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头的卧铺车厢十分狭窄,没有隔间,卧铺两两对立,中间是拥挤的过道,通常上面那张床卧铺,要比底下那张高很多。 那姑娘长得太过娇小,细胳膊细腿的,藤箱双手举着犹如千金重,晃悠悠的,好似随时都会掉下来,她却咬着牙用力往上抬,没有向周围任何人求助帮忙。 杨秋瑾见状,伸手推陈胜青一把,“愣着干嘛,去搭把手,为人民服务,不是你们军人日常该做的?” “为人民服务,也得分人。”陈胜青深深看她一眼,“我要是自作主张,热情的给一个年轻姑娘提箱子,作为我的妻子,你会不会拈酸吃醋,跟我大吵大闹,挠花我的脸?” 杨秋瑾被他说得一愣,“我没想到这一层。” “没胡思乱想最好。”陈胜青挑眉,长手一伸,轻轻松松帮那姑娘把箱子放在二层卧铺上,在那姑娘一连串的谢谢声中,说句不客气,转头对杨秋瑾说:“我们副团的爱人是个醋坛子,但凡副团跟哪个女同志稍微走近点,稍微和颜悦色一点,她能把副团挠得满脸都是花,我们副团提起她爱人是头疼不已。你脾气一向不大好,我不想变成我们第二个副团。” “我在你眼里,是个胡搅蛮缠的母老虎啊?”杨秋瑾没好气白他一眼,伸手抓住坐不住想跑的陈天佑,“火车快开了,你往哪跑?给我坐好!” “妈妈,火车上好吵,好闷,我不喜欢。”陈天佑是个好动的孩子,屁股上像长了钉子,一坐下来动来动去的,哪里坐得住。 “坐不住也得坐,我们上了火车由不得你胡闹。”杨秋瑾从专门放吃食的包里,掏出一个水煮鸡蛋递给他,“自己剥着吃,吃完叫你爸陪你玩坦克炸飞机。” “我不吃。”陈天佑偏头气哼哼的说:“水煮蛋没有味道,不好吃,我要去别的车厢玩。” 此话一出,引来附近卧铺人们好奇的目光。 这年头大部分人都吃不饱,鸡蛋更是人们眼中的精细食物,寻常人家吃个鸡蛋宝贝的跟什么似的,这小孩倒好,居然嫌弃白鸡蛋不好吃。 这得多好的生活,连鸡蛋都看不上啊。 在看见陈天佑长得白白净净,唇红齿白,他的父亲穿着军官制服以后,众人又有些理解。 毕竟营级以上的军官津贴不低,要养一个孩子养得挑嘴,也挺容易。 “爱吃不吃,不吃拉倒。”杨秋瑾可不惯着他,将那颗鸡蛋快速剥壳,蛋白自己吃了,蛋黄往陈胜青嘴里塞,“张嘴。” “?”陈胜青莫名其妙。 “我不吃蛋黄。”杨秋瑾理直气壮,“太噎人,给你吃。” 陈胜青无语,“你自己都挑食,还怎么以身作则教育孩子不挑食。” 杨秋瑾反驳,“我是我,他是他。我说得就是天理,他不听也得听。” “妈妈就是不讲理。”陈天佑冲着杨秋瑾挤眉弄眼,在她发火之前,还知道拍马屁,“不过我就喜欢妈妈这个样儿。” 陈胜青握着手中的蛋黄哭笑不得,以前他在部队的时候,时常想着,他不在先锋大队,没有他撑腰,杨秋瑾母子会不会被人欺负,会不会吃不上饱饭,舍不得花钱,饿着自己 。 为此,他时常愧疚不安,现在看来,纯粹是他多想。 车厢的乘客陆陆续续上车,没过多久火车哐当哐当开起来,从慢慢摇晃,到车子逐渐加快速度。 “哇,好快啊。”陈天佑没坐过火车,车子一开动,他就趴在窗户边,眼睛亮晶晶的望着窗外一闪而过的风景。 “我想睡会儿。”杨秋瑾往卧铺一躺,叮嘱陈胜青:“你看着天佑,别让他乱跑,也别让他吵吵闹闹,吵到别人休息,更不能让他馋人家的东西。” “你放心睡吧。”陈胜青看着她眼底的黑眼圈说,“保证完成任务。” 杨秋瑾脸上洋溢着一抹奇怪的笑容,“别太自信,一会儿你就会知道,你儿子有多难缠。” “再难缠也不会比我手底下的刺头新兵难缠。”陈胜青十分自信,叫上看倦窗户风景的陈天佑,“咱们来玩坦克炸飞机,你玩的时候注意降低音量,不要吵到别人。” 这是陈胜青从军中服务社专门买的仿真军用玩具,所谓的坦克炸飞机,就是一人拿个飞机,一人拿个坦克,假装敌袭做对抗。 “好啊,我还是选坦克!”陈天佑很喜欢这个游戏,立即从自己的小包裹里掏出军绿色的坦克,嘴里发出‘嘣!嘣!’类似炸、弹的声音,开始炮轰陈飞机。 “小心喽。”陈胜青拿着飞机,躲避他的炸弹,时不时假装从空中丢下炸弹,对着陈天佑的坦克进行炮轰,“连环轰炸,注意隐蔽!” “啊——救命啊——快跑啊!”陈天佑假装打不过,捏着小坦克快速撤退。 他情绪一上来,嘻嘻哈哈笑着叫救命的声音,比车厢里任何人的声音都大。 车厢所有人都吓了一跳,都安静下来,齐刷刷看向叫救命的天佑。 有巡查的工作人员立即走过来,发现是个长相可爱,白白净净的小男孩在跟人玩游戏,于是客气又好笑地跟陈胜青说:“这位解放军同志,请你跟你家孩子玩耍的时候注意音调,也注意用词,以免增加不必要的麻烦。” “不好意思乘务员同志,是我没教好孩子,给你们添麻烦了。”陈胜青尴尬的向乘务员道完歉,扭头对陈天佑说:“爸爸怎么跟你说的?在公共场合不要大吵大闹,要注意影响,不能影响别人休息。” “对不起爸爸。”陈天佑认错速度相当快。 “还想玩吗?” “想!” “那就记得,情绪再怎么激动,也不能得意忘形,大呼小叫。” “好的爸爸。” 第二轮轰炸开始,陈天佑毫不例外的又被飞机轰炸,再次大喊:“啊,救命啊,快跑啊!” 陈胜青:...... 再一次跟车厢的乘务员道完歉后,他不死心的跟天佑玩第三轮轰炸,这次他特意放水,让天佑的坦克炸毁了自己的飞机。 “我赢了!噢噢,我赢了!”天佑叫得更厉害了,两只小手还啪啪使劲拍着,给自己鼓掌。 夜色渐暗,逐渐安静的车厢中,他兴奋的吼叫声,显得那么刺耳。 陈胜青太阳穴隐隐做痛,他耐着性子给陈天佑讲各种道理,陈天佑答应的倒挺爽快,一眨眼就把他说得话抛在脑后,想怎么着就怎么着。 在经历陈天佑坐不住四处乱跑,到别的车厢和几个同样调皮的孩子嘻嘻哈哈到处乱窜,一会儿要喝水,一会儿要吃东西,没多久叫嚷着要上厕所,还眼馋别人的食物,嬉皮笑脸讨要人家的食物等等来回折腾时,陈胜青一直跟在他身后团团转,弄得精疲力尽,总算明白杨秋瑾睡觉之前那古怪的表情了。 这浑小子,精力太过旺盛,可真难搞。 杨秋瑾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陈胜青不知什么时候睡到她上面那层卧铺,天佑不知道是睡过一觉了,还是精力依旧充沛,他居然爬坐到他们对面那个瘦小姑娘的床上,嘴里鼓鼓囊囊,吃着人家姑娘拿得江米条。 “陈天佑!你给我下来!”杨秋瑾沉下脸,杀气腾腾地瞪陈天佑。 她在吃穿用度上从未短过这臭小子,可这臭小子不知道哪根筋不对,总眼馋别人家的东西,不管人家吃啥,他都想分上一口。 为此挨了她多少打骂,他都不长记性,属于典型的记吃不记打,狼心狗肺。 “糟糕,我妈怎么醒了。”陈天佑脖子一缩,深知他妈连名带姓叫他,那是真生气。 他慌忙将手中的江米条塞进嘴里,腮帮鼓鼓一跃而下,跳到过道,连鞋子都不穿,准备开溜。 “嗳,天佑弟弟,你小心点!”那娇小的姑娘看得心惊胆战,生怕陈天佑从那么高的地方跳下去崴到脚,瞧着杨秋瑾脸色不好,忙挤出一抹笑,向她自我介绍:“杨大姐是吧?天佑跟我说你是她的妈妈,很高兴认识你,我叫任莹,是前往阿连山农场的一名知青,江米条是我主动叫天佑弟弟过来吃得,你千万不要骂他,他醒的时候你们夫妻俩还没醒,他肚子饿坏了。” “你好任同志。”杨秋瑾下床穿鞋,走到她床位前,向她无奈一笑,“你被这混小子给骗了,我们包里吃得东西多的是,他就是眼馋别人的东西,为了一口吃得,都学会撒谎了。” 任莹微微一怔,很快不在意的笑了笑,“小孩子都这样,总觉得别人家的东西都是最好吃的,我小时候也经常眼馋别人家的吃食,那时候我爸妈也没少骂我。” 她说到这里眼神一黯,低着头似乎在隐忍什么。 这辆火车上的知青大多都不是自愿下乡的,杨秋瑾也不打听人家的难言之隐,笑着跟任莹打趣两句,转头拧着陈天佑的小耳朵,咬牙切齿道:“你能耐了啊,又去要人家的东西吃,丢你老娘的脸。” “疼疼疼。”陈天佑龇牙咧嘴,“妈妈,你可冤枉我了,是任姐姐主动给我江米条吃的,我没有向她要。” 任莹附和:“是啊杨大姐,天佑长得这么漂亮可爱,还很懂礼貌,刚才你们没醒的时候,他热心的扶一个老人家去车厢那头上厕所,是我听见他的肚子咕噜响,给他吃得江米条。” “真哒?”杨秋瑾松手,上下打量天佑,见他圆亮的眼睛里满是委屈,立即道:“对不起啊天佑,妈妈错怪了你。” “没关系的妈妈,我原谅你。”陈天佑认错认得快,气也消得快,很大原因是学习了杨秋瑾,因为她认错也很快。 陈胜青躺在卧铺上,已经醒来好一会儿,他默默听到母子对话,英俊的脸上浮现一抹淡淡的笑容,很快放心闭上眼睛继续睡觉。 火车一路轰隆疾驰,每隔一段时间会在大小不一的站台停下,站台陆陆续续上来乘客,大多都是支边的年轻人,下车的人则寥寥无几。 窗外的风景,从青山绿水,到渐渐荒芜,用了大概两天的时间。 这个时候已经踏入边疆地界,但离乌市还有一夜的路程,晚上的气温明显比别的地界快速下降,这是边疆特有的早晚穿棉袄,午穿纱的特殊气候,车里不少人都翻箱找衣服保暖。 杨秋瑾从包裹里掏出两件厚点的衣服给自己和天佑套上,回头看见陈胜青还穿着薄薄的军装,“你就没带一件厚一点的衣服回来?” “我身上的军装挺厚的。”陈胜青稍微活动一下长久坐车僵硬的四肢,“不用担心我,我长年作战,风里来雨里去,身体很结实,不会冻感冒。” 杨秋瑾:....... 这人怎么总是自作多情,谁担心他会冻感冒。 车子在这个时候渐渐减速,要到一个小站台了,有乘务员举着一个大喇叭,在车厢之间提醒要下车的旅客做好准备,同时检查厕所里是否有躲票的乘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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