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心里,这个世界上最难得的不是金帛珠玉,也不是负有盛名。 而是在茍且的年岁里,风情地活着。 脑袋被人轻轻一拍,许织夏回眸。 “别趴太出去,要讲几次?”男人的口吻严中带惯,越过她身后,捞起挂在椅背的西服外套。 他深色休闲衬衫版型宽松,也难掩宽肩窄腰的挺阔身形,袖子挽着,露出的小臂线条紧实,腕部一只黑金腕表。 比两年前更有男人气质了。 许织夏感觉到脑内多巴胺的分泌。 催化着她回忆到幼时,偶尔不方便带着她,她就自己在他们的卧室里,等着他购置回来。 她对船桨划过河水的声音很敏锐,一听见就想去看看,那时她太小,瞧不见,于是手腿并用,费劲地爬上桌面,人跪伏着,探出窗户张望。 见摇橹船里的人真的是他,她刚要开心,就被他指住,他神情突然严肃:“周楚今!” 他只有生气或警告,才会叫她的名字。 其实她当时并不明白原因,但本能爬下桌,等他上楼走到跟前,她都还留在原地。 “这么趴出去,落水了怎么办?” 他一凶巴巴,她眼圈就忍不住泛了红,一副犯错的模样。 或许是意识到自己语气重了,他平息片刻,耐心问她:“想看是不是哥哥回来了?” 她低着头,点了点。 他似乎是叹了声气,过去把窗前的桌几挪开了,换成一张小板凳:“以后踩这个。” 后面那回她就老实了,坐在床边,抱着他买的儿童书看,安安静静等他回来。 “今宝!小今宝——” 窗外响起陆玺愉悦的高呼,她犹豫着,放下儿童书,踩上小板凳,双手扒在窗框上,怯生生地窥出一双眼睛。 少年胳膊枕着脑袋,慵懒靠在摇橹船头。 目光掠上来,瞅她一眼,扬唇笑了。 见他没恼,她才抬高下巴,露出下半张脸,声音带着小孩子的奶气,试探着唤他:“哥哥——” 那时回应她的是自作多情的陆玺。 许织夏越来越有感受,她在这里每一秒的回忆,都与他有关。 “哥哥,郑叔叔又在哄老婆了。” 许织夏身子从窗口退回来,笑逐颜开地同他分享这件鸡毛蒜皮的小事。 纪淮周拿起桌上的手机,另一只手捻住领口的纽扣,慢条斯理扣上去一颗:“他昨晚麻将输了五百。” 许织夏眨眨眼诧异,接着牵回出笑容。 怪不得要哄呢。 “还不换衣服,毕业典礼不去了?” “去的!”许织夏趿拉着凉鞋奔回自己的房间。 睡裙随着她身姿摆动,这两年她的身体迅速长开,腰臀和胸型的轮廓都逐渐明显,个子也抽条了,容貌娇俏起来,褪去不少孩子气。 纪淮周看着她身影消失在门口。 瞬间意识到,再过一周,又是一年夏至,她真正意义上的长大了。 小孩儿推开院门,逆着余晖跑回来说要陪他的画面,仿佛就在昨天。 她没几分钟就回来了,换了身小白裙,背的不再是书包,而是一只仅能容纳一部手机的皮质小包,挎在身前。 纪淮周不是很理解小姑娘的喜好,皱着眉费解:“这么小的包,能装什么?” “装可爱。” 她眉眼盈盈冲着他笑,似乎最近,她的心情一日比一日愉悦。 他哂笑:“毕业了很开心?” 许织夏仰起脸,眸中笑意未敛,但有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深刻。 “不是毕业开心,”她明明白白告诉他:“是快要成年了,很开心。” 纪淮周看着眼前这个已长高到他喉结的小姑娘,十几年也算亲手将她养大,他难免心生感慨。 “有什么值得开心的?” 许织夏直勾勾望进他眼底,女孩子柔软的嗓音有些意味深长:“成年了,就可以做哥哥不允许做的事情了。” 纪淮周眉心蹙了一下,顿时回想起她高二时候的那桩事,淡哼一声,出门下楼,撂下一句严苛的管教。 “想谈恋爱可以,先带回来见我。” 许织夏手指捏着身前的包带,心扑通地跳。 这两年,她的内心每天都过着寂寂无名的季节,没有春天。因为暗恋是一个人的热恋。 在背德中暗恋,她的骨节动辄忽冷忽热。 但这个秘密她藏得很隐蔽。 只有一回。 那是高二下学期,那时选科分班,她和孟熙陶思勉都被分开了,却和齐佑分到了同班。 齐佑看她的眼神总是很古怪,笑里交织着病态的暧昧,同时隐隐透露着欲望。 许织夏不喜欢。 高二上学期,如无必要,许织夏几乎不和他讲话。 高一同班时,齐恒和许织夏的文化课成绩回回包揽班级前二,年级前几。高二因走班制,他们虽不在同班,但齐恒的物理课和许织夏在同一个教室。 齐恒并没有因为嘉年华上的告白失败而疏远,反而征求许织夏同意,和她同桌,探讨课业问题。 有回物理课结束,许织夏回到固定教室,她的座位靠里面,齐佑占着过道的座位,趴课桌上睡觉。 许织夏抱着物理课本,深吸口气,不得不主动开口和他讲话:“齐佑,你让一下。” 他唇角似乎掠过笑。 许织夏正要怀疑他是故意假寐,就见他直起身来,扭了扭躺僵的脖子,轻佻地看过来。 “终于肯理我了,周楚今。” 他抬起椅背,许织夏闷声不响挤进去,刚坐下,又听见他懒洋洋问了句。 “齐恒追到你了?” 许织夏自顾自整理笔记,不想搭理他。 齐佑撑着脸,眼神不避讳地瞧她:“周楚今,他都可以,我为什么不行?” 许织夏恼嗔:“你很吵。” 或许太温顺的女孩子容易让异性有征服欲,齐佑就是想招惹她,惹她生气了,他反而感到满足。 “想我安静?”他笑:“你先和他分了。” “我们只是同学。” 许织夏不跟他纠缠,低下头继续写字,耳边齐佑幽幽地问:“不是他,那你暗恋的是谁?” “总不能是你哥哥?” 黑色水笔一失控,笔尖在纸上划拉出去一条,许织夏局促抬头,那本雾霾蓝布艺日记本不知何时拎在了齐佑手里。 她一个颤栗,猛地夺过来塞回书包里,再回首恼羞成怒。 “你……” “它自己掉出来的。”齐佑双手举过头顶,预判着解释,笑得还挺冤枉。 那感觉,就好像天要崩塌了。 许织夏呼吸急促,心脏狂跳,守着自己破败不堪的心事,愤怒又惶恐地瞪着他。 “说笑而已,别生气。”齐佑吊儿郎当地说:“你把齐恒甩了,跟我谈,周楚今,我对你很感兴趣。” “你也不想被你哥哥知道吧?” 再深的误会都不重要了。 许织夏只在得知他是开玩笑的瞬间,被紧紧束缚住的心脏一下松了绑,又因他第二句话立刻僵硬。 她不敢解释和齐恒的关系,怕误会解开了,那一个真相暴露在青天白日下,失去掩护。 许织夏没有理睬齐佑,那天她还不知晓,齐佑非要跟齐恒争,是因为两人是同父异母不对付的兄弟。 她也没想到,齐佑为了不让齐恒如意,会不择手段,在被班主任质疑早恋时,他在办公室,当着班主任的面,毫不讳言。 “我女朋友……” 他摇头晃脑戏谑:“是周楚今啊。” 于是阴差阳错,在许织夏不知情的情况下,她被叫了家长,当天在校门口那台越野车里,被纪淮周训话。 “哥哥的话没用了是么?” 车厢里气氛压抑,他冷肃着声,扶方向盘的手背部浮现出隐忍的青筋。 许织夏屏住呼吸,心跳止不住地漏拍。 他情绪最强烈的时候,往往是面无表情的时候,只有语气很沉:“我有没有讲过,毕业前不允许谈恋爱?” 许织夏当时连一句没有都讲不出口。 她不敢堵齐佑哪句是真,哪句是假,比起哥哥生气,她最怕的,是心底那个不为人知的秘密被他发现。 许织夏用力攥住发颤的手指头。 她一声不吭,相当于默认,纪淮周深深吸上一口气,一字一句不容分说:“你听着,不管是谁,不管你多喜欢,哥哥都不同意。” 不管是谁,不管她多喜欢。 他都不同意。 这句话,哪怕他意不在此,也直截了当地宣告了她暗恋的无望。 许织夏眼睛一阵酸涩,眼泪倏地涌出眼眶,她慌忙抬头,一眨,泪珠子簌簌地掉下来,哽咽着央求:“哥哥,我成年了再喜欢,可以吗?” 她双手握住他胳膊,泪雾朦胧,委屈地望住他,几近是在恳求他给她一个机会。 纪淮周莫名窝火。 他见不得自己费尽心思照顾大的小姑娘,为了个男孩子要死要活的样子,她是他养在城堡里的公主,就算是在阁楼,她也是唯一的公主。 那些还在校园里的毛头小子,都不配。 但她哭得厉害,纪淮周刹那又没了脾气:“就这么喜欢他?” 许织夏点点头,喘着哭腔:“喜欢……” 她一瞬不瞬地看着面前的男人,鼻尖通红,嘴唇都在颤,眼泪顺着流到下巴,滴答地落,把他的袖子都洇湿一块。 “特别特别喜欢……” 纪淮周说不出自己那时是怎样的感受,心里有些闷堵,可能是不舍得她长大,尽管当初是他自己口口声声说,哥哥会陪你到结婚。 或许这就是长兄如父的心情。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难过得要命,纪淮周以为是他把人凶哭了,扶着她脑袋靠到自己肩上。 惹哭了,又自己慢慢哄。 “那就等你成年,成年了,有得是时间。” “不哭了,哥哥抱抱。” 那一回,许织夏的暗恋如临深渊,再越界一步,秘密就要被他听见。 此后她便将这个秘密埋进了冻土里。 静静等待春天来的那一天。 在春日之前,她每天沉浸文化课和舞蹈课,取得了京市舞蹈学院校考专业第一的成绩,文化课成绩对标京市舞蹈学院的分数线也绰绰有余。 老师总是不甘平凡,劝她说,她的成绩足以考上国内顶尖大学,去艺术院校太可惜。 但周清梧很支持她,花有一万种开法,只有以自己喜欢的方式开,才能开得鲜活。 随着写同学录,在蓝白校服乌泱泱地签名字,拍毕业照,撕课本撕得教学楼碎纸漫天飞,再到高考紧锣密鼓地结束。 现在,她已经算是准大学生了。 盼着盼着,终于春天将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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