拒人千里。 别枝明明是想逃跑,却在这一刻,在那人该是看不清她模样的眼神里,将车窗降落。 像时间的分水岭在此刻消弭。 梦魇之人近在咫尺。 别枝眼都不眨,一点一滴收尽眼底。 庚野那时候总嫌自己睫毛长得卷翘,几次想剪短,但偏偏别枝喜欢它触贴在指尖的柔软弧度,他就放任不管。 如今七八年过去了,还是很长,很漂亮。 可惜能摸的资格不归她了,也不知道换成了谁。 “……洗车?” 声线振动,像最凌冽不见血的剑锋,干净利落地划破了寂静。 清绝得不留余地。 那人勾着腰带,懒耷着眼尾,没看她,似乎在打量她车身上的泥泞狼狈。 语气淡漠疏冷。 大概是没认出她来。 也对,他身边从来不缺好看的,莺燕环绕,不管身遭是煊赫是落魄。 别枝捏紧了指节,藏在他看不见的车门内:“嗯。” 她抬眼去看车外的人,竭力让自己也不动声色。 他站得近,叫昏暗模糊了的也都分明。 原来上身不是工装,是件黑色的线织薄T。领口松垮,露出大片性感凌厉的锁骨,和引人遐想的起伏的胸膛,却又不给看尽,将余下的无限风光没入了衣下。 一同隐没的,还有根挂在他脖颈下的黑绳,只是不知绳坠是什么。 衣摆大概有些碍事,前角被皮带收束,勒出了线条流畅的腰身。不知是不是被洗车水湿透了,半截贴着腰腹,人鱼线若隐若现。 凌厉微屈的指骨就松松散散地勾在腰带前。 别枝出神望着,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它在她视线里颤了下。 “再看收钱了。”车外,头顶撇下冷淡声腔,听不出是不是也夹着嘲弄。 “多少?” 别枝下意识脱口,说完就恨不得咬掉自己舌头。 “……” 诡异的寂静里。 地下停车场的空调外机更轰鸣,远处好像有受惊的车鸣警铃,模糊不清。 “行,”那人似乎很轻地嗤了声,指骨间还没点上的烟被惨烈折断,“……出息了。” 后半句别枝没听见。 她外表不动声色,内里已经快自燃成灰。 “我是说,洗车多少钱。” “……” 冷白指骨屈起,一弹。 折断的烟飞进了不远处的垃圾桶里。 收回来的手随意地点在了车旁斜着支起的牌板上。 洗车套餐—— 标准洗:30元。 精致洗:50元。 写的是粉笔字,一横一竖一撇一捺都劲长有力,又张扬不羁,跟他的人一样。 别枝不会认错,是庚野写的。 所以他真的是在这家看起来就濒临倒闭的洗车店里打工,可是怎么会…… 别枝的思绪逐渐回笼,本能驱使下,她张口就想问什么。 车里的手机恰在此刻振动。 别枝扭头看向车内。黑暗里,躺在副驾驶座上的手机亮起了屏幕,“文瑄”两字再显眼不过。 那一瞬,别枝忽觉得颈后凉意攀上,像是吐息腥气的凶兽无声接近。 她本能绷紧。 但也只错觉似的一瞬,顷刻就淡去不见。 别枝拿起手机,接通时,车外的人似乎已经失去了最后一点耐心,侧身背对着她,靠在了立起的牌板上。 远处机器轰鸣。 近处安静,只有打开的车窗里,女孩说话时温婉柔软的音色与声线。 天生的,像最细腻昂贵的绸缎,骂人都像不拿腔的自然而然的撒娇。 “嗯,我到了。” “B3层……不用,你不要下来啦,我找得到的。” “好,等下见。” “……” 别枝觉得自己这会多半像行尸走肉,全凭本能操控身体,意识游离在不知道什么地方。 于是她就安静地下车,扶着车门,望那道已经走回店内的背影。 指甲扣进肉里。 “先生……那我的车,就放在这里了,一小时后,我回来取。” 像是怕听不到那人任何回应,她轻声跟了一句。 “好吗?” 砰。 庚野靠在墙前,半身没在阴影里,不知何时咬上了根没点着的烟,衔在薄唇间。 别枝只觉得那人似乎懒得与她说话,停了两秒,才回眸瞥过她,藏在昏昧处的眼底情绪斑驳,看不分明。大抵是冷漠,不在意的。 他手里拿起的洗车水龙头垂下,在墙根上叩响,算作回应。 一眼后,施舍的那点余光也敛回。 差一秒就要脱口的话,终究被别枝咬着舌尖压回去。 她迫使自己转身,提着包,往商场电梯的方向走去。 别回头,要点脸。 当初是她甩人甩得干净利落,不留余地,有什么脸面再去问庚野你还记不记得我。 他前女友那么多,哪里差她一个。 何况按她曾见证的那些,庚野玩世不恭惯了,怕是早就连她名字都不记得。 别枝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进到商场里的。 回过神时,她已经站在万象城四楼的直梯外,大片乳白色的瓷砖描摹着花纹,一层层铺向远处,洒落的灯光如水,流淌过她脚边。 “……别枝?” 费文瑄不知道第几遍的呼声来到了身旁。 “抱歉,我在想事情,走神了,”别枝从对方的疑惑里猜得前情,弯眸道歉,“让你久等了吗?” “没有没有,我也是刚到。” 费文瑄似乎有些和她许久不见的拘束,但也只片刻,就由他调整好了,“早该约你出来叙叙旧,但怕你刚回来,精力不够。如果不是老师说你今天去学校了,那我也不敢贸然约你。” “没关系,我在家也待乏了。” 别枝笑笑,跟着对方走向约好的餐厅。 餐厅内。 “入职手续已经办好了?” 费文瑄将点选完的菜单合上,递给服务生后,就望向桌对面的别枝,关慰地问。 安静了两秒,别枝才从暗着的手机屏幕上挪眸,依然是挑不出瑕疵的笑:“嗯。” 她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费文瑄抬了下金丝镜框,很快抹过这点想法,笑着给她倒上茶水:“你可是芝大的心理学高材生,屈尊回国发展不说,还跑到山海大学做什么大学辅导员,老师都替你惋惜。” “我是想留校过渡一下,后面怎么走,还没有想好。” “国内的心理行业可不好做,怎么没想好就回来了呢?”费文瑄忍着心里那个疑问,玩笑道,“难道说,这里有什么值得你留恋的人?” 费文瑄是试探,呼吸都不自觉屏住。 而他视线噙着的女孩好像毫无察觉,指尖在玻璃杯沿划过,停留,不知道望着水里想起什么,她很淡地扬了下唇角:“可能……吧。” 费文瑄心里一下子就紧张起来了。 他是在芝加哥大学和别枝相识的,同专业,同恩师,算得上是她的师兄。 他知道别枝家里亲缘关系淡漠,国内也没什么朋友,早两年他回国继承家里医院时,还有些遗憾和对方怕再什么交集了,可没想到,不到两年,她也回国了。 费文瑄记得老师提过,别枝母亲是因病去世,很多年前就不在了,她和父亲关系并不好,对方在国内也早就另有家庭,若她是为了什么人回来,那难道就是为了…… 费文瑄手心起汗,下意识地攥了下腿上铺着的餐巾,抬眸:“别枝,其实我也——” “师兄,这道餐前点心不错,你尝尝。” 女孩像是无意慢了他半句,眼眸弯弯,被一道菜品取悦的神色显而易见地描摹在她眉梢,生动,靓丽。 表白的机会稍纵即逝。 “好,你喜欢就好。”费文瑄遗憾地松开了手,笑着拿起筷子,也夹起一块,低头去尝了。 年轻男人低下头去。 也就没能看到,窗玻璃上映着,女孩眉梢间那点叫他惊艳的生动情绪,像是浸水的绢布上的水粉墨彩,顷刻就渲化,洇开,最后一丝痕迹都不曾留下地抹去了。 她百无聊赖,心不在焉地望过黑漆漆的手机屏幕。 ……期盼什么呢。 庚野并不知道她新换的手机号,原来的手机在出国后掉海里了。 他看她就像陌生人,他早忘记她了。 别想了。 “嗡嗡。” 突然亮起的手机叫别枝心跳都漏了一拍。 她眼神落下,手机捏进掌心,才发觉是山海大学人事部门联系人的电话。 “……琴姐。” 别枝眼神黯下,接起电话。 半分钟后,她一边挂断手机通话,一边歉意地看向费文瑄:“师兄,学校那边说,今晚八点半安排了一场辅导员培训讲座,之前忘记通知我了。” 别枝按亮屏幕,对着上面的7:36蹙眉,“抱歉,我可能需要立刻赶过去。” “啊,这么突然吗?那我送你吧?” “不用了,我开车……” 离座的别枝忽怔住了身影。 费文瑄察觉:“怎么了别枝?” “没事,我只是突然想到,我的车在B3停车场的洗车店里了,”别枝抬眸,将垂下遮了眼角的碎发挂去耳后,“师兄,能麻烦你帮我跟……洗车店的人说一下吗?” “这样啊,那我帮你把车开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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