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妮急不可待地问许织夏:“你呢亲爱的?” 刚睡醒不久,许织夏脸颊晕红,还在状况外,一声犯懵的疑惑,敷衍笑笑:“别指望我。” 她当时锁着眼睛,什么都没瞧见,也不是很在意。 芙妮一听不胜遗憾,说自己也没看清,错过了帅哥。 许织夏问:“你怎么知道是帅哥,你都没有看清。” “帅是一种感觉。” 许织夏老实巴交地点破:“你看五花肉的时候也很有感觉。” 芙妮:“……” 里斯不厚道地笑出了声。 开过那条海棠花开的道路,再拐上半坡弯道,一栋薄扶林道的校外学生公寓出现眼前。 许织夏目光被车窗外的情景引去,重新安静下来。 这十多年薄扶林道似乎拆了不少老建筑,太久远她印象也不深了,那一面面特色红砖墙倒是没变,只不过看见时,她的心情依旧无法免疫。 的士到达目的地,许织夏拍拍脸蛋醒神,打断自己沉浸的思绪,跟着芙妮和里斯下车。 登记入住后,他们托着行李去找房间。 都要乘电梯上楼了,芙妮还在对那个惊鸿一瞥的男人念念不忘,着魔了似的开始自说自话:“我确定,那一定是个中国男人。” 里斯被她念得头疼,按捺不住打击她:“开那种车子的男人,这年纪还是单身,那可真是见鬼了。” “他车上没有女人。” “或许他在等,他一看就在那里停了很长时间。”里斯拆台:“醒醒,没有糖爹会对你有想法。” 芙妮气得掩唇长笑:“你怎么确定他对我没想法!” 里斯无言以对,飞她一记白眼:“小姐,你很缺男人吗?” “你说对了,医生建议我枕着腹肌睡,你是要和他争宠吗?”芙妮哼声扭过头去。 里斯欲言又止,叹气:“我很羡慕你的精神状态。” 到房间后,芙妮一把拽走许织夏,“砰”得摔上入户门,把笑得正得意的里斯拒之门外,门关上前还记仇地对里斯吼了句:“挂墙上去吧,臭男人!” 芙妮回头和许织夏面对面,理所当然摊摊手:“我只是好色,我有错吗?” 许织夏笑了笑,知道她爱听什么:“当然没有,不属于你的男人也没必要长那么帅。” 芙妮乐得给了许织夏一个飞吻。 “我还是不够勇敢,遇见型男都不敢吻上去。”芙妮哼着歌,愉快地拎出在7-eleven买的白朗姆和伏特加,扭着腰走向厨房,说是课程后天才开始,今晚要为她调杯酒。 小情侣放下行李就出去约会了,芙妮进了厨房,这里就只剩了许织夏一个人。 许织夏卸下了笑容,拖着行李箱,默默进自己的房间收拾。 强颜欢笑实在是很煎熬,今晚在港区,她其实并没有什么心情。 宿舍是酒店式公寓,套房构造,女生都分在901,两个男生住对面。宿舍崭新,空间敞亮,公共区域有阳台客餐厅及厨房,三间卧室皆有独卫和落地窗,背靠港大,面朝坚尼地城那片海。 在地皮天价的港区,能低租金拥有这般条件的住宿简直出人意料。 衣物有条有理挂进衣柜,合上空行李箱起身,许织夏便望见落地窗外坚尼地城的海景,被框在近处的幢幢高房之间,只露一部分闪着繁星的深蓝。 再近些的行人和车辆按了快进键,在朦胧的暖橙光影里忽然加速穿梭。 目光慢慢聚焦,玻璃上映出她清瘦的身影,转瞬水珠此起彼落砸溅到窗面,啪嗒啪嗒地响。 原来是下雨了。 许织夏静立窗前,心情有些悲哀。 她喜欢雨天,但不喜欢港区的雨,偏偏现在雨水连绵,连天公也不作美。 许织夏晃了晃脑袋,想把一下子涌上来的复杂情绪都晃走,走过去坐下,呼出一口气,人无力地趴到书桌上。 走了片刻神,许织夏不由伸出胳膊,摸出包底那本“小尾巴专属”日记。 本子有些年头了,写过的一沓沓纸张已是非常厚沉,尽管本身页数不少,她也写得密密麻麻的很珍惜,但这么些年过去,如今也只剩最后几页了。 日记翻到最新页,许织夏敛着睫毛,一只手背垫着下巴,另一只手握着支笔。 “今晚港区下雨了,而我又回到这里,算算时间,已经过了十七年。绕了那么一大圈,我还是和最初一样一无所有。 小时候常听阿公阿婆说,做人要以终为始,我现在找不到我的那个终了。 我不知道要怎么办,你送我的日记本也快要写完了,可我总想留着。你说的,路不走到底,就不会看到尽头。] 停顿两分钟之久,钢笔才重新落下去。 [但我明白,很久之前你就不再与我有关。 那就到今天为止吧。 其实最近,我已经很少想起你了……” 笔尖顿在纸面半晌,芙妮的叫唤声猝然逼近门口,许织夏一下回神,盖笔合上本子,迅速塞进抽屉深处。 “我为你调了杯莫吉托,亲爱的!”芙妮托着两杯自制的简易特调,步履欢快来到她的书桌前,递给她不易醉的那杯。 许织夏凝着面前薄荷绿的酒液,略有迟疑,还是伸出双手接过,只是没立刻去喝。 芙妮撑在桌沿,尝了口自己那杯伏特加:“你以前在港区待过?” 噼里啪啦的雨声中,许织夏模棱两可回答:“有过一些……牵绊。” “开心的?还是负面的?”芙妮问。 许织夏抿笑了下,没说话。 她仰头,半杯酒鼓起了她的腮帮,她分了几口全咽进了肚子里,眼睛被酒精辣得微微敛起。 “你不说我也能猜到,是和你的意中人。”芙妮自信地挑了挑眉,见她没有当即否认,芙妮迸发出更为巨大的好奇:“谁呢?什么姿色的男人才能被你喜欢?你就告诉我吧,我非要气死那个臭里斯!” 喉咙到胃里都热乎乎的,许织夏晃晃余半的酒杯,目光浸在酒里,思维不知何去:“我不知道……” “不知道?” 不知道算不算喜欢,或许正如那个人所说,只是单纯的依赖。 沉默好一会儿,许织夏才低声说:“他叫周玦。” 周玦是谁? 芙妮在脑子里拼命搜索这个名字,确定自己没听过,不认得。见她不愿意再说,芙妮便没有追问。 “我也要回房间享受我的夜晚了。”聊了会儿后,芙妮一边念叨着稍后要看哪部电影一边离开,到门口又笑着回头:“如果还想喝,剩下的酒都在餐桌上。晚安亲爱的,祝你今夜拥有美梦!” “你也是。” 门重新阖上,卧室静下。 许织夏望向落地窗外湿淋淋的夜,突然觉得自己是时候要认清某些必然的宿命了。 神游着,那杯莫吉托不知觉见了底。 许织夏并非乖到滴酒不沾,六岁的时候她就喝过酒,不过是误喝,当时醉得疯闹,留下不少笑料。 她心思细,一想起过去就容易多愁善感,所以不想在这样的夜晚太过清醒,否则必然会是一个不眠之夜。 于是微醺状态下,她不由自主走出房间。 客厅未亮灯,周围半明半昧,芙妮正在卧室里观影,门底下闪着光源。 许织夏给自己添了杯伏特加,后倚餐桌,在暗昧里安安静静小口慢抿。 出神多时,那阵雨已然下过去,外头的夜色静悄悄的。 喝着喝着就喝不到酒了,许织夏把空杯子颠倒,晃了晃,流不出一滴。 她叹气,人逐渐恍惚起来,酒热人,她还把外搭的开衫给脱了,又歪着脑袋放空了会儿,搁下玻璃杯,过去推开门,悄无声息走出宿舍。 许织夏步子虚浮,一路飘到电梯间,按了下乘钮后,就自己呆呆站着,半点声儿都无,也没在意身边有人。 耳旁忽然响起一声她的名字。 她倒不至于神志不清,能听出是里斯的声音,但头脑不比平时,因此没去看他,只自己“嗯”了声。 她的出现,里斯惊喜的心情溢于言表:“要出去吗?” 许织夏点点头,电梯门敞开,她不紧不慢走进去。 “我也是。”里斯语气愉快,跟上前:“有时差,睡不着。” 许织夏温吞“哦”了一声,迟钝两秒,又晕乎乎地说:“……那你早点睡。” 里斯一愣,忍不住垂眸笑了。 再抬眼,里斯才瞧见她一片酡红的脸,发觉她饮酒了,想问是不是芙妮又拉上她陪喝酒了,略作停顿,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因为感觉到她情绪有些低迷。 里斯凭这张脸和身家背景,走到哪里都有姑娘喜欢,以往他都是被动恋爱,许织夏算是里斯第一个主动追求的姑娘。 关于她的初印象,里斯一直没忘。 四年前在斯坦福的首堂课,自我介绍的流程千部一腔,但每个人都不乏对大学校园生活的新鲜感,热情沸腾。 唯独她是冷却的,尽管她起身时教室里的起哄声最大。 她说,她叫许织夏。 里斯喜欢她的声音,像柔软的风,可就这么几个字,她都卡顿了好些秒,当时他想,为什么呢,为什么会有人对自己的名字这么陌生? 说完之后她又沉默很长时间,似乎在和某种情绪较劲,最后她向教授鞠躬,深表歉意,请求缺课几分钟。 她的眼睛红得像清澈的湖面倒映夕阳,他在课桌撑着脸,望着她匆匆离去的背影久久转不回眼。 当时随意翻开的那页书上写着,“树突接收到刺激信号,并产生神经冲动……” 他就是那时莫名其妙对她产生了神经冲动。 后来相处得多了,他开始沉迷,不只是外表和智慧,她身上有股韵致,又坚强又脆弱,又柔又冷的。 他没见过这样的女孩儿,美好得要碎了,让他不敢贸然沾染。 里斯总觉得她这股劲底下藏着鲜活的什么,男人对女人都是有探知欲的,于是他就也越发难以自拔。 如同此刻,他没作声,情不自已跟随她。 许织夏仅仅是想散步而已,没管他,兀自出电梯,出公寓,弯下半坡,慢吞吞走到了那条种植着海棠的道路上。 里斯以为她在为称呼的事不高兴,收敛笑容,郑重向她赔不是:“抱歉,请原谅我。” “不是你的错……”她腔调寂寂,有醉酒的原因,也是深知他不过是被自己的敏感和脆弱殃及。 雨一阵阵,方歇几分钟,又骤不防落起。 许织夏是懵的,反应慢,醉醺醺眯起眼睛仰头去看雨,被里斯拉住手腕,带着飞奔进路旁的电话亭。 港区气温高于旧金山,但独独一件小吊带也难以承受住一个雨中的春夜。 斜风细雨一过,许织夏冷颤,不禁含起薄肩,两条霜白的细胳膊微微拥住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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