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凝固,陷入漫长的僵局。 终于纪淮周双手搭着扶手,慢慢悠悠起身,眼睫下压着阴戾的激浪,面向他冷血的父亲。 两双韧劲相仿的眼睛,对视间似有刀剑交锋。 “淮周,别逼我用手段。” 纪淮周情绪不达眼底,看似如同四年前弱势,被逼无奈向他低头:“当然,谁让您有我的死穴呢。” 纪淮周向门口走去。 和他擦肩时,纪淮周又顿足。 “对了,父亲。”纪淮周咬字清晰,下巴朝并肩的纪世远微微一侧:“你不屑的感情,有人可是想捡的。” 他耐人寻味瞥一眼钟遒:“是吧,钟遒叔?” 钟遒接到他暗示,不易察觉垂下眼。 纪淮周没去看他们的表情,话落便重新迈开腿,回过脸的同时,他懒洋洋勾起了唇角。 那张神情不显山不露水的脸,在纪世远看不见的地方,瞬息之间变了。 像个食物链顶端的掠食者,待到猎杀时分,眼中无法窥探的城府显露无遗。 - 许织夏在孟熙家住了几日。 正逢暑期,千寻集团对棠里镇这个新景区的招商和营销又格外卖力,许织夏在这里的几日,棠里镇旅客时刻爆满。 她深切感受到,棠里镇再回不到以前了。 从前在水乡安居的本地人,不少都迁移了出去,更替进这里的是各路商户,在此做生意,卖着平庸毫无新意的烤串奶茶,和各种与网购无差别的小商品。 伴随她童年和青春期的棠里镇,是一幅在绿水之上铺展开的画卷,入眼是烟雨江南纯粹的古韵。 而现在,甚至还有“我在棠里镇很想你”的网红路牌,矛盾地竖在青石小路之间,像方枘和圆凿,格格不入。 许织夏能够直面这个自己逃避了四年的现实,但心中万分可惜的是,在如今千镇一面的现状下,棠里镇终究也随波逐流,被开发成了和仿古新镇没有区别的商业地。 而千寻集团却以“千年古镇”为噱头博眼球,大肆宣传,广告营销天花乱坠。 可棠里镇不是这样的。 这里曾有很多百年历史的作坊,比如修齐书院旁,那间手工制作油纸伞的小作坊,伞面手绘,阿公阿婆曾经就常去帮忙题字作画,后来去的是她。 许织夏一直认为棠里镇卧虎藏龙,看似都是普通的小老百姓,其实都身怀令人惊叹的技艺。 这些都是棠里镇千年留承下来的文化,是棠里镇的灵魂,是棠里镇的风骨,是其他任何一座古镇都无法替代之处。 就算不再只属于她。 棠里镇也应该是唯一的。 许织夏记得哥哥曾告诉她,不管棠里镇有没有商业化,都不要去怪李伯伯他们,因为他们也要生活。 她只能眼睁睁看着棠里镇走到今天。 就像眼睁睁看着自己,从周楚今,变回了许织夏。 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四年过去,许织夏从斯坦福研究生毕业,孟熙也从山城大学本科毕业,而陶思勉还在乌市,毕业论文没过关,看情况再过大半个月才能回。 “就你拖后腿!”孟熙在电话里骂他:“我和今今玩去了,不带你了!” 陶思勉叫苦连天,说别啊别啊,我们吉祥三宝,怎么能三缺一呢。 许织夏在那时显得尤其温柔善良:“你慢慢写,陶思勉,我们等你回来。” 陶思勉感动:“我们今今就是人美心善!” “陶思勉你内涵谁呢?”孟熙阴恻恻。 陶思勉低咳,勇敢说着怂话:“你、你可不要美人先告状……” 孟熙哼声给他挂了。 许织夏趴在孟熙肩头笑。 孟熙自小学评弹,但大学读的是了不想干的市场营销专业,她回孟爷爷这里待了段日子,得住回市里的家,有几个工作面试在即。 她们都不是小孩儿了,许织夏也得考虑工作问题,但不急在这一两天,她想先去金陵看看阿公阿婆。 这回分开并不痛苦,因为她们随时能再见。 杭市到金陵的动车只需要一个多小时。 那天周清梧开车送她到动车站,进安检前,周清梧轻轻捋顺她耳边的发丝,牵挂道:“宝宝到了阿公阿婆那里,报个平安。” “好。”许织夏乖声笑着。 正想告别,不远处一道熟悉的身影,许织夏睁圆了双眼,唤出一声:“谈近学长!” 谈近循声看见她,不可思议中夹杂着惊喜,穿梭过行人快步走近:“学妹?” 他不忘和周清梧打招呼:“周阿姨。” 周清梧很喜欢谈近,知道两个孩子有可能,态度相对热情:“你这孩子,怎么到杭市了也不跟阿姨说?” 谈近笑着大方说明:“阿姨,我刚下飞机,马上要转动车去金陵。” 周清梧露出惊奇的表情,笑他们的缘分:“你也要去金陵?” “对,去听金陵师大理论心理学学术年会。”谈近从她话间心领神会,看向许织夏:“学妹也是?” 许织夏笑吟吟回答:“我去看两位长辈。” 有的人日日夜夜等待,却等不到一场因缘际会,而有的人,人海茫茫,相遇这件事,无意之中就水到渠成。 命运是无解的,或许缘浓缘浅都在不经意间。 许织夏和谈近是同一列动车,有人陪同,周清梧便放心离开。谈近自然而然恳请换座,顺利坐到许织夏身边的座位。 他们都没有因斯坦福的告白而难堪,相处一如既往地和谐,可能是谈近说了,告诉你只是想让你知道,所以许织夏依旧能坦然面对他。 蒋家的司机在金陵动车站接到许织夏,谈近原想同她道别,自己前往酒店,但司机转达蒋惊春的话,说请周楚今小姐的朋友一起用晚餐。 长辈邀请,却之不恭,两人便一同坐上了蒋家的车。 “你以前叫周楚今?”谈近好奇问。 车窗外的风扬着她的长发,许织夏回眸不动声色,带着浅浅笑意:“嗯,原来的名字。” 谈近没有追问:“都很好听。” 金陵城民国风情浓郁,俗话说一条颐和路,半部民国史,这片街区宽阔,没有车水马龙的喧嚣,惬意悠闲,许多公馆和独栋老洋房藏在闹市里。 道路两边都是历史悠久的梧桐树。 抛开政治与形象不讲,蒋校长那句为美龄小姐种梧桐的流芳美言,至少在当时,毋庸置疑是浪漫的。 蒋惊春和蒋冬青就住在颐和路的一栋花园洋房里。 他们早早就在门口盼着,车子驶近还没停下,就都迫不及待上前去。 “阿公阿婆!”许织夏钻出车厢,雀跃地和他们相拥。 蒋冬青疼爱地摸摸她的头发和脸:“我们囡囡越大越漂亮了。” 蒋惊春也喜出望外,和谈近对上视线,谈近极有教养地略一鞠躬,礼貌道:“老先生老夫人,初次见面,我叫谈近。” 蒋惊春端详他两眼,点点头满意一笑:“一表人才,文质彬彬,不错不错。” 蒋冬青好笑,瞪他一眼,示意他收敛。 “年轻人,进屋进屋。” 蒋惊春招呼谈近不用客气,蒋冬青又训他一句:“你急什么,人孩子行李还没拿上。” “我不急,”蒋惊春乐呵:“屋里的人要等急了。” 他语焉不详,许织夏没察觉异样,被蒋冬青两手握住带进洋房。 蒋惊春和谈近慢慢跟上,就这么一小段路,两人就聊上话了。 “年轻人,是要去金陵师大参加学术会议?” “是的,金陵师大是国内心理学的发祥地,理论心理学研究很值得学习。” “金陵师大的心理学专业实力确实很强,不过近些年,心理学历史和理论的发展似乎不太乐观啊……” 一老一少在后面聊着,蒋冬青在前头拿出拖鞋:“囡囡快进屋里坐着,外面天热。” 许织夏应声,换上拖鞋就往屋里去。 在阿公阿婆这里,就如同在书院,她会下意识当做自己的家。 老人家身体健康就是福,见他们手脚都灵活自如,许织夏喜形于色,笑盈盈的。 拖鞋趿拉出嗒嗒嗒的声响,跑了几步,骤不及防看见一个人,许织夏倏地原地刹步。 望着眼前的画面失神。 丝绒窗帘向两边勾着,摩登法式弧形窗,夕阳余晖斜照着那张复古纹理的布艺沙发。 男人倚靠在沙发里,翘着长腿,胳膊张扬打开,慵懒搭在沙发背上,休闲的黑衬衣袖子挽到肘部,露出结实而有力量的小臂。 他不紧不慢撩起眼皮,目光精准落到她脸上。 四目交接,许织夏都忘记了呼吸。 和谈近巧遇时的惊讶完全不同,具体不同在哪里,许织夏说不出,只知道那个瞬间,她脑中轰地炸开了。 或许区别在于,一个是不经意中的相遇,一个是期待中的因缘际会。 除此之外,他这幅姿态,许织夏莫名还有种自投罗网的感觉。 在她愣神间,男人似是而非地笑着。 “哥哥都不叫了?” 话音刚落,纪淮周视线便越过她肩,瞟见了她那个学长男友,他神情转而不加掩饰地变冷淡。 口吻带上不明意味的命令:“过来。” 许织夏眼睛一眨,方回过神,在习惯性的依顺中,走过去:“哥哥……” 蒋冬青在前,蒋惊春和谈近在后。 他们说笑着过来时,纪淮周捉住许织夏胳膊,拽她到身边坐下。 期间有过一通电话,但这是在美国地下拳馆那夜后,他们第一次见面。 当面和在电话里不一样。 当面能看见彼此的表情,看见彼此的眼睛,看见他撕掉伪装后,所谓畜生的真面目。 挨着他坐,许织夏的心境突然回到当时。 心跳有点凌乱。 “……哥哥怎么在这里?”许织夏瞅着他小声问,虽然肢体显得不太自然,但必须要承认,见到他,她是惊喜的。 他现在的身份不自由,很难随时出现。 纪淮周若无其事:“不是你想我在?” 许织夏一愣之下意识到,是那晚她在电话里说自己在棠里镇,如果他在就好了。 想着想着,她轻笑了声。 可能是她的笑容看上去太称心如意,纪淮周盯着她看,许织夏留意到他的审视,本能坐端正。 “你这个当哥哥的就坐着?”蒋惊春一上来就哼笑训话:“还不帮妹妹把行李提上去。” 纪淮周这恶劣的性子,在蒋惊春面前还算顺服,他慢慢悠悠放下腿,拎起女孩子的行李箱去向楼梯。 “学长,我去一下。”谈近含笑颔首,许织夏小碎步追上纪淮周。 许织夏跟在他后面,一格格踏上古色古香的旋转楼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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