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大仙儿。”别枝有气无力地捧场。 “看你今天这蔫吧唧的样儿,敢情是这事,”于雪涵笑到一半,察觉对面目光,连忙正色,“没事,一生很短的,眨眼就过去了。” “……谢谢你的安慰哦。”别枝微笑抬头。 “哈哈,不过他什么反应啊?” 手机震动了声,别枝看了眼就微微蹙起眉来:“什么什么反应。” “庚野啊,看了那帖子,他不得炸?”于雪涵啧啧感慨,“当初多少女生对他求而不得的,到现在学校里可还有他的传说呢,说哪届哪届出过个帅的,跟他比起来这几届那都歪瓜裂枣,如何如何。” 于雪涵越说越兴奋,眼睛发亮:“别说学校了,就咱班里,每次同学聚会还总有人打听他的消息呢,这要是传回宣德私立中里,那——” “你就完了。” 旁边凉飕飕飘来一句,给于雪涵定住了。 几秒后,她气笑道:“行行行,不说,庚野的事上我就是个哑巴,你个见色忘义的主儿!” 见别枝还是蹙眉盯着手机,于雪涵奇怪问:“谁找你吗?” “费文瑄。”别枝指尖轻滑过屏幕,跟着松了眉,扣下手机。 “哦你上回吃饭那个师兄?他还短信轰炸你呢?” “嗯,说在我家楼下等我。” “那你咋办?” “我说今晚不回家,”别枝语气淡淡,“然后把他拉黑了。” “?” 听着别枝那恢复了蔫吧唧的语气,随意得像是甩甩手赶走了个苍蝇,于雪涵颇为震撼:“你俩不都认识六七年了?还是同门师兄妹,这么无情吗?” “他逼我的啊。”别枝眼皮都没抬一下,轻飘飘结语。 “……行,” 于雪涵笑着摇头:“我算是发现了,除了对庚野,你那是一视同仁的心狠手辣。” 听到那个名字,别枝心不在焉戳着蔬菜汤的勺子停了停。 一两秒后,女孩自嘲勾唇:“谁说除了他?” “我对他明明最狠了。” “嘁,你就装吧,”于雪涵支起脸,“快说说,他摊牌那天是跟你说什么了,让你蔫成这样?” “……” 勺子一停。 [别枝,你真觉着你还有资格碰我么。] [被你弄脏了,我还要再洗一回。] [别枝。] [从今天起,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字字句句如刮骨薄刃,又带着冰雪似的肃杀寒意,叫人回忆起来,都从骨头缝里往外渗冷。 但是她自找的。 别枝垂回眼睫,轻嘲:“大概是,这回朋友都没得做了的意思。” “这么狠?”于雪涵意外,“那你这是,不乐意?” “?” 别枝一秒抬眸,木然问:“我哪有。我巴不得。” “你都快把‘老娘失恋了,谁都别惹我’写脑门上了,还哪有?”于雪涵绕去她旁边,拍拍她,“别仙女,作为你的朋友,让我真诚地劝你一句——庚野那样的,看着散漫,对什么事都无所谓的德行,但骨子里硬着呢,想包养他?” 于雪涵想了想,乐:“那就跟把一条野狗戴上项圈和止咬器,还非得拴自己家院子里没区别,指望他老老实实地被拴着?他能咬死你。” “……” 别枝低眸,下意识地看了眼腕心。 干干净净的,即便是她这种疤痕体质,也连一点淤青都没留下。 他当时咬得她疼,但没怎么用力。 不像那天晚上,他赤着上身将她按在浴室门上时,背光望下来的那个像是要将她撕碎吞食的眼神,叫别枝毫不怀疑他走之前那句“你会被我弄死”的真实情绪。 也是从那天晚上开始,别枝忽地恍然——原来他是那么深、深到近乎刻骨地恨着她的。 “嘿,想什么呢?”于雪涵伸手在她眼前晃。 “没什么,”别枝回神,声音轻涩带着嘲弄,“你说得对,他确实是狗。拴不住、养不熟、野性难驯的那种。” 于雪涵靠回去:“就是嘛。还记得百日誓师大会不?” 别枝微顿了下。 “那学期全校都以为他转性了,他们班主任呲个大牙,天天念叨什么浪子回头金不换,还有人说他是鬼上身了呢——结果怎么着,还不是在百日誓师大会上憋了个大的!” 于雪涵不由地笑起来。 “不过还得是庚野,地方电视台的镜头就架主席台旁边呢,要不是他,我们淋死也不敢啊……” “……” 跟着于雪涵的声音,别枝的思绪像飘回了那场淅沥沥的凉雨里。 —— 宣德私立中的百日誓师大会开在二月底。 所谓春寒料峭,也不过就是那天的天气了。说好了春雨贵如油,可偏偏那天老天爷“赏脸”得很,濛濛细雨从高三生们进了操场不久就开始下,下过了一场场代表演讲,又下过了学生代表领头的誓师宣词,直到副校长压轴演讲,还是没停。 那天地方电视台来了不少人,扛着数不过来的摄像头,绕着主席台上下围了一圈。 学校为了上镜美观,通知高三各班班主任,让学生们必须统一穿着校服。 宣德私立中的校服是那种衬衫款,男生下身是长裤,女生是过膝裙。 比起二月底的天气,有些单薄,尚还能捱。 但一场近一个半小时的细雨浇下来,衬衫黏在身上,凉冰冰的雨丝挟着刀片似的冷意,直往人骨头里钻。 主席台倒是有个宽敞的顶棚,学校领导们一滴也没淋着,抑扬顿挫地轮流发言。 底下学生们怨气冲天。 偏偏电视台长短镜头四处杵着,只在换人发言时,一片稀稀拉拉有气无力的掌声中,在不同局部响起一小片“怎么又来”“还有完没完啊”的连声抱怨。 但也都等不到高,就被各班的班主任扭头凶狠地瞪回去了: “就你们矫情!” “刚刚的誓师宣词都忘了是吧?!” “一堆大姑娘大小伙,连这点毛毛雨都淋不了,三个月后还怎么去参加高考?” “……” 学生们自然是敢怒不敢言。 别枝是敢言那挂的,换个日子,她肯定会安安静静清清泠泠地来一句:“我们都淋感冒了,谁去参加高考?” 不过那天例外。 恰逢例假第二天——她的每月一天劫,一个恍惚就能去天庭报道那种。 别说敢言了,她疼得连哼哼的力气都没有。 誓师大会不让请假,班主任知道她情况特殊,各班队列,男女各一列,各自从矮到高——但班主任特批让她去女生的最后一个猫着。 前面是山一样的安全感。 她疼厉害了,就蹲下去蜷一会儿。 大概是她这个小矮个儿在周围的“巨人国”里实在过于明显。 和他们班隔着半个操场,庚野竟然也知道了。 他顶着淋得湿漉分缕的黑发过来时,蹲在大片学生方阵后的人工草丛里的女孩,看着比淋了雨的小黑猫还要狼狈得多。 “哟,庚哥!”两个打闹的男生余光扫见人影过来,以为是巡查老师,吓得一哆嗦,看清了才松口气,“你这头发染回来,我们都认不出来了。” “滚。” 庚野懒声把人敷衍了,停到别枝面前,轻拎了下裤腿蹲下去,歪过头看她,“哪疼?” 他声音低轻得发哑,和前面那句滚里的冷淡判若两人。 别枝苍白着脸,蹙眉看了他一眼:“回去。” “不回。” “你答应我的。”别枝凶起脸,可惜脸上一点血色都没,也没什么威慑力。 庚野却服软得利落:“那你告诉我哪不舒服,我就回去。” 别枝迟疑了下:“肚子。” “……” 庚野说粗心时比瞎子都粗心,哪个女生特意打他面前过三百遍,他都看不见。 但说细心时,一点就透。 没用别枝再多说一个字,染回黑发的少年点了点头,起身走了。 干净利落得叫别枝都有点懵。 就算他这学期“听话”很多,但也少有这么乖的时候。 不过很快她就顾不得思考了,又一阵痛意如潮水,一瞬间就将她意识神经五感全都席卷,从天而降的细雨蒙蒙更是雪上加霜—— 她怀疑那些凉冰冰的雨丝都变成了小刀子,从她周身毛孔里钻进去,然后狠狠捅向她的肚子。 疼得四面八方的。 别枝觉得自己坚持到海枯石烂了,其实过去十分钟不到——身边一串迅疾的脚步声,从远到近,像是踏碎了草丛里的一处处水洼,跑到了她身旁停下。 不等别枝积攒力气仰头去看,她眼前就暗了下来。 一件校内小卖部特有的透明雨衣兜头盖住了她,跟着,一只骨节修长分明的手就不容拒绝地伸进雨衣下,把她往上一提,另一只手往她小腹和腿的夹角塞了东西。 滚烫的,一只热水袋。 疼麻了的别枝茫然仰头,就看见庚野校服衬衫不知为什么全敞开了。 里面的白T恤尾摆卷起来半截,正在被他往下扯,湿透了的衣衫很快覆上少年人清冷漂亮的腹肌线。 别枝有点懵,下意识地虚着声问:“你去哪儿耍流氓了。” “?”庚野气笑地抬眼,眸底黑漆漆的,像清濯稀世的黑曜石,“老子是给你捂暖水袋。大雨天耍流氓,我脑子进水?” 别枝恍然。 从操场到食堂旁边的校内小卖部,来回要穿过大半个校园,难怪打一场架也面不改色的少年这会都有些低低的喘。 她低头看了看怀里,又伸出凉冰冰的指尖摸了摸,热水袋确实是滚烫的,像是在她旁边刚灌上的,一点都没被外面的凉雨给淋到。 不像面前人,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 “还是疼得厉害?” 别枝正走神,就见胸膛起伏的少年撑着她面前的草丛地面,弓下腰来看她低下的脸。 别枝看见了他手上。 屈起的修长指骨旁,食指内侧烫了个新鲜的水泡,在他骨节分明的手上格外扎眼。 刚刚还没有。 别枝低头看了眼自己怀里的热水袋。 那人似乎把她低头当作了点头,拧起凌冽漂亮的眉峰来:“我送你回教室。” “……别。” 别枝回神,摇头,按住了他那只毫不在意就要过来抱她的手:“誓师大会不让请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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