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盖清透的指尖触碰到他的皮肤,清晰感受到他的体温,不再是隔着一通电话,和千百个日夜的距离。 她可有可无地碰了一下,先是他的颈侧,到唇角,再一点点上移,胳膊抬高了,去够他的山根。 他主动往下矮了矮脑袋,就着她高度,去找她的手指。 她的指尖便轻易摸到了他的鼻骨。 有人影接近,是拎着购物袋回到这里的里斯。 撞见这幕,里斯倏地止步,惊愣在不远处。他没有冲上前,可能是因为女孩子尚未表现出任何抗拒,也可能是因为男人斜睨而来的那个不善的眼神,太有敌意,将他死死钉在原地。 许织夏迷迷糊糊的,没注意到里斯,眼里只有眼前这个人。 正心乱如麻,听见了他低沉的声音:“你那位未来男朋友,需要我亲自请他离开么?” 许织夏喉咙一紧,顿觉自己穿越了千山万水,掉回到旧梦里。 她曾试想过千万句再遇时的开场白,都不及他一句寻常的管教,依旧是那副家长的架势,始终未变。 什么需不需要,他这话的意思,就是今夜里斯非离开不可。 他一瞬不瞬注视着她,许织夏又被他的深邃眼瞳吸附住。 他的瞳孔是深调的黑蓝色,不太显眼,但有亮光的时候,就能看到黑里透出的一丝丝蓝意。 尤其在阳光下,他的眼睛就是深海。 曾经许织夏不明白原因,天真地认为他是天生的,世界之大没什么可奇怪的,漂亮就行了,他的眼瞳就像宝石一样好看。 后来她明白了,那确实是天生的。 因为他的父亲是中英混血。 思绪越扩散,心里就越难过,许织夏悠悠忽忽的,小声埋怨:“你怎么什么都要管……” “只管你。”他又说:“管不得了?” 醉到这地步,已经是雾里看花,不知所云。许织夏想着什么,脑袋微微下歪,声音很轻:“他们都说你坏,说你不是好人。” 他指背拂去她脸颊的湿痕:“小没良心的。” 男人手指的温度滑过她的皮肤,许织夏反应变得更慢,迟钝好些秒,才温顺告诉他:“……我没说。” 他抬唇,唇边括号浅而迷人:“好,你没说就行。” 别人都不重要。 三言两语勾连出深处碎裂的记忆,千万片碎玻璃飞袭过来,割着许织夏的大脑,头疼得她一阵清醒,一阵眩晕。 “……我们不是说好的吗?”她忽然不由自主冒出一句。 男人有片刻的沉默:“你指什么,我们说好的事太多了。” 许织夏双颊水红,唇也红,鼻尖更红,眼睛在潮湿的空气中也变得更加湿润:“我们不是说好,你不结婚,就不见面的吗?” 他肩后有花瓣相继飞落,许织夏迷离望过去,仿佛望见了千里之外那个江南的小镇子。 她目光没了焦点,渐渐空洞,人虚飘飘的,安静走着神。 “说不说好,都不是我说了算……” 地面湿漉漉的,灯影昏照,映得落花半透明,路面折出暖黄的光。 后面那盏路灯将伞面笼罩出雾蒙蒙的光晕,他们在伞底下,被渲染得有几分颓唐和清寂。 男人颈间隆起的喉结一动,掌心复上她的发,想要哄哄她,但唤她时哑了嗓子。 “……小尾巴。” 皱皱巴巴的人生在他久违的轻唤里被熨烫了一下,许织夏再支不住,像败兵归降,身子温温吞吞往前倾。 额头磕到他肩上,压着,她困乏地闭上眼:“你给我找嫂嫂了吗?” 声音弱下去,接近梦呓—— “哥哥……” 他的心肺霎时间燃起一场大火,灼得咽喉都发烫。 有时候,他也会憎恨自己是纪淮周,比如第一眼发现她瘦了,比如她就要哭了,比如现在,听见她这声委屈的哥哥。 周遭的空气开始稀薄,一朵海棠也随之坠落,颓萎地摔了地,沾上污湿。 “周楚今同学,我真是服了!你怎么每次一做坏事就会被你哥哥当场抓到啊?” “……” “没事的,哥哥才不会生气呢。” 因为犯错的时候她会撒娇,堵着哭腔,自己站在旁边可怜兮兮:“没关系,哥哥不用管我,我饿了自己会去捡垃圾吃的……” 他总是会被气笑,又拿她没辙,直接拎她坐到餐椅上,装模作样凶她:“还轮不到你捡。” 记忆翻涌,情绪上顶,许织夏的眼泪濡湿了他肩上的衬衫。 许织夏曾无数次地思考过,困住她的到底是什么呢?是被凝视的欲望,还是被审判的道德?可真的到了重逢的这一刻,仍然悬而未决。 或许曾经意识到暗恋的那一个瞬间,就注定了她失恋的开始。 回望过去周而复始的年岁,起于雨夜荒凉的街边,那场来自十七年前的雨又淋到了她。 负伤的蝴蝶最好是死在那个万劫不复的春天。 在他走之后, 或是他来之前……
第04章 故人不在 许织夏总在想,如果当初在被送回儿童院的途中,自己没有偷偷出逃,或许多年后就不会这般痛苦。 毕竟得到过再失去,远比从未开始要来得绝望。 那是某一个春天的夜晚,港区那阵天气正不稳定,晴雨无常,温度颠簸得大片人冷不防感冒。 刚下过一场大雨,路灯下,地面湿得水光发亮,没安生两分钟,雨水又时急时缓地落了起来。 旁边有间冰室,贴着菜单纸的乌绿条框玻璃门顶上,挂着“芳华冰室”的亮牌,砖红色繁体字。 烧腊,菠萝油,猪仔包,丝袜奶茶……各种浓厚的地道香味从门隙里一缕缕扩散而出,雨水洗过的空气干净又清凉,放大了食物的香。 当时,许织夏就蹲在冰室门口的角落。 那一小块地一抹黑,处于路灯外的视野盲区,雨天食客三三两两,进出都忙着开伞收伞,谁都顾不上去发现一个躲在边缘阴影里的五岁小女孩儿。 冰室外的廊檐很窄,雨不间断打到许织夏。 她抱腿埋着脸,背贴墙蜷成很小一团,不合身的浅色裙子拖在黑浊的湿涂里。 虽然港区回归已有十年,但普及国语不是一日之功,那时候,普通话在港区的街头巷尾使用程度还是很低,隔着玻璃门的那些喧杂声响,全都是粤语方言。 许织夏一个声都听不懂。 前所未有的饥寒和孤寂。 车子一闪接一闪轧过积水,她被车灯光刺得产生幻觉,恍惚又在京市的胡同里看到了爸爸妈妈—— “夏夏,要遇着心眼儿好的就跟人回家,自己乖点儿。” 黑夜里,蹲在她面前的母亲眼里泛着泪光。 亲信握着伞,伞下的父亲冷哼,痞调的京片子带着鄙弃:“你还有心思管她乖不乖的!院儿里那位可都发话了,打这儿起,你只有一个儿子,没生过丫头!” “福利院我都托人打点妥了,收起你的慈悲,别在这当口儿给我坏事!” 父亲回身坐进长轿车,车窗降落,不耐烦地一声声催促。 母亲看了她最后一眼,把自己手上的伞搁到她鞋边,闭眼抹了把泪,起身扭过头去。 轿车从许织夏眼前离去,许织夏抱起地上的伞,望着车尾灯灭在巷子尽头。 她只身一人站在幼儿园门口,安安静静不吵不闹,可能听懂了父亲的意思,也可能只以为,这就是个寻常的周日返园的夜晚。 “爸爸妈妈再见……” 那时的空气一样湿冷,她对着空荡荡的胡同,轻声自言自语。 人类无法回忆起自己生命早期的细节,心理学称其为童年失忆症。 但在两年前那个更不记事的年纪,与父母的最后一面,已然成了许织夏的不能忘。 许织夏再没见过父母,却死死抓住了妈妈那句话——要遇着心眼儿好的就跟人回家。 她想,如果她听话,妈妈就一定会回来接她…… 又一束车灯光如洪水逆流进眼里,倏地把许织夏拖出了幻觉。 雨声里混进了两道粤语。 “纪董讲过,您今晚一定要同我回去别墅。” “劳驾他滚远点发梦。” 先开口的声音是一位耐心的中年男性。 而后者是一个少年,他的声音低冽,不带情绪,只有港腔意兴索然的懒劲。 “小少爷,您就上车吧,纪董在英国每日都好挂念你的。” 少年不咸不淡地嘲弄:“怎么,他老人家又对现在的儿子不满意,想换另一个了?” “纪董也是不得已,讲到底他都是你阿爸,父子坐下来慢慢谈,没什么说不开的……” “好啊,钟遒叔。” “那您——” “让他来给我阿妈陪葬先。” 中年男人的欣喜变成一口凉气倒抽回去。 少年似笑非笑,语气没什么温度,却让人感觉周身的冷雨凝结成了冰锥:“不然我怎么知道,他不是在装好心呢。” “这……”这大逆不道的话钟遒怎么敢接。 雨势变大,淹没了对话声。 僵持了几分钟,临时停靠路旁的那台当年最新代幻影无奈驶离,车灯散光,轿车淋在雨幕里一身亮黑,渐渐远去没入黑夜。 球鞋踏过潮湿路面,溅出的水声慢慢悠悠靠近,最后停止在许织夏的耳畔。 同时雨滴撞击伞面的声音变得清晰,噼里啪啦细碎跳跃,像双手轻快拍打着纸张。 许织夏感觉到左边站了个人。 “嗯。”过片刻那人淡淡出声。 似乎是刚刚那个少年。 他在和谁通电话,零星回了几声嗯,不知道是不是困了,听声音他没什么劲,对任何话题都感觉厌倦。 他的伞应该是握在左手,伞檐滚落的雨珠子全滴答在了许织夏头顶。 许织夏抱紧自己,不敢吭声。 陌生的环境,陌生的语言,陌生的人,都让她感到害怕。 “明晚。” 许织夏呆懵了下,不确定有没有听错,他讲的好像是国语。 许织夏想再分辨,身旁却没了声,但是过了会儿,她头顶没有水珠再滴落下来了,檐雨也被遮住不少。 是雨停了吗?许织夏想要抬头去看,先听见少年重新开口。 “算我欠您人情。”电话里的人大概说他见外之类,他闻言鼻腔透出一声哂笑:“该还还。” “亲兄弟不还分你我么。” 他拖着气息腔调慵懒,话里有着别有深意的嘲讽,随后便挂断,结束沟通。 金属手柄落地“啪嗒”一声,一个庞然大物罩住了许织夏。 许织夏懵懵抬起脸。 直长的伞柄横亘在她脚边,和宽阔的黑色伞面支成一个隐蔽空间,正好把小小的她遮在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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