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浓,海上一轮明月,粼粼光映,海面荡开航行波,如发光的丝绸,夜晚海水的蓝色,深得像那人的眼瞳。 舱房的木门“吱呀”开响。 许织夏回眸。 毕竟不是客船,条件简陋,舱门矮他一截,他进来时还得弯下脖颈。 许织夏看得笑起来,鹿眼眯成月牙。 纪淮周瞥她一眼,哼笑着关上门,过去坐到她边上,展开带回来的那块新毛巾,盖到她头上。 许织夏乖乖由他擦着自己半湿的头发。 可能是体力透支了,她声音很是柔软:“哥哥,我们上船了,陆玺哥他们怎么办?” 纪淮周若无其事:“不管。” 许织夏低着脸,向上瞟他。 放在寻常,她肯定要说不能这样,但那天的经历实在太过奇妙,再荒谬的事想想似乎也都是合理的。 于是她一反常态地笑了,露出部分整齐洁白的牙齿。 纪淮周跟着抬了下唇,神情却故作肃沉:“都在海上漂泊了,还笑呢。” 许织夏脑袋被他擦揉得微微摇晃,轻声说:“……好像在做梦。” 他佯装着,戏谑道:“知道自己多疯了?” 她嘴角笑痕加深:“但是特别开心。” 他们仿佛是几个熊孩子,不知天高地厚地把世界当成了一个巨大的游乐场。 在游乐场里,一切荒诞和癫狂都被允许,唯一不允许的,就是没有尽兴。 尽管无厘头到了极致,但往后每每想起这一天,许织夏就觉得,头顶炸开了美妙的烟花。 脑中不经意间闪过一道光,许织夏顿时如梦初醒,一激灵挺直腰背,连忙在胸间摸索。 隔着毛衣触摸到戒指的硬度,她才舒了口气。 纪淮周勾起唇角,给她擦完,再胡乱擦了两下自己的短发:“怎么了?” 许织夏解开后颈的项链扣,黑银兽面骨戒挂在链子上晃了晃,被她轻轻放进手心。 她托着项链,捧到他眼前:“哥哥。” 橡木桶上一盏煤油灯,橘黄的光晕包裹在狭小的船舱里,银曜石折出淡淡的光泽。 纪淮周瞳孔忽缩,擦头发的动作同时止住。 “白天太混乱了,我没有及时给你。”许织夏因话题的沉重,眼睛逐渐酸涩。 纪淮周盯着她掌中的骨戒,喉头发紧。 良久,他终于艰难开启嘴唇,嗓音明显哑了:“哪儿来的?” 许织夏闷着鼻音:“淮崇哥哥给我的……” 纪淮周眸子里有罕见的惊愣,径直望进她眼底。 不止是心疼他,许织夏也很内疚,假如当年她清醒一点,没有偷喝冬酿酒,或许哥哥能早早知晓这件事。 而她一个贪嘴,耽误了他们这么多年。 许织夏呼吸堵在嗓子眼:“他放在我那只小布袋里,小时候……应该是我们第一年在棠里镇,腊月那时候……” 心中情绪翻涌,干涩难言又急于告知他。 她愧疚且悲不自胜,大脑缺氧,声线都颤了:“我见过他……对不起哥哥,我忘记了……好像就在书院门口,他还跟我说话了……” “淮崇哥哥他来看过你的……” 她愈发语无伦次,犯错了似的,低着哭腔,眼里有水雾,好似自己是造成他们错过的罪魁祸首。 纪淮周胸腔有了窒息感。 就算心脏被千刀万剐了,他也能做到不表现出一丝痛楚,连撕心裂肺都是哑火的。 但见她自责,他一阵难忍的钝痛。 从看到纪淮崇留下的遗书,到现在,他在一天天地释然,因为她的存在,能给他一种失之东隅,收之桑榆的心理补偿。 但是坦白讲,他仍有磨灭不掉的遗恨。 或者说是最后那丝放不下的执念。 可她一有负罪感,什么遗恨什么执念,在他这里瞬间就都无关紧要了。 在过去久远的某天,他踹陆玺下河的时候说,人们只会怀念死人。 但现在的纪淮周不这么想了。 逝去的人放在心里,活着的人得要百倍珍惜。 纪淮周扶着她,让她的脸靠到自己身上,轻轻拍抚她的脑袋。 “知道了。”他重复:“哥哥知道了。” 许织夏眼睛在他颈窝压了会儿,被他摸着头,局促的情绪轻易就平静了下来。 她迟半拍地感到不对劲。 慢慢抬起脸,模样有些懵:“哥哥,怎么是你在哄我……” 纪淮周就着抱她的姿势,胳膊弯过她后脑勺到前面,掐了下她的脸蛋:“你长这么大不都是我哄的?你还想让谁哄?” 她不是这个意思。 许织夏看着他:“不是应该我哄哄你吗?” 纪淮周被她一本正经的样子惹笑,煞有其事:“是啊,那怎么会这样呢?” 他抬了下眉骨:“哥哥委屈慢了?” 许织夏忽然间意识到,自己讲着讲着,就先哭哭唧唧的了,都没给他反馈情绪的机会。 她复杂的心情又多了几分窘迫,项链再一次捧过去给他:“哥哥你先收好。” 骨戒躺在他的视线下,纪淮周眼神随之恢复了深邃和沉静,不知他所想,但片刻后,他突然牵唇笑了下。 他伸手,捻起她手心的项链,拨开她披散的长发,俯下脸,将项链扣回到她颈间。 他鼻息暖在她的耳畔,许织夏老实坐着没乱动,但费解地唤了他一声:“哥哥?” 随后他直起腰,气息退回去。 纪淮周摆正坠在她胸前的那枚骨戒:“他给你了,就是你的。” 许织夏诧异张开唇,不安地说:“可这是淮崇哥哥的遗物,怎么能给我呢。” 纪淮周没说话,他刚刚想到的,是纪淮崇摘抄在信里的那句,这世界没有真相,只有视角。 他所认为的错过,在纪淮崇的视角里,其实是蓄意的成全。 纪淮崇所有的作为,都是为他,仅此而已,无论重来几回,他的哥哥,都会这样做。 如果换作是他和小尾巴,他身为哥哥,无疑也会如此选择。 所以他不是失去了哥哥,而是得到了一份永不消逝的深厚感情。 “不。”纪淮周冷不防低声。 他低敛着眉眼,语气温沉,仿佛是在对自己说:“我才是他的遗物。” 短暂沉默了两三秒,他便抬起眼。 许织夏不知为何眼睛又有些酸胀了,她手握到身前,摩挲着骨戒的纹理,和他对视着,轻轻屏着气,带着些许宣誓的认真:“我会好好保管的。” 纪淮周唇角弯出括号。 他拉过她另一只手,把自己的手放进她手里:“还有哥哥呢,要不要好好保管?” 平时他讲不着调的话,许织夏总是或羞或恼,但此刻许织夏万般情绪在心头,心柔软地一个劲陷落下去。 她两只手都去握住他那只手,垂下脸,捏捏他的手指,依顺地“嗯”了一声。 纪淮周唇勾得深了些。 舱门在这时叩响了三声。 在许织夏疑惑的目光下,纪淮周起身过去。 他拉开木质舱门,一只手撑在门框上,一只胳膊倚着门板,弯俯下颀长的身量。 身着制服的灰胡子船长,也低着身,从舱门外递进一袋面包和一瓶牛奶,讲着腔调浑厚的英语:“只有这些食物了,周。” 他往舱房里望了眼,半是疑问半是调侃的语气:“今晚要委屈你的……宝宝了?” 纪淮周回过脸。 那姑娘也歪着脸,好奇地看向他,牛仔裤裹出的纤细小腿挂在床边,小船舱煤油灯昏暗,反倒突显得她眸子更亮,眼巴巴盼着他回来。 纪淮周一笑,鼻腔慵懒“嗯”出一声,仍和她目光交融着,低着嗓回答:“是我的宝宝。” 他看回舱门口,不紧不慢对船长说:“但还没有追到。” 船长将他从头到脚扫了遍,这张迷人眼的脸和这副健美的身材,看得他灰胡子一耸:“你还用得着追女孩儿?” “她的追求者都列长队了。”他说。 船长笑了两声:“你不可能还在队尾吧?” 纪淮周挑眉,接过牛奶和面包。 他关上舱门回来时,许织夏正昂着脸,在看木墙上装饰着的那张看不懂的古老地图。 “琢磨什么呢。”面包放到橡木桶上,纪淮周坐回她旁边,拧开那瓶牛奶,递过去给她。 牛奶是大瓶装的,但这里没有杯子。 “哥哥,这是正经商船吗?”许织夏双手抱着瓶身,仰头抿了口牛奶。 纪淮周去给她拆面包袋:“嗯?” “看起来像海盗的船舱,”许织夏四周观望,联想到加勒比海盗的场景,笑声清脆:“黑珍珠号!” 纪淮周回头看她。 她唇周有浅浅的奶渍,牛奶瓶抱在身前,压出薄毛衣下左右圆润的轮廓,一双眼睛亮亮的,毫无防备地冲他笑。 帆船正航行在夜晚的海上,天亮才能靠岸。 一盏煤油灯半明半暗,她眼神纯良得,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在这间小小的舱房里,他能对她做他想做的任何事。 他喉咙痒了下,又感觉到干燥。 许织夏目光落到他还湿到半透的衣服,蹙起眉:“哥哥,你后背还是湿的,这里天冷,会感冒的。” 纪淮周眸光变深。 他没耐心了,今晚想插个队。 “饿不饿?”他猝不及防问了句。 许织夏不设防,如实地摇摇头。 纪淮周目不别视,那目光好似牢牢咬住了她双眼,手上不慌不忙,把面包袋扎回去,随意丢到橡木桶上。 放低的声音听着耐人寻味:“那先哄哄哥哥。” 许织夏还在茫然,男人的手掌就抚上了她半边脸颊,他拇指不轻不重按住她的下唇,又不明意味地碾过。 亲昵突如其来,许织夏心跳本能加快。 他低下额头,属于一个男人的烫气包裹住她鼻息的时候,许织夏才后知后觉到,哥哥的眼神里,有白日在他父亲面前伪装时的浓重欲望。 许织夏气息立刻就短促了,支吾着呢喃:“……怎么哄?” 嘴唇一开一合,无意抿到唇上他的指尖。 他没有说话,但呼吸带了点儿喘,他掌心热得要命,许织夏感觉被火烧到,忍不住扭了扭脖颈。 紧接着就被他捏住下巴,他张开唇,一低头,含住了她的。 许织夏颤着扇动睫毛,神经瞬间绷紧,胳膊失措抖下了,怀里的牛奶没抱住,甩出液体噗通一声掉到地板上,又骨碌碌不知滚进了哪个角落。 狭窄的空间里,每一寸空气都浸润着牛奶不清不白的乳香。 他一会儿完全压住她双唇,一会儿只吮她的下唇,一会儿又是轻咬,许织夏低哼出声薄弱气音:“哥哥……” 她软绵绵的字音顿时就被他吞没在唇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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